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三國曹子建寫了一篇《洛神賦》,這樣描繪洛神。」


    劉琰的聲音正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既清朗又帶點磁性,《洛神賦》的句子本身也韻律優美,他緩緩吟誦,動聽動人之處,尤勝樂曲。


    連許京華這種根本沒聽懂意思的,都覺得洛神一定美極了。


    「真好聽,你能再念一遍嗎?」


    劉琰回頭看她,眼睛一轉,點點頭:「‘翩若驚鴻,婉若遊龍。’鴻就是鴻雁,這一句是說洛神姿態飄然如驚飛的鴻雁,婉約如遊動的蛟龍……」


    他一邊念一邊解釋了一遍,許京華居然也認真聽下來,還跟著念:「‘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真好聽。」


    劉琰微笑:「後麵還有呢,‘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一直念到,「‘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於山隅。’」才停下。


    許京華聽得如癡如醉,讚歎道:「簡直比唱歌還好聽。」


    「詩文原合韻律,所以即便無樂,聽起來也悅耳動聽。不過這篇《洛神賦》太長了,你一時半刻,很難記住。」


    「我聽聽就好了。」


    劉琰可沒打算輕易放過她,讓她隻聽聽,就接著聊曹子建:「其實曹子建還有短詩,有一首《白馬篇》,你應該很喜歡。」


    許京華不知是圈套,好奇道:「是寫白馬的嗎?」


    「我念一遍,你聽聽,能不能明白他寫的什麽。」劉琰笑得溫文爾雅,「‘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並遊俠兒。’」


    這兩句十分簡單,許京華不但聽懂了,還指著自己說:「幽並遊俠兒。」


    劉琰笑著點頭:「不錯。」一口氣把後麵的句子全念了,「‘……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許京華聽得熱血沸騰,拍手道:「好!‘長驅蹈匈奴,左顧淩鮮卑’,我喜歡!」


    「你記性真好,我才念一遍,你就記住了。」劉琰不吝讚歎。


    許京華自己不好意思了,「嘿,我就記住這句和最後一句了。」


    「那我從頭教你吧?」劉琰開始拉緊圈套繩索。


    許京華渾然不覺:「好啊。」


    劉琰心裏得意地一抽繩,趕在下船之前,就教會了許京華背這首《白馬篇》。


    許京華進了大殿下的圈套,不但不自知,回慶壽宮還美滋滋地給太後背誦了一遍。


    太後含笑聽她背完,讚道:「京華真是聰慧,這麽長的詩,轉眼就學會了。」


    「是大殿下教得好,他教我一句,講一講意思,我就很容易記住了。」


    太後看向劉琰,祖孫兩個心照不宣地對了個眼神,「那很好啊,以後多跟著琰兒學。」


    學背詩比學寫字有意思多了,許京華並不抗拒,答應得很爽快。


    旁邊郭楮看著,卻十分疑惑,等到劉琰和許京華都回房休息,便問太後:「娘娘不是不想讓姑娘同殿下太親近麽?」


    昨日皇上提起,娘娘都隻淡淡回道:「琰兒從小隻有劉毅一個玩伴,劉毅成家後,他也是孤單。如今京華剛來,琰兒難免覺得新鮮——他們兩個,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再投緣也有限。」


    皇上一聽就知太後心思,再沒提這話,怎麽今日?


    「分怎麽親近,兄妹當然好。」太後站在窗邊,望著門口那一小片剛灑下種子的土地,「而且這同兩個孩子本身無關。」


    孩子都是好孩子,就是皇上太異想天開了。京華當然好,但絕不是能做太子妃、乃至於皇後的好,許家父女倆根本給不了劉琰需要的支持,更何況,自己已經被這宮城困了大半生,又哪舍得京華這樣自由長大的鳥兒,也被關進籠子?


    「明日你去見毅兒,許府那邊的下人,你幫著好好選選,千萬別出岔子。」


    郭楮應聲告退,出宮就去見齊王,有他幫忙,隻又過了五日,保定侯府就收拾妥當,隻待主人入住了。


    在此之前,許俊腿上舊傷經過休養,也終於不疼了,他和齊王一同進宮給太後問安,太後打發齊王帶許京華去禦苑騎馬,自己關起門來,與失散多年的長子,長談了一番。


    第一個必須得談的,就是太後怎麽做了先帝的妃子。


    「大約你這些日子也聽說了一些吧?」同兒子說起再嫁經曆,便是什麽都見過經過的太後,也很難完全坦然。


    許俊點點頭:「兒聽說,是為了皇上。」


    「其實不光是為了皇上,也有保全我的意思。」太後想起舊事,眉頭不自覺皺起,「當年我帶著皇上趕到建康時,先帝已經登基半年多了,他那時受山東士族轄製,納了幾個士族出身的妃子……」


    當時僖宗皇帝已經被殺,皇子皇孫也無一幸免。先帝原配太子妃何氏,更是在氐羌人進城後,就服毒自盡,此事人人皆知,所以無人想到,一個三四歲的幼兒,竟能在乳母的護送下,平安到達建康。


    「那些妃子都想自己率先生下皇子,好立太子,進而登上後位,突然冒出一個嫡長子來,如何不恨?不過她們當時誰也不想先動手,免得旁人坐收漁翁之利。直到她們陸續生下皇子,先帝卻絲毫沒有立後的意思,才有人按捺不住。」


    那時皇上已經八歲,先帝安排了淮南士人給他開蒙,朝中也有立太子的呼聲,本來常被克扣的飲食,隨之改善。


    太後謹慎習慣了,給的飯菜越是豐盛,她越不敢直接給當時還是皇子的皇上吃,就把宮女的飯給皇上,自己和比較信得過的宮女吃了皇上那份飯。


    當晚兩人腹瀉不止,卻絲毫不敢聲張。


    「皇上平安無事,她們終於想起來,皇上身邊還有我這麽個人。我隻是個奴婢,那些妃子想整治就整治,可比害皇上要簡單。」


    雖然太後平安無事坐在麵前,但當時的凶險,仍讓許俊不寒而栗。


    太後看出他的緊張,伸手按住兒子手臂,微笑道:「沒什麽,都過去了。皇上從小就剛強有謀略,為了救我,以死相逼,先帝也及時趕到,救下了我們。」


    由此一事,先帝才意識到那幾位看似溫柔賢惠的妃子,也會同迫害他的妖後張嬋一樣,暗害他的皇子。


    「先帝當機立斷,立皇上為太子,但皇上當時畢竟年幼,身邊須得有人盡心照顧,這個人又不能僅僅隻是個乳母……」


    許俊明白了。確實,那種情勢下,封太後為妃,撫育太子,實是兩全其美之策。既給了太後足以自保的身份地位,也給當時還是太子的皇上,多加了一重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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