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太後喝了兩口茶,緩了緩,歎道,「君臣、父子、祖孫、兄妹,甚而整個宗室,沒想到李弋死之前,還下了這麽大一盤棋。」


    「那……那您勸過皇上了嗎?」


    「勸是勸了,不過,論道理,皇上比誰都明白,真放下,卻沒那麽容易。」


    「訣別信您給皇上看了嗎?寫了什麽?」可別有什麽餘情未了、下輩子再續的話啊!


    太後道:「皇上帶走了。寫了什麽,我也不知道。」


    「你沒看過就給皇上了啊?萬一寫了什麽……」許京華有點著急,「皇上會不會遷怒太子殿下?」


    太後拍拍孫女的手:「別擔心,我雖然不知道寫了什麽,但楚詢知道。他肯把這信交出來,那就一定不要緊,還能保住他的身家性命。我猜,文君當初一定斷得很幹脆,決意好好做太子妃,輔佐皇上。」


    許京華很信服太後,當下略微放心,但回頭一想,又奇怪:「可是胡貴妃的人沒去找我啊!皇上怎麽抓到她們的?」


    「有人告發。李弋做的好局,不光一舉達到目的,還把李家撇清得幹幹淨淨。」


    「您是說,告發的人也是李家安排的?可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太後搖頭:「如果事情照真定和貴妃預想的那樣,從你這裏揭發,皇上震怒,拿了楚詢來問話,再回頭細查,拔出蘿卜帶出泥,很容易就把李家子孫也牽連進來——隻要皇上想給他們安罪名,他們是逃不掉的。但現在不一樣,他們把蘿卜洗得幹幹淨淨放在那裏,皇上想牽連,最多牽連個李欣李奐雲,也就到頭了。」


    許京華順著太後說的一想:「啊!他們這就好比買/凶/殺/人,為了防著抓到他們,幹脆把凶手也推出來了,可他們不怕真定長公主反咬一口嗎?」


    「其一是真定不會認罪,她不認,當然也就不存在反咬;其二,就算真定軟弱到那個地步,她也說不出什麽來,這件事很大可能是李家引著她自己發現籌謀的,在她心裏,她自己就是主謀,咬誰去呢?」


    許京華:「……」


    居然還有這樣的事兒?!


    太後接著說道:「而且她畢竟是長公主,先帝的長女,有恃無恐。皇上又不能對她用刑,頂多是關她一段日子,時間長了,那幾位親王肯定要找皇上要人,到時候他們仗著皇上不肯自曝其短,不願將閔烈皇後私情公之於眾,還會說長公主無故被幽禁,是皇上苛待親妹妹。」


    「欺人太甚!」許京華氣得拍了一下坐榻,「這也太過分了!」


    「可不就是欺人太甚麽。」太後冷笑起來,「可惜他們看錯了人,皇上可不是先帝的脾氣,再怒再急都能忍,皇上……早就忍夠了。」


    說到這裏,太後又難過起來,「我現在隻擔心,鬧得過了,最後亂局還得皇上自己收拾。」


    許京華湊到太後身邊,伸手挽住太後手臂,勸慰道:「沒事的,隻要咱們自己親人是一條心,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最要緊是不上當,不被他們離間。」


    太後摸摸孫女的額頭,欣慰道:「還好有你在我身邊。」


    「不光有我啊,還有叔父呢,還有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還不知道這事吧?皇上怎麽打算的?」


    「皇上正在氣頭上,這時候提起太子,我怕他更不高興。明日再說吧。」想起明日是孫女生辰,太後又有點生氣,「這些殺千刀的,偏挑了這個日子鬧事,如此情勢,倒不好給你慶生了。」


    「不用不用,我一個小孩兒,慶什麽生呀。再說我現在跟著您過好日子,天天吃飽穿暖又快活,就跟天天慶生一樣嘛。」


    這孩子好像生來就有一種天塌下來當被子蓋的豁達,太後聽著她說話,竟也覺得那些煩難都不算什麽了。


    「我們京華真是個知足惜福的好孩子。」太後摩挲著孫女額頭感歎。


    許京華乖乖靠著太後,覺得太後香香軟軟的,很像小時候依偎在娘親懷裏的感覺,也感歎:「娘娘真是個睿智慈愛的好祖母。」


    太後撲哧一聲笑出來:「油嘴滑舌,跟誰學的?」


    「不是學的,是京華發自肺腑的!」許京華拍拍胸口,笑嘻嘻哄太後開心。


    太後高興地摟住小孫女,籠罩慶壽宮的低沉氣氛終於漸漸散去。


    這一日許京華沒有回府,一直留在慶壽宮陪著太後,和每過一會兒想起母妃來就想哭的大公主。


    皇上直到第二日午前才又出現,他和太後單獨談了一會兒,然後叫進大公主去安慰了幾句,最後還沒忘許京華過生辰,賜了她一枚小巧白玉如意做禮物。


    許京華謝了恩,卻道:「皇上,京華想換一樣禮物,行嗎?」


    「怎麽?你不喜歡這個如意?」皇上問。


    許京華搖頭:「不是,不過……」她偷偷瞟一眼太後,還是壯著膽子說,「京華本來和太子殿下說好今日在宮中見的,聽說殿下在讀書,我……我想去瞧瞧,行嗎?」


    太後和皇上都十分意外,皇上更是盯著許京華看了好一會兒,看得她都有點害怕了,才說:「你要是想去,就去吧。」


    太後更意外了。


    許京華不知就裏,鬆一口氣,保證道:「我隻去瞧瞧殿下,什麽都不說!」


    「不,」皇上緩緩轉頭,看向太後,「你想說什麽,盡管同他說。」


    「皇上……」太後忍不住插嘴,「這不合適。」


    皇上聲音低沉:「我不勉強,京華想說就說,不想說就算了。徐若誠,帶郡主去東宮吧。」


    許京華跟著徐若誠出慶壽宮,一路向北穿過禦苑,出玄武門折向東,眼看進東宮了,還是沒想明白皇上到底讓不讓她告訴劉琰真相。


    「徐公公,您服侍皇上好多年了吧?」她突然開口問。


    徐若誠欠身道:「郡主太客氣了,可當不起郡主一聲‘您’。」


    「怎麽當不起,我聽說徐公公是三品大官呢!」


    「都是皇上恩典。」


    徐若誠是皇上身邊內監第一人,各宮妃子包括太子,見了他都客客氣氣,他也心安理得,隻有太後那裏不敢造次。宜陽郡主是太後心尖上兒的寶貝,連皇上都另眼相待,略一猶豫後,這位大太監極罕見地自稱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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