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嘎嘣”一聲,棺材蓋子一側已經撬開了。我對張曉斐說:“喂,到另一邊去,把棺蓋拿下來!不然你還得在爛泥巴裏!”


    此時,不知是古屍的臭味還是爛泥的臭味,不時地透過呼吸麵具往鼻子裏鑽著。但是我也顧不了那麽多了。我們倆用力一抬,棺材蓋被揭了起來。我們把棺蓋放在了淤泥上,我趕忙站了上去,伸出手,把張曉斐也拉了上來。


    我慢慢地將頭燈對到了棺材內,眼前的一幕把我也嚇了一跳,頭皮一陣發麻。古屍早已爛得不成樣子,被熏得發黑,骨骼似乎都沒幹燥化,部分已經化成了黑水。頭部正好枕得比較高,腐爛得不是很嚴重,但是麵部猙獰得嚇人,歪歪地側向一旁。


    頭皮也已脫落,那長長的頭發如同洗澡後清理出來的一團團脫發一般貼在頭頂。眼窩裏一團黑灰,探燈照上去感覺更加瘮人,臉部的肌膚如同放了二十年的舊書,都能透過它看到牙齒。牙齒黃中帶著烏黑,半張半合的,像是隨時要跳起來咬你一口。


    張曉斐此時湊上來看了一眼,接著,我就感覺他全身一陣顫抖,嗷嗷亂叫了起來。我一把扶住他,免得他掉進淤泥。突然,他張牙舞爪起來,似乎想用力脫掉呼吸麵具。我一把拉住他,一看,乖乖,這小子吐了,吐得呼吸麵具的濾片上都是。我一把揪住他,大聲喊:“曉斐,別摘麵具!”


    說時遲那時快,我一把勒住他的脖子。他也不知哪兒來的那麽大力氣,使勁掙紮,我站不穩,往前倒去,不得不鬆開了手。我的胸口重重地摔在了棺材沿上,腿也摔上了。


    我顧不得痛,齜牙咧嘴地爬了起來,卻見張曉斐也摔了下來,正臉對臉地挨著那古屍。接著,我就看他劇烈地晃動起來。我一把抓住他的腰帶,想把他拉起來,可是這小子雙手卻抓向了呼吸麵具。我暗道:不好!一腳跳向另一側的淤泥裏。這正是墳洞的下方,我連拉帶拽地將張曉斐拉了過來,對他喊:“別摘啊!快給老子滾上去!”


    我抓住他的腰,往上一湊。或許出於本能,他一下就爬出了墳頂。我緊跟著也爬了上去,看他已經將麵具脫下了一半。我一把拉住他還在往下脫的麵具,用力往下一拉,“給我滾上去!快!”


    我大聲地喊:“小先,羅璿,快用力拉安全繩啊!快啊!”


    張曉斐被上麵突然而來的力量一拽,連滾帶爬地上去了,我跟著爬了上去。


    一上地麵,我一把拽掉呼吸麵具,卻看見這小子正跪在地上,呼吸麵具被丟在了一邊,使命地咳嗽著。我一腳踹在了他身上,罵道:“你個龜兒子!老子給你說了幾次了,別把呼吸麵具去掉!你長腦子沒?!死在下麵怎麽辦?中毒了你指望誰救你?!”


    我又要繼續踹,小先和羅璿一把拉住我,“瑉哥,瑉哥,你聲音太大了!冷靜一下!”


    我被他們這麽一拉,也意識到自己有點激動了,發覺自己忘記了本來要做的事兒。


    我深吸一口氣,抹了一把臉,慢慢地走了過去。我蹲下身,看著張曉斐,嘔吐物貼滿了他的臉。我掏出一塊紙巾遞給他,他沒接,依然在那兒不停地吐。黑暗中,依稀可以看見他全身抖動不止。我幫著他擦擦臉,輕聲說:“怕不怕?”


    張曉斐幹嘔了半天,吸了吸鼻子,突然轉向我,跪在我的麵前,喊道:“師父,求求你!求求你!帶我離開這兒吧!我這輩子都不挖墳了!我……你們做的事兒,我不對任何人說!你讓我走吧!我……我怕死!”


    羅璿在我身後罵道:“龜兒子!你前麵不是囂張得很嘛!這會兒咋慫了?!”


    我罵道:“羅璿,閉嘴!”


    我轉過頭看著張曉斐,給他遞了一瓶純淨水。他喝了一口,接著又開始吐了起來。我拍著他的背,輕輕地說:“曉斐啊!其實這一切都是你爺爺讓你來學的。你想啊,將來你爺爺不在了,你連活下去的手段都沒有,怎麽辦?你爺爺是想著他還在世上的時候,把他營生的手段教給你!將來你就算是把家都敗了,至少還可以挖墳!”


    張曉斐愣愣地看著我,哭了。他說道:“師父,我不挖墳了!我回去上學!我一定好好學習!我……我不挖墳,我一樣可以活下去!師父,你要相信我!”


    我長籲一口氣,這就是我的目的,老天有眼啊!我就是想讓這小子知道,這挖墳的營生其實很辛苦,幹什麽都別挖墳。


    我拿過大衣,“行!我相信你!不要讓你爺爺看扁你,來,把衣服穿好!別著涼!”


    我給他披上大衣,站起身,一種輕鬆愉快傳遍了全身。我長長了鬆了一口氣。


    此時,天空已泛起了魚肚白。我看看四周,說了句:“行了,收工!小先,羅璿,打掃戰場!”


    羅璿沒明白過來,“瑉哥,下麵……下麵寶貝還沒順出來呢!這……”


    我笑了笑,“下麵東西都泡泥裏了,拿上來價格也要掉一半,何必費力不討好呢?快點打掃戰場了,準備回去洗澡喝酒!”


    我們抹平了腳印。羅璿正要準備掩埋挖出的土,我攔住了他,“不要埋了,被人發現了最好,以後這兒就再不會有挖墳的來了。而且,時間不夠了,下麵被炸開那麽大一塊空間,這點兒土根本不夠。快走吧!”說罷,提了背包就往回走。


    本以為四川冬天的早晨和夜晚沒什麽區別,可是此時,我卻有一種萬物複蘇的感覺。突然,我感覺到了冷,才發現我半條腿上全是惡心的爛泥,從後麵看,下半身跟個泥俑一般。冷風吹過,我不禁全身發冷。


    我抖抖索索地衝後麵喊了一句:“都快點跟上,我快凍死了!一會兒我要好好地喝一碗米粉,嗯,要麻辣排骨的。算了,還是西紅柿雞蛋的吧,補一補!阿嚏——”


    車上,我摟著張曉斐。這孩子一個晚上都在驚恐中度過,現在才算是緩了過來,正在呼呼地睡著。我看著他,心裏又開始琢磨了起來。


    其實這一趟,我下到墳裏就感覺有些奇怪。從上麵看,這應該是明代的墳,可是墓誌銘卻又放在與棺材並排的位置上,這和明代的墓誌銘擺法有些不大一樣。


    按理說,女的應該擺在右上角,與瓶瓶罐罐的碼在一起,男的應該擺在左上角,因為那個角度,一下墓道就可以一眼看到,也算是男尊女卑的年代裏的一種象征。可是這擺在棺材邊上的,不會是這淤泥還有流動性,把墓誌銘給移過來了吧?不可能!這究竟是什麽人的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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