過了好一會兒。“所以,咳咳,”蘇凡瑜被自己起伏不定的語調嚇了一跳,趕緊捏住了喉結,以為可以借助外力讓自己聽起來波瀾不驚,但聲音裏的倉皇卻不隨人願,大咧咧地從喉嚨口跑了出去,“那首歌,是寫我爸媽的?而那句話,也不是在說我?”齊衛東拚命地點頭,又生怕他自責,急忙補充道,“不過說到底,這還是我的錯。是我沒能讓你相信,除了你之外,再沒有別人了。”蘇凡瑜沒有聽進去。他聽不進去。他滿腦子都是當年齊衛東在梧桐樹下彈琴的樣子。“等讀懂了庭有枇杷樹,才知它亭亭玉立人卻無歸處”,他默念了一遍歌詞,想,這首歌的第一句便引了《項脊軒誌》,他當時聽的時候,便覺得有些古怪,卻最終將其歸咎為了自己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但實際上,哪怕是撇開感性的認知,他也該覺出問題來的。哪裏會有人給喜歡的人寫這樣喪氣的歌詞呢?可笑如此簡單的道理,他直到今天才醒悟過來。“我們兜兜轉轉了那麽久,相互折磨了那麽久,原來……”他的喉嚨異常幹澀,每吐一個字都像是踩著聲帶在沙漠前行一般,“不過是一場誤會嗎?”“小時。”齊衛東忽然抱住了他,“雖然命運這玩意兒有的時候很操蛋,但……我在,我一直都會在。”他嚐試著用蘇凡瑜安慰他的辦法去安慰蘇凡瑜,心裏卻沒什麽底氣。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之於他,是否一如他之於自己那般。“話說的這麽英雄,”蘇凡瑜拍了拍他的背,“小釗,你知道你在發抖麽?”被一陣見血地拆穿了內心深處的恐懼,齊衛東的喉嚨裏猛地發出一聲變調的嗚咽,“我從來都不知道,那個說’我在’的人,也會害怕。”他說,“小時,我害怕。”齊衛東從不是一個願意和別人分享自己感受的人,但蘇凡瑜不是別人。他曾經對蘇凡瑜說過無數次“我害怕”因為知道蘇凡瑜總是能穩穩地托住他的情緒,所以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猶豫,隻需要本能地踏進蘇凡瑜給他圍好的安全區。但這一次,蘇凡瑜沒有告訴他“我在”。因為這一句的意義和以往的都不同。他終於意識到了齊衛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也明白了當齊衛東期盼著他說出那句“我在”的時候,他在期盼什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麽做。”他坦誠道,“你對我的表白,我沒有辦法理直氣壯地接受,但你隨口一句並不針對我的評價,我卻會情不自禁地對號入座。我不知道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對不起。”對不起,我對你的害怕無能為力。聽到蘇凡瑜的道歉,齊衛東忽然像是被抽走了靈魂般,精氣神全無,僅靠著最後一點脊梁骨勉強支撐住皮肉。蘇凡瑜不敢多看他,“我去打個電話給你的主治醫生。”第69章 我怎麽舍得騙他說是要給齊衛東的主治醫生打電話,走出門,蘇凡瑜才想起來和美國有時差。要不是齊衛東身份特殊,他們又何必舍近求遠地跑到國外去看病。他在心裏第一千零一次抱怨道。想起那個古板又不近人情的拉丁裔女醫生在齊衛東出院前跟自己說過的話,他拿著手機猶豫了好一陣子,走到陽台掏出煙盒,才終於硬著頭皮撥了過去。電話不出所料地響了很久才有人接起。“年輕人,我果然不該把我的私人電話留給你。”對麵帶著惺忪的睡意長長地歎了口氣,“說好的隻在工作時間聯係我呢?”“我真的非常抱歉,剛薩雷斯醫生。下次來美國,我一定不會忘記給你帶辣椒油的,蘭州牛肉麵館的那種。當然,加班的費用也請務必寄賬單給我。”“你這個乳臭未幹、富得流油、又該死地討人喜歡的小男孩兒,你本該告訴我你必須打這個電話,因為這是一個突發情況,這樣我就能心安理得地掛掉電話睡覺了。”蘇凡瑜原本做好了被批評一通的準備,沒曾想對麵竟意外的好說話,思忖了一下,順著她的話頭開玩笑道,“好吧,這是一個突發情況。”似乎是被他的貧嘴打敗了,過了好幾秒,對麵才又道,“……給你三分鍾,有話快說。”“齊衛東他忽然又看不見了。”同一時間,房間裏的齊衛東也沒閑著。“對,我這倒黴催的眼睛又莫名其妙地出問題了。”因為實在覺得憋悶得心口疼,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再次撥通了薑一寧的電話。“臥槽!”薑一寧大聲喊道,如果可以,他是真想順著電話線爬過去揍齊衛東一頓,“這麽重要的事你剛才不說?還掛我電話?!”“剛才,有更重要的事。”齊衛東絲毫不打算掩飾自己重色輕友的事實,坦坦蕩蕩道。“……”薑一寧並不想承認自己被好友近乎無恥的誠實打動了,但事實如此。想起剛才他打電話來找他對質的事,他很快把先前的情緒拋之腦後,像個沒寫完作業就在路邊遊蕩的高中生般吹了個口哨,道,“喲,蘇凡瑜答應和好了?”“……沒有。”“啥?!這不都解釋清楚了麽?他還在糾結呢?”薑一寧連翻了好幾個白眼,“你都為他喝酒買醉到傷身了他還不感動?要不算了吧,兄弟,這還怎麽搞?”“我今天起床的時候還沒什麽的,不是因為喝多了才……哎算了,不跟你解釋。”“這不是也得是啊!你就說是,他能不信嗎?”薑一寧急得直拍大腿,“我跟你說,感情的事就沒那麽理想化,你別顧著清高,該騙的時候就得騙啊。坦白從寬就是句屁話,不信你看看我爸。”雖然知道薑一寧是一門心思地想幫他,但這話說得齊衛東心裏不舒坦極了,“你別拿我和你爸比,就你爸那德行……”他下意識地張口想嘲,卻忽然發現自己可能並不比薑父好多少,砸吧了一下嘴,咽下了到嘴邊的話,改口道,“我之前,其實騙過他一次。”聽他這麽說,薑一寧心裏便有了譜,猜他是失敗過一次後便不願意再做嚐試了,正想勸他“失敗乃成功之母”,便發現他並沒有要自己回應的意思,兀自說了下去。“那會兒,我的眼睛什麽問題也沒有,但為了引起他的注意,我告訴他,我看不見了。所以剛才他來找我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是,完了,他肯定覺得我故技重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