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初芙彎腰本想抱它起來的,它卻是突然一張嘴,從嘴裏滾出個溜圓的珍珠。有小母指指甲大小。


    躲到一邊的謝梓芙眼尖瞧見,又是尖叫一聲:「我鞋子上剛鑲好的珠子!」這雙是新鞋,她求了好幾回娘親,才將珍珠給了她,裝飾到鞋上的。


    蘇木蘇葉兩人暗中就笑了,這小東西的名字還真取對了,聚財又識貨,給她們姑娘咬下了好東西。


    謝梓芙這邊叫著就推小丫鬟上前要把珍珠再拾回來,小丫鬟才一動,元寶就伸長了脖子看過去,還張了張嘴,仿佛是在示威。那丫鬟被嚇得當即縮了回來——


    驚恐地想,這東西是成精了吧!


    「你這個廢物!你怕它一個小畜生做甚!」謝梓芙快要被氣死了,胡亂用袖子抹了把臉。


    她本來是要找謝初芙麻煩,也是想要炫耀她這身剛剛新裁剪的衣裳。


    這身衣裳的料子謝初芙也有的,是太後賞的雲錦,宮裏也就隻進貢了幾匹,她一眼就看中了,可謝初芙卻不給她。她饞了許久,終於說動娘親給尋得一模一樣的,做了衣裳。就是想告訴謝初芙她如今才是衛國公嫡女,想要的東西自然就能有,一點也不比她差!


    哪知進門就被一隻烏龜嚇得狼狽萬分,麵子裏子都丟得一幹二淨,本該要受到刁難的人如今卻麵帶淺笑立在她麵前。簡簡單單的衣著裝扮,和自己驚慌間弄得皺巴巴的一身相比,謝初芙就如錦服披身,光彩照人。


    其實謝初芙相貌隻是中等偏上,清秀一詞足已配她,偏生她有雙十分漂亮的眼睛。那是一雙杏眼,圓而亮,眼尾又如同一片桃花瓣,帶著上揚的弧度,笑時仿佛星辰碎落,皆墜在其中,漂亮靈動得叫人足於忽略其它。


    現在初芙就正是在謝梓芙氣急敗壞中得體的微笑,盈盈眸光,明媚逼人。謝梓芙看著,覺得自己的一切在她眼中就成了笑話。


    謝梓芙再也經受不住,憋屈得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往下落,終於一跺腳:「你等著,我非得告訴娘親,讓她燉了這隻小畜生!」放下狠話就跑走了。


    跟著謝梓芙的丫鬟婆子臉色有些發白,忙朝立在原地的謝初芙福一禮,嘴裏驚慌喊著二姑娘您慢些,嘩啦啦追了前去。


    一時間,擠在庭院裏的人走得七七八八,蘇葉揮揮手讓自己人也散了,詢問道:「姑娘是就這樣過去見二夫人,還是……」


    謝初芙彎腰先把元寶抱起來,看它淩空揮著爪子,走到院子南邊的小池,把放它了進去。


    「你在家中好好呆著,別嚇人了。」


    元寶仿佛聽懂了,咕咚一下就縮到水裏,悠哉地往池中間用石頭砌的歇息地去。謝初芙又看了它幾眼,這才轉身笑笑說:「就這樣去吧,二嬸娘不是著急得派了好幾波人來催。晚了……謝梓芙還不知道要怎麽含血噴人和含血噴龜。」


    蘇葉被含血噴龜四字逗得撲哧一笑,向來穩重的蘇木也扯了扯嘴角。


    榮安居是衛國公府的正院,原本這處是謝初芙父母在住著的,隻是人死燈滅,謝家二房襲了爵位後就成了二房夫妻的地方了。


    謝初芙沿著抄手遊廊不急不緩往那走,在經過正院門口的玉簪花叢邊又停足站了小片刻。


    如火的八月正是玉簪的花期,翠綠枝葉間綻放著雲似的花兒,雪魄冰姿。


    她父親說,娘親最喜歡的就是這玉簪,正院門口這片花叢是她娘親當年親手種下的。如今卻是花樹仍在,奪豔盛放,故人都不在了。


    謝初芙靜靜看了會,眼底藏著感傷,拾步進了正院。院裏早被重新整修過,她幼年記憶中的事物都不可尋跡。


    走到二進,在通報聲中,她才到抱廈就聽到堂妹謝梓芙帶著哭腔的怨恨話兒。


    「您快將她轟出去,她就是個害人精!她才回來幾天,祖母今兒就頭疼得未能起身,她在這裏,我們都沒有好日子過!」


    謝二夫人的聲音也緊接著傳了出來:「就是要讓她走,也得見著她再說,這會子你就先別鬧脾氣了。」


    居然是默認了女兒要趕人的話。


    謝初芙在抱廈聽得柳眉微微挑起。明明就聽到小丫鬟的通報,卻還是不遮掩地就說了出來,聲調都不壓一下,她這二嬸娘如今連麵上的功夫都懶得裝了。


    她身後的蘇木蘇葉聞言臉色當即變得十分難看,憤憤又擔憂去看主子的神情,卻見她隻是唇角揚著清淺的笑,在小丫鬟們投來的微妙目光中走了進去。


    謝初芙裙擺逶逶掃過地上羅鋪的大紅織金地毯,來到正說話的母女跟前,淡淡喊了聲二嬸娘。


    謝二夫人拍了拍瞬間瞪圓眼的女兒,臉上擠出笑來看過去。


    十六歲的少女亭亭玉立,一襲淺黃的衣裙,在色澤濃豔的紅毯之上顯得極為素雅嫻靜,讓人視線免不得在她身上多轉了兩圈。


    似乎看夠了,謝二夫人才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初芙來了,快坐。」


    謝初芙笑笑,直接走到邊上的空位坐下。謝二夫人眼角就一抽。


    這死丫頭還真不客氣啊,居然就在這上座坐定,與自己平起平坐。


    還當現在是以前,仗著宮裏貴人寵愛,他們還得捧著她?!


    謝二夫人吸了口氣,笑不出來了:「初芙啊,不是嬸娘說你,已經是十六歲的姑娘了,總該要懂禮儀尊卑。」


    謝初芙詫異地看了過去,似乎聽到什麽不可思議地事,「嬸娘說什麽?是嬸娘叫我坐的,以前不是一慣都坐您身邊的,今兒坐下怎麽就成了不懂禮儀尊卑了。」


    這堂屋高座是張填漆羅漢床,中間放了矮幾,隔出了一左一右的位置。以前二房夫妻雖不常接她回府,但隻要回來了,為捧著和討好她,隻要二老爺不在,她都是坐這右側的位置。


    謝二夫人被她一句一慣坐這裏噎了一下,顯得自己像足了逢高踩低的小人。


    謝梓芙見她敢頂撞自家娘親,一抬手指著她高聲道:「謝初芙,你以為你現在還是以前!你現在就是人人厭棄的……」


    「梓芙!」


    謝二夫人聽女兒開口就知不好,忙嗬一聲打斷話。叫女兒說下去,她真要坐實縫高踩底的作派,再是暗中不喜謝初芙,她也還要點臉的。


    謝梓芙到嘴邊喪家之犬被嗬得咽了回去,氣得臉通紅。心裏辯駁著:明明就是這樣,為什麽不叫她說!


    謝二夫人也不好再揪著先前話說了,露著訕訕地笑道:「今兒叫你來是這樣的。你家來也有幾天了,你這幾年不是在宮中便是在女學,我們都是聚少離多。其實你舅舅那邊是,一年到頭見不到你幾回,我想著女學近來放假,你也該到你舅舅家去去。」


    「經嬸娘一說,我確實許久不見舅舅了。」謝初芙感慨似的歎一聲,「可舅舅身為大理寺卿,聽說前陣子京中又出了幾起案子,估計也沒空見我。」


    「話哪能這麽說。」謝二夫人聽著心裏就有警惕,這怎麽聽都像是要賴在家裏的推脫之詞,「你舅舅事務繁忙,你這個時候就正該去。左右學院沒說什麽時候恢複上課,你就到那先住幾天,總能見到舅老爺不忙的時候,你去給他問問安,這份關切他定然要十分高興的。」


    京中學院因為睿王戰死一事都停了課,酒樓和百姓人家也都不敢擺宴,睿王遺體正送回京城,確實不知該什麽時候會恢複如常。


    謝二夫人這話其實就是在戳她的痛處,謝初芙聽得明白,卻仍朝著謝二夫人就笑了,眼眸彎彎,容光逼人。


    「嬸娘說得也很對。」


    謝二夫人也跟著笑,心裏隻當她難受在強撐,想著那就快滾吧,帶著你的那些衰氣快滾。


    「那我就叫人幫你收拾收拾,套了馬車,一會就出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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