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捧場地笑了笑,「這個奴婢還真沒想到。」


    許京華又塞了一大塊西瓜進嘴,吃完滿足地一歎,跟青梅保證:「姐姐放心,我說笑的,借我個熊心豹子膽,我也不敢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也不是來鬧脾氣的,隻是同我道歉。」


    青梅道:「是奴婢大驚小怪了。」


    「姐姐不用這麽說,太子殿下同我說過,姐姐們身上替我擔著幹係呢,小心點,並不為過。我找姐姐來,不是想責怪姐姐,隻是想請姐姐以後多教教我。」


    青梅再次驚訝,許京華這個反應,她是怎麽也想不到的,「郡主言重了,有甚事隻管吩咐奴婢,可當不得這個‘教’字。」


    「怎麽當不得?姐姐就是娘娘派來幫我的嘛!」許京華笑著指指青梅麵前的碗,「姐姐快吃,現在正涼爽呢,再放就不好吃了。」


    青梅依言端起碗,慢慢吃了兩塊西瓜,順便回想剛剛的對話。


    她現在服侍許京華,確實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原先來許府時的雄心壯誌,早在許京華從白馬寺偷跑之後,就煙消雲散了,她隻慶幸自己當時留守許府,並不在白馬寺,不然連回宮服侍太後娘娘這個退路都沒了。


    如今許京華雖然回來了,青梅卻並不敢再把自己的前途,和這位任性妄為的郡主綁在一起,她隻想陪著郡主守完孝,這府裏有人接手了,就回宮繼續服侍太後娘娘。


    那時太後娘娘看著她這兩年辛苦,總能給她留個位置。


    卻沒想到這郡主突然轉了性,竟把她找來,說了這麽一番話。


    在青梅思量的這一會兒功夫裏,許京華已經飛快吃完了她那碗西瓜——一邊吃一邊說話,太不爽快了,還是一口氣吃完,再把西瓜汁喝了才舒服。


    「姐姐也知道,我七歲就沒了娘,我爹腿腳還不好,家裏又隻有我一個女兒。」許京華擦擦嘴巴,說起正題,「懷戎胡漢混居,民風與中原不同,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很容易受欺負。」


    這一點青梅還是能明白的,其實無論在哪兒,家中沒有男丁,父輩又身有殘疾,都會受欺負。


    「所以我就養成了這麽個臭脾氣,用宋先生的話說,橫衝直撞的。我知道這樣不好,京裏這些貴人個個都溫柔和氣,說話婉轉好聽,我就算學不會他們那樣,也不能還和以前似的,一言不合就翻臉。」


    這是交心之談了,青梅起身給許京華倒了杯清水,柔聲道:「郡主千萬別這麽說,單看能自省這一條,您就不知比多少所謂貴人強了。其實說話直白,不是什麽缺點,咱們娘娘也頂厭煩那些說話不好好說,非得繞十個八個圈的人。」


    許京華接過杯子喝了口水,笑道:「我也學不會那樣,隻是想請姐姐教我些日常人情往來的事,還有家裏這一攤子事,我也不能一直就當甩手掌櫃,光勞累姐姐一個人。」


    「這個容易,郡主想聽,每日給奴婢留點空閑就行。」


    「好啊,那就每日晚飯之前,姐姐來找我。」


    青梅答應下來,許京華又說:「一會兒我想去齊王府一趟,路上想給嬸娘買點什麽帶著,姐姐可有推薦?」


    「王妃喜甜食,洛河西街上有家珍味居,做得好糕點,上次郡主稱讚的綠豆糕就是他家的。」


    許京華記下來,留青梅一起吃了午飯。


    吃完飯她眯了一覺,睡醒正打算收拾收拾,去齊王府,青梅進來稟道:「郡主,太子殿下去見宋先生了,讓您等他一等,殿下說要陪您一道去王府。」


    他倒很會趕時候,許京華點點頭,穿好衣服梳了頭,坐在房裏等。


    哪知這次太子殿下疑難很多,她等了多半個時辰,才有人進來傳話,說太子殿下忙完了,請郡主出門。


    許京華耐性耗盡,出去看到劉琰也沒什麽好臉,奇怪的是,常日帶笑的太子殿下,麵上神色也有些沉,她納悶道:「我白等你這麽長時候,出來你還擺臉色給我看?」


    劉琰看她一眼,終於笑了,「對不住,我還在想剛剛同先生談的事情。」


    「什麽事情?先生罵你了?」


    劉琰搖搖頭:「上車再說。」


    許京華就直接上了太子殿下的車,劉琰跟著上去,隻叫楊靜服侍,要隨許京華出門的翠娥等人隻得上了許府的車,跟在後麵。


    「最近各地推行新法,出了不少岔子,京中主持新法的大臣,認為地方官是有意阻撓新法,一直攛掇父皇殺雞儆猴,重懲地方官。但據我所知,這幾個地方官,情形並不相同,其中一個,我怎麽瞧都是公報私仇,就想勸諫父皇,但是先生不讓。」


    許京華正是佩服宋懷信的時候,便說:「先生一定有他的道理吧?」


    劉琰有點意外,許京華一向是非分明,聽了他那番話,竟然沒有不平地追問,反而猜測宋懷信自有道理,他突然有種士別一日就刮目相看之感。


    「先生說,我是太子,不是臣子,勸諫是臣子之責,與我無關。」


    太子臣子的,把許京華搞糊塗了,「什麽意思?」


    「就是叫我萬事莫開口,隻順服皇上,做個聽話的好兒子。」


    許京華懂了:「是不是這麽回事?好比我和我爹,以前家裏有什麽事,比如怎麽種地,他從來聽不進去我說的話,鄰居隨便一說,他就覺得很對,我要多說,他還罵我。」


    劉琰想了想:「唔,有一點相像。」


    「那就不奇怪了,真的,當爹的沒幾個能聽進去兒子的話的!不止你爹我爹,我那些小夥伴的爹,都是一樣的,他們有錯處,別人說了也許沒事,做兒女的說了,不招一頓揍都是好的。」


    這話細一想,還真有些道理,劉琰正若有所思,許京華又丟下一句醍醐灌頂的話:「每到這時候,我爹都會扯嗓子罵我‘兔崽子,還沒到你當家做主的時候呢’!」


    炎炎夏日裏,這話彷佛一陣凜冽寒風,直接從頭頂席卷全身,劉琰一個激靈坐直,「原來宋先生是這個意思!」


    「啊?什麽意思?」許京華被他嚇了一跳,「你怎麽了?不舒服麽?臉都白了。」


    劉琰搖搖頭,感覺身上出了一層冷汗,心也撲通撲通跳得很不舒服。


    楊靜瞧著殿下臉色不對,趕忙倒了杯綠豆湯遞過來,「殿下是不是中暑了?晚點出來就好了。」


    劉琰接過杯子喝了一口,定定神說:「我沒事。楊靜去外麵坐。」


    楊靜依言掀車簾出去,和車夫坐到一起。


    「我真是做了太子沒兩日,骨頭就輕了……」劉琰看著車簾落下,苦笑著低聲說,「幸虧你說了這句話。」


    「怎麽了?」許京華被他弄得十分糊塗,「你好好說話,說我能聽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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