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他說的話是這意思吧。


    「但你看著好熟悉。」


    謝初芙自說自話一樣,謝擎宇突然鼻子發酸,對上妹妹探究的目光,指尖微抖。


    趙晏清聽到初芙說熟悉二字,心頭也顫了顫。


    謝擎宇還活著,這事不可能要瞞初芙一輩子的吧。他眼前不知道怎麽就浮現從女學接她回府,她孤零零站在燈籠下那幕。


    明明還活著,卻要瞞著,這麽些年來,初芙都一個人,背著克父克兄的名聲。


    趙晏清心頭莫名就有怒意湧起,他手握了握拳。謝擎宇不可能就那麽躲一輩子的,他現在不現身,也許有苦衷,但以後總該要露麵的。


    以後露麵了,初芙肯定能想起來今天的事。


    幫著他隱瞞?


    趙晏清混亂的思緒越來越清晰。


    暴露謝擎宇,會被他記恨吧,但幫著隱瞞。他咽了咽唾沫,初芙也會生氣。


    這一瞬間,他有了決定,動作快到連謝擎宇都反應不及,麵具就被他抬手就摘了。摘了不說,還將人一把推到初芙麵前。


    謝擎宇不敢置信睜大了眼,還來不急發怒趙晏清出賣他,就對上妹妹越睜越大的杏眸……


    謝初芙聽不見周圍的聲音了,似乎連景物都虛化,眼前隻得這張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麵容。


    永不會褪色的記憶在她眼前浮現。是小時候兄長對自己笑的樣子,是自己六七歲時被帶去爬樹,是那個會邊背著她邊跑著放紙鳶的大男孩。


    是他出征前嘮叨又細心的各種交待。


    她嘴唇動了動,喊了聲哥哥,但她還是沒聽到自己的聲音,臉頰上有什麽滾燙地滑落。


    她跟前的人神色慌亂,十分無措,沒有回應她。


    她又喊道:「哥哥,是你嗎?」


    她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了,聽到自己在問:「哥哥並沒有戰死對嗎。」


    謝初芙思緒似乎很亂,情緒也不冷靜,但她還是第一時間想到那個錢袋子。她該懷疑的,早該懷疑的。


    趙晏清猛然看到她落淚,心頭一抽,忙上前。謝擎宇剛才狠心的堅持也被那兩道淚痕粉碎了,啞聲說:「初芙,哥哥回來了。」


    謝初芙眨眨眼,從趙晏清的掌心中抽回手,上前一步,去碰了碰那高大的青年。仿佛在確認自己所見是虛是真。


    謝擎宇為她小心翼翼的碰觸難過、愧疚,竟是在這刻失聲了,安慰的話也不會說了,或者是不敢說。


    他胸膛裏有什麽憋悶著,又在不斷膨脹,那種情緒快讓他窒息。


    謝初芙碰了碰他手臂,有溫度的,先是露了個笑,一眨眼又是一串的眼淚。她忙反手抹去。


    她兄長還活著。


    「活著就好。」她喃喃一句,剛抹掉的眼淚卻又洶湧決堤。


    謝擎宇哪裏見過妹妹落淚的樣子,即便是小時候她摔倒也不會哭的。他眼眶亦在發澀,使勁地眨了眨眼。


    他又聽到妹妹說了聲:「回來就好,可你為什麽要躲著我?」


    正想要說什麽,卻見她抬了手,眼前的光被她手掌所擋住。他閉上眼,站在那裏巍然不動,但他想像的妹妹的怒意並沒有到來。


    「——初芙!」


    趙晏清短促的呼喚響起,他睜開眼,隻見到妹妹跑出巷子的背影,趙晏清也追了過去。


    謝擎宇身上的力氣似乎就都被抽走了,腳下緩緩退了兩步,跌坐在地。


    他知道她會生氣的,若是換了是他,也該生氣。當年的噩耗她是如何傷心哀慟,今天就會怎麽憤怒。


    巷子上頭的天空明亮,湛藍。他頹敗坐在地上,一言不發,明亮的光在他臉上照出一片慘白。


    趙晏清追出巷子,一下就把初芙拉住,擁著上了馬車。


    馬車裏光線昏暗,她眼淚在幽暗折射出光芒,他低頭看見,心疼地將人摟著更緊一些。


    「初芙。」


    他也不知道要怎麽安慰,他從來沒有安慰過人。他也許不該把謝擎宇身份揭開的。


    她手揪著他的衣襟,想止住眼淚卻是止不住,心裏無助極了。這種無助就像她十二歲那年,跪在空儂的棺槨前,滿目素白,寫著父兄名字的牌位在堂中安靜立中。


    茫然、無依,卻又不得不在所有人麵前堅強。


    「……明明該高興的,他還活著,可我為什麽會想要哭,為什麽那麽難過。」


    她都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隻是在不斷重複這幾句。


    這幾年二叔一家的冷眼,宮中步步為營,拚命去討好貴人,用盡所有的本事。隻想自己能堅強獨立,不讓已逝的父兄擔心。


    現在她兄長回來了,她卻為什麽那麽難過呢?


    她從無聲的落淚到啜泣到嗚咽出聲,趙晏清抱著她,用手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


    「初芙,你兄長離開那麽多年,肯定有苦衷的。他回來,我也替你高興,但也替你生氣,我與你的感受應該是一樣的。」趙晏清溫柔地說,「但不管我再生氣,我又能理解他。」


    「你兄長還活著,也許你父親也還活著。」


    他現在倒是最冷靜的人了,開始分析著情況,慢慢給她開解。


    「國公爺手上掌著兵權,掌著邊陲十萬將士的性命,掌著數十萬甚至百萬百姓的安危。他潛伏興許是受了君令,這種時候,他先是一個將軍,再是一個父親。所謂的忠孝兩難全,差不多就是意思吧。」


    他曾領過兵,他知道在數萬數十萬性命麵前,他是多麽微不足道。


    即便時間再重來,他知道自己在戰場上必死無疑,他還是會出征。


    所以他憤怒謝家父子遺棄女兒多年的做法,卻又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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