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那張又香又軟的床上睡到半夜,忽然感到口渴。爬下床,隻看見周圍一片漆黑。


    幸虧以前在曠野裏生活慣了,練得一雙好眼。很快,屋子裏家具電器的輪廓,在我視野裏慢慢浮現。


    摸到廚房,正準備擰開水龍頭喝水,敏銳的耳朵卻聽到外麵傳來的陣陣私語。這麽晚了,是誰還在那裏?


    心裏有些警惕,也有些好奇。我弓著身子,輕手輕腳地走到外麵。


    門口的壁燈亮著,淡淡燈光下,陶亞正和四個男人說著話。


    “我說過了,這回的貨色絕對好得不能再好。我要的價很公平。”陶亞將手指尖燃盡的煙蒂扔在腳邊踩熄,神色失去了白天的可親,眼中全是戾氣,“要就要,不要就滾。我認得的,又不隻你們一家。”


    “就算如你所說,也要讓我們先驗驗吧。”一個幹瘦的猴臉男子推開陶亞,向屋子裏走去,“真好的話,這個價也認了。反正,買主出得起大價錢。”


    “放心,他不到二十,歐洲血統,有一米九以上,模樣極好,視角膜是難得的冰藍色,身體更是壯得像頭牛——心、肝、腎……沒有一處不健康的。”陶亞看那男子口氣鬆動,唇邊泛起個笑,“零剮整賣,怎麽算你們也劃得來。”


    他說的……難道是我?


    曾經,阿青說過,我的眼睛是如同結冰海麵的顏色。


    頭腦驀然清醒。這個叫陶亞的男子,一開始就沒對我安好心。從頭到尾,我都是個被蒙在鼓裏的大傻瓜。


    被騙的怒火一下子從胸口衝到頭頂。也來不及想那麽多,我衝上去,對準那離我最近的猴臉男子就是狠狠一拳,打得他滿臉五顏六色。


    看也不看那慘叫著在地上打滾的猴臉男子,我一步步走向陶亞。他本就比我矮很多,我輕而易舉地抓住他的領子,將他從地麵拎起,狠聲道:“你騙了我。”


    “我……沒有。可能,是有什麽誤會……”陶亞不敢正視我的眼睛,目光閃躲。


    對這種反複小人,我再無話講。但最後,我還是漸漸冷靜,放下他。


    畢竟,在我又饑又困的時候,是他給了我食物和床。


    這瞬間,背後傳來一聲輕響。接著,右肩處便是一陣劇烈的疼痛和麻痹。


    那是麻醉彈,以前生化科研所的那些人在我身上用過。雖然我對這玩意兒有著比常人稍強的抵抗力,但任這種麻痹蔓延下去,二百步內肯定會栽倒。


    我頭也不回,伸手將右肩上的彈頭挖出來,鮮血淋漓地扔在旁邊。


    身後,我聽到了那群人倒吸涼氣的聲音。


    趁他們那片刻的驚愕,我驀然伸手抓住了其中一個染紅發的瘦弱少年,將手勒在他的脖頸間,獰笑著:“這麽細的脖頸……你們信不信,我一下就能擰斷?”


    適才能夠得手,完全是因為乘其不備。他們手上有槍,人的數量和裝備都遠超於我,如果不這樣做,我沒有逃離的勝算。


    那少年在我的掌控下,如隻受驚的小貓般不停顫抖,卻尤自咬著牙,不肯求救。


    真是的……看起來阿青說得沒錯。人越是年輕,就越是不怕死。所以,被曆史上野心家們鼓動著上戰場的炮灰,也大都是年輕人。


    正在懊惱自己抓了個這樣的貨色來要挾,卻看到猴臉男人從地上爬起來,捂著流血的鼻子,搖搖晃晃走過來:“放開他、放開他……我們放你走。”


    “那是我尋到的貨,你沒資格說這種話。”陶亞霍然回頭,瞪向猴臉男人。


    “放了他,我們出你要的價。”猴臉男人不甘示弱地回瞪過去,“那小子是我們老大的小玩意兒。傷了他,我可擔當不起。”


    掌下的少年驀然不抖了。再看他,削瘦的麵頰上竟然落下了兩行淚。、


    噫,這倒真是奇怪。不過,現在顯然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聽猴臉男人那樣說,陶亞也不再堅持。他做了個請的手勢,將我領到大門前,打開了大門。


    門外,一片夜色迷茫。


    我驀然鬆開少年,掉頭朝那片夜色中奔去,再不回頭。


    風聲,在耳邊呼呼作響。


    我離開那個陷井,拖著傷腿在空無一人的寂靜街道上慢慢走著,心裏更加迷茫。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


    這兒是哪裏?頭頂上沒有星星亦沒有月亮,周圍幾乎都是一樣冷硬而高聳的青灰色建築。我迷路了。


    雖然看不到未來的形狀,卻不能停下腳步。


    我向前挪著步子,在前方昏黃的路燈下看到了一個小小的、孤單矗立的身影,竟是小皓。


    “你怎麽在這兒?”我一步步走向他,滿身戒備。


    “那件事情……是哥哥不對。”小皓手中捧著一大塊凍肉,黑亮的大眼睛中全是淚水,“我偷偷出來,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請……不要討厭我。”


    不想我討厭他……很怕被人討厭嗎?對我來講,別人討不討厭自己,倒是無所謂。


    “那種東西,你很在意嗎?”我蹲下身看著他,捏了下他哭得通紅的小鼻尖,順手將凍肉接過來——無論如何,我很需要它。


    “嗯……”小皓點點頭,然後又搖頭,“不……也不是所有人。像哥哥和你,就會在意。”


    “喜歡我?”我歪起一邊的唇角,望入小皓的眼。


    我逼視的目光,使小皓垂下了眼簾。但他又立即揚起臉,滿臉通紅地拚命點頭:“喜歡……除了哥哥,最喜歡。”


    小皓是那種教養極好的孩子。這種回答,已經到了極限。


    心中陡然生出股暖意。此時他說喜歡的模樣,和阿青重疊了起來。


    “我也喜歡你。放心,我不會討厭你的。”我站起來,想轉身離開,“謝謝你的食物……還有,謝謝你們的招待和床。”


    就在這瞬,小皓抱住了我。然後,我的胸前傳來一陣刺痛和迅速蔓延的麻痹。


    近乎下意識的,我咆哮一聲,將小皓拎起來,用力摔開。


    小皓慘叫著飛出去,身體被拋在水泥路燈杆上,彈起,重重落在堅硬的路麵上。最後,再聽不到聲音。


    我的胸口上紮著一支注射器,裏麵的液體已經全部被注入了我的身體。


    那是針注式的劇烈麻醉劑,直接進入循環係統。我的身體就算對藥物有一定的抵抗力,也沒辦法和這種東西相抗衡。


    麻痹漸漸蔓延到了頭部,我的視線開始模糊。但,我還是堅持走到了小皓身邊。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做?”我咬著牙,抓起他的衣領,搖晃著他小小的身體。


    小皓這時已經不能回答了。他倒著氣,血沫從嘴角不停湧現,眼睛雖睜著,卻失去了黑亮的神采。


    “喂,你怎麽了?”抱著那懷中不停顫抖的小小身子,我竟失了主意,“你不會這麽沒用吧?喂,說句話來聽聽啊。”


    看他的模樣,已經瀕臨死亡。


    被我抱在懷裏的刹那,小皓黯淡的眸子忽然燃起了亮光。他蠕動著嘴唇,朝我身後的方向伸出了手。


    我轉頭,看到的是臉色慘白,嘴唇不停哆嗦的陶亞。他的旁邊,是以猴臉男人為首的那幾個人。


    “我不是說過……小皓隻要乖乖聽話就好,一切都有哥哥嗎……”陶亞搖著頭,眼眸大睜,一步步後退,“不……你不是我的小皓。我的小皓,一定還在家裏等著我……一定……哈哈哈……”


    陶亞一邊毛骨怵然地笑著,一邊跑開,再也看不到蹤跡。


    懷中的小皓,在這刻手臂驀然垂了下來,淚水從失去了生命的眸子中滑落。


    這個孩子,於深夜死在我的懷裏。


    幾乎同時,麻醉劑蔓延到全身。最後的感覺,是那些人在用繩子捆我的手。


    隨著身體上的麻痹感漸漸消失,我恢複了神智。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肮髒斑駁的天花板。再看身上,發現自己被脫得一絲不掛,手腳被粗大的麻繩緊緊縛著。


    打量了一下周圍,發現這裏堆滿了雜物。粗糙的水泥地麵很涼,我試著朝一旁的爛布堆處挪了挪,卻發現裏麵蜷縮著一個瘦小的、包滿了肮髒繃帶的身子。


    “又有人被送來了嗎……”那小身子轉過來,麵對我的是一張雙頰深陷,失去了所有眼內組織,如同活骷髏般的臉。


    “你你你……怎麽是這樣?”適應過後,我驚魂稍定。雖然有些結巴,卻終於可以開口詢問。


    “三個月前,我和你一樣健康。”那人忽然桀桀笑出聲來,聲音慘然,“如果你被割斷了手腳肌腱,挖了眼球,摘掉一個腎,全身的皮膚被剝去五分之二……你的樣子,恐怕也不會比我好到哪裏去。”


    我被他絕望的神情所懾,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看來你還不太清楚……他們是人體器官販子。”過了一陣子,那人自己平靜下來,幹裂的唇角泛起魔鬼般難看的笑,“不過,如果你長得不錯再加上運氣好,可能會被整個賣出去,不必受這種零剮。”


    “……把人當物品交易嗎?”我憤憤不平,“這種行為,實在太卑劣了。”


    “一般人的話,現在不是應該為自己的處境擔憂嗎……你這個人,倒是有點意思。”那人朝著我的方向挪過來。因為他的手腳肌腱都被割斷,所以挪動的模樣如同隻蠕蟲,“雖說不知道你長的樣子……但聲音,真的很好聽啊。”


    說話間,他將兩片幹裂的唇印上了我的肩。


    “喂喂,你要幹什麽?”雖說海茵也這樣吻過我,但麵對如此外型如此恐怖的人,不由得寒出一身雞皮疙瘩。


    那人不回答,自顧自地吻著。從肩膀一直到手臂,最後落在了我的掌心。接著,他從嘴中吐出了一樣東西,黑黝黝的,鋒刃處閃著亮光。


    是塊很小的刀片。


    “沒來得及用呢……”將刀片吐出後,他像完成了件大工程般喘著氣,“在得到它的第二天,我就被割斷了手腳肌腱。但是……一直沒舍得丟,總想著什麽時候能派上用場。”


    “……謝謝。”我心中大震,但想了半天,也隻能說出最俗的兩個字。


    “不用。”他微笑,模樣依然恐怖無比,“雖說我看不到,手腳又不能動,隻能以這個方法給你刀片。但……明說了吧,我是喜歡男人的。也就因為這樣,才被騙到了這裏。”


    我也笑了。這人,真是坦率得很。


    “完全看不出來你是女人。”我一邊用食指和中指夾著刀片割繩子,一邊感慨,“他們那些人太可惡了,居然把人害成這樣。對了,如果我能出去……”


    “誰跟你說我是女人來著?”那人忽然大怒,聲調陡高。


    噫,那個……會喜歡男人的,難道不是女人?


    心裏是這樣想著,卻不敢作聲,隻有定定瞧著性別不明的那人,覺得自己無辜得很。


    “算了……隨便你吧。”下一秒,那人自己泄了氣,“反正,我現在的模樣,連人都稱不上。”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竟惹得那人如此頹喪。怕自己再說錯話,索性閉嘴,一心割繩子去了。


    剛才的交談似乎耗費了那人大量的精力。很快,那人便再度蜷縮起身子,背朝著我睡去,動也不動。


    就仿佛,適才發生的一切,全是假象。


    **********************


    刀片很小,而麻繩太粗,還必須提防時時進來巡查送飯的嘍羅。足足割了兩天,手腳上的束縛也還沒有完全割斷。


    那次以後,直到現在那人也沒有和我講過話。那人除了吃飯,每天就是蜷在那兒一動不動。有些像冬眠的阿青。


    被關進這裏的第三天傍晚,一群人來到了我們麵前。他們,明顯和以前送飯巡查的人不同。


    其中有一個穿白色西服的男人,身上彌漫著淡淡的、我所熟悉的藥味。


    “身體真是好……現在居然還活著。不過,很痛苦吧。”穿白西服的男人走到那瘦小而纏滿繃帶的身體前,挑起那活骷髏般的麵容,好看的臉上泛起個笑,“現在,又有人需要你的腎和心髒,你就快解脫了。”


    “不要……求求你,無論如何,我想要活下去……”那人聲音嘶啞地哀求著,本就恐怖的麵容扭曲得更加難看。


    “咦,當時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不是說願意為我付出一切嗎?”白西服男人仍然微笑著,“說過的話,可不能反悔哦。”


    話音剛落,男人揮揮手,幾個人上前將那人瘦小得可憐的身子架了起來。


    “不要……求求你,不要!”那人全身都在不可抑止地顫抖,已經被嚇得神智不清,嘴裏隻會拚命地,一個勁兒地求饒。


    “住手,放開他!”我再看不下去,驀然大吼。


    “我竟忘了,這裏還有一個。”白西服男人走到我麵前,看著我輕笑,“你倒有些麻煩,體內的血屬於稀有血型,很難找到配型的買主……不過,這樣的容貌和身體,還有這性子,十足是頭華麗的獸,應該有很多人願意買來馴養吧。”


    這人,在將別人的尊嚴和自由踩在腳下踐踏,來滿足自己的優越感。我絕對,不能原諒這種敗類。


    刹那間,我忘了自己的處境,不知哪來的力氣,竟將自己手腳割得半開的繩索掙斷,然後怒吼著撲上前去將白西服男人抵在牆上,一隻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另一隻手探入他衣內的肋間,用力往外一掰。


    霎時,白西服男人的肋骨生生外翻刺出體外,內髒橫流,濃重的血腥氣充滿了整個屋子。


    滿室皆驚。但頃刻之間,竟無人敢阻,直到眼睜睜看著那白西服男人斷了氣,那些人才驀然回過神來,哭喊著奔出屋子去。其中一個人,甚至尿了褲子。


    帶著身上的血跡呆了半晌,神智才從憤怒中漸漸平靜。這刻,感覺到的竟是無邊寂寞。


    在人類的眼裏,我究竟是什麽東西?注定,我是異類,不被任何人承認、隻會出現在鮮血和噩夢中的異類吧。


    “我殺了他。”我走向那瘦小、還在顫抖個不停的身體,將他打橫抱起。為了確認,又問了一句,“我……很可怕吧?”


    “不……你是我的神。”他還在顫抖,但難看的臉上卻已經開始微笑。纏滿繃帶的細瘦手指緊緊抓住我的肩膀,仿若用盡了一生的力氣。


    神嗎?我啞然失笑。


    那種東西,從來就不曾存在。不過,太寂寞了……如果有人願意讓我守護的話,我就成為那個人的神吧。


    抱著懷中那瘦小的身體,我向門外走去。


    到了外麵,才算瞧清楚,外麵是個很大的、由巨型鐵檻圍成的別墅內院。中間有一個白色大理石塑成的天使噴泉,周圍種滿了隨風搖弋的花草。


    我們被關的那間屋子,隻是這個院子角落的一個小小雜物間。


    “沙利文先生……那家夥根本就是個惡魔。那麽粗的繩索,他輕輕一掙就斷了,他隻是用手一掰,郭醫生就被開膛破肚。”剛才那群被我嚇得逃竄的家夥此時又回來了。不同的是,此時他們簇擁著一個高挑俊美的金發男人,“那家夥太危險了,請您動手解決他吧。”


    無路可逃。我抱著懷中的人,索性迎了上去。


    除了那金發男人,其餘適才還在聒噪的人看到滿身血汙的我,此時全部噤聲,下意識地倒退半步──他們在害怕。


    擒賊擒王。現在的情勢下,這是首選。


    在他們還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我直衝上前,一手抱著那人,一手朝那金發男人的咽喉扼去。


    金發男人動也不動,隻是在我接近他時,棱角分明的唇邊泛起了個笑。他藍灰色的眸子陡張,身子忽然矮了下去,堪堪避過我這一擊,然後伸手,重重一拳擊在我的小腹上。


    小腹一陣劇烈的痛,我的身體刹那間不聽指揮地軟了下來,重重倒在地上。


    “隻會使蠻力而已,沒什麽了不起。”金發男人上前,用穿著黑皮靴的腳尖踢了踢我。


    好機會。我咬著牙,將懷中的那人輕輕放在旁邊,一躍而起,在金發男人促不及防下將他撲倒,狠狠一拳揮向那張精致俊美的臉。


    及肩的燦爛金發頓時淩亂,鮮血從金發男人的口鼻中流出,但他此時卻在微笑。下一秒,他如條遊魚般,不知怎麽的就掙脫了我的鉗製,翻身壓住我,對準我的小腹又是一拳。


    腥味兒忽地翻上喉嚨,一口鮮血從我嘴裏噴出。這次,我再也爬不起來。


    “沙利文先生,請用。”旁邊的人這時才敢湊過來,為那金發男人遞上一張白色手絹。


    金發男人站起來接過手絹,擦了擦口鼻中流出的血,挑起我的下頷。看著我肮髒不堪的臉,他藍灰色的眼睛中忽然起了波瀾,近乎溫柔耳語地說著:“克拉納赫,是你嗎……真的太好了……”


    我咬著牙,一聲不吭,鮮血不斷地從唇齒間溢出,陣陣暈眩襲上來。


    內髒破裂了。即使是我,這樣失血下去,也會死吧。


    完全失去意識前,看著在一旁,靜靜躺在地上、全身包滿繃帶的那人,心中是說不出的歉意和遺憾。


    對不起……終究,還是沒能成為你的神。


    **********************


    “西多夫先生……我一直、一直都……”眼前,是海茵的臉,正哭泣著對我說著什麽。


    “克拉納赫,對待敵人你太心慈手軟了,我會保護你的。”金發男人一臉桀傲地宣布,將血淋淋的劍扔在我麵前,“無論用什麽手段。”


    無數破碎的影像在眼前晃來晃去。


    他們在說些什麽?我完全聽不懂。但是,他們的模樣,為何比現在都要小很多呢?


    克拉納赫.馮.西多夫……這個名字的主人又是誰?為什麽所有人,都在對我喊著這個名字?


    驀然睜眼,看到的是滿屋陽光,以及坐在床邊打瞌睡的金發男人。


    動了動身子,發現自己的傷腳打了石膏,高高地吊起。而其餘肢體,則被堅固的鋼環鎖在床上,忍不住咆哮:“放開我!”


    金發男人驟然被我吼醒,揉揉惺鬆的眼,聲調懶洋洋的:“你倒睡得香,我已經五天沒睡了。”


    看他果然臉色憔悴,眼睛通紅,不由得有些歉意。但仔細一想,覺得不對,再度咆哮:“你睡不睡關我什麽事!放開我!”


    “真是的……一醒就大喊大叫……”金發男人伸手抬起我的頭,抽出枕巾,順手塞進我的嘴裏,“不讓你動是為你好,你那條腿多久沒治了?差點就永遠廢了知道嗎。你內髒破裂,又是稀有血型,根本找不到配型的血,足足搶救了四天,又死豬一樣睡了一天……你啊,真會給我找麻煩……”


    我麵對滔滔不絕的金發男人,開始覺得頭痛。這家夥一開始不是挺正經的?怎麽現在羅嗦得比阿青有過之而無不及?


    再說,這是他抱怨的範圍嗎?我內髒破裂,還不都是被他害的!


    等他滔滔不絕夠了,看到眼中全是怨恨的我,終於良心發現,拿去了我嘴裏塞的枕巾。


    “喂,放了我。”我瞪著他。


    “休想。”他回答得倒是幹脆。


    “你這樣對我,無非是因為我長得像那個叫克拉納赫的人。”我理清思路,冷笑著開始進行唇舌上的反擊,“那個人早就死了,我不是他!”


    “是啊……克拉納赫早就死了……但那一瞬,我竟然,竟然以為……”金發男人冷漠的藍灰色眸子中泛上些溫柔的霧氣,伸手撫過我的麵頰,“真相似……連聲音都一模一樣。”


    我正愣神於他突如其來的溫柔,卻看到他的唇角挑起個邪肆的笑:“嗬嗬嗬……我怎麽可能放了你,一直以來,我都想要得到克拉納赫。現在,有了如此相似的代替品,怎麽可能放過。”


    雖然聽不太懂他在說什麽,卻明白那是絕對不會放我離開的意思。沈心靜氣想了片刻,終於開口:“那個人……你們把他怎麽樣了?”


    “放心,他沒事。等你完全好起來後,有機會我帶你去見他。”金發男人對我笑著,滿臉陽光和煦,“對了,為什麽那時候,要帶著他離開。你一個人離開的話,機率要大得多。”


    “因為……”我終於放心。想了想,才開口,“那個人說,我是他的神。他隻有我可以依賴。”


    “這樣啊……但我的神,卻扔下我不管,自顧自地離去。”金發男人閃爍的藍灰色眸子驀然黯淡下來,聲音細若蚊蚋,“克拉納赫……”


    氣氛不知怎麽的,就這樣凝重起來。沈默,在我們之間悄悄蔓延。


    過了半晌,金發男人擦了擦濕潤的眼角,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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