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明邁步進了仁和居,衝著迎上來的夥計微微一笑“我約了人,在仁和房。”


    夥計一聽,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見,壓低聲音問道“先生您沒記錯吧?小店隻有天方地圓兩個大間和恭喜發財萬事如意八個小間,並沒有您說的仁和房。您找的那地兒應該是順著小北往北二裏再往西走二裏那個地方。”


    柳家明一笑“我那朋友說的可是和你說的不一樣,他說的是順著大南街走一裏地再往東走一裏,可不就是你這裏?”


    夥計聽他對上了切口,再次露出笑臉“那是小的說錯了,這位爺請跟我來吧,您的朋友早到了。”


    這仁和居酒樓共三層,一層大廳散座,二樓八個小間,三樓一左一右是天方地圓兩個大間。可來吃飯的食客們並不知道,從天方地圓中間的傳菜口進去直走,再上兩段樓梯,隱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小隔間。隔間不大,勉強能坐開六個人,全日式風格,全屋鋪著榻榻米,中間是張小桌。這地方才是田中由紀夫真正的情報中心,這個酒樓已經經營了五六年之久,他為了顯示合作的誠意,主動把這個秘密和切口告訴了柳家明。


    夥計把柳家明帶到了房間門口,便輕聲告退了,這地方不是他能進的,裏麵的對話沒準會讓他丟了性命。


    柳家明推門而入,先把鞋子脫掉,然後才伸手拉開了眼前的日式房門,田中由紀夫早已經笑咪咪的坐在那裏看著他“柳少爺可是不大準時啊,我在這裏都喝了兩壺茶了。”


    柳家明沒跟他客氣,盤腿一坐,開口說道“除了茶有別的麽?我這喝了一宿的茶了,打嗝都是茶葉味的。”


    田中由紀夫笑笑,伸手拉了一下旁邊的一根細繩。功夫不大,一個穿著和服的女人進來,用日語問好。田中由紀夫也用日語回了幾句,那女人便起身離開。又過了一會,那女人捧著一個托盤進來,上麵放著兩個酒壺和幾碟點心,碼好之後,那女人便欠身離開。


    田中由紀夫伸手一讓“這是日本清酒和我家鄉的點心,平時我要是閑下來就過來坐坐,算是找找家鄉的味道。”


    柳家明伸手撚起一塊放進嘴裏品了品“不錯,有點意思。”


    “柳少爺要是覺得好吃,我讓廚子單獨給備一份,找人送到柳少爺指定的地方去。不過想來柳少爺傳信給我,應該不是過來吃東西的吧?”田中由紀夫臉上笑容不變,伸手給自己和柳家明倒上了酒。


    柳家明拿過酒杯一飲而盡,這才開口說道“警察局的陳麗娟和高海洋昨晚被人殺了,這事你知道了嗎吧?”


    田中由紀夫一愣,隨後搖搖頭“我還不知道,怎麽死的?”


    柳家明看他的樣子不想裝出來的,應該是真的不知道,這才指了指自己眉心“這裏,一槍斃命。對方是高手,而且屋裏沒有打鬥跡象,懷疑是熟人下的手。而且警察局那邊已經驗過了子彈,用的槍應該就是你們日本的南部手槍。所以我想問你一下,是不是你們日本人自己清理門戶了?要是這樣,我就不費勁查了。”


    田中由紀夫苦笑“雖然我也看不上陳麗娟那個女人,可更知道她碰不得。上麵給她安排這麽個工作原本就是哄她玩的,派人保護還來不及,怎麽會殺了她。”


    “這女人什麽來頭?值得你們這麽費心思?”柳家明有點不解了。


    田中由紀夫喝了口酒,慢慢說道“陳麗娟的日本名字叫山口惠子,她父親是大藏省的政務次官,手裏管著軍部的預算審計。山口惠子從小就喜歡軍人,長大了更是進了軍校學習。說實話,她的理論成績是很不錯的,但就是從小被嬌慣的多了,在軍事素養上跟不上。本來呢也不是什麽大事,進入軍部做個文職是沒問題的,那個對射擊、格鬥的要求也不高,各位大佬也可以給點照顧,提拔的也快。可這姑奶奶偏偏要做諜報工作,三天兩頭去幾位大佬那裏鬧。她父親的職務說重要也很重要,說不重要呢也就那麽回事,所以幾位大佬一合計,就把她送到了奉天,給安排了一個算是閑職的工作,囑咐這邊的長官看好她就是了。接過沒想到落了這麽個下場,估計奉天這邊的長官也不好弄啊。”


    柳家明給自己的酒杯倒上酒,隨口問道“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田中由紀夫苦笑“我跟著張大帥從山裏出來之後沒幾天,就有人跟我聯係,專門交代了這位大小姐的事情,讓我自己留心,不就是怕她添亂麽。”


    柳家明沒再多問,接著往下說道“那既然不是你們自己清理門戶,說明就是有別人動手了。之前咱放出去一個假情報,所以我來的第二個事情就是想問你,那種情報會不會對他倆產生致命影響?”


    他這句話算是把田中由紀夫問住了,手指捏著酒杯轉了好大一會,才慢慢的說道“我一開始寫那個假情報,就是因為覺得沒人會把它當真。日俄之間不久剛剛打完一場大戰,彼此之間都傷筋動骨。而且俄國人的心在歐洲,除非日本有動作,否則他們應該不會隨意進行大規模調動的。本來的想法是,你把這情報傳遞給幾個處長,那麽除了山口惠子之外,如果再有人有動作,那麽那個人嫌疑就很大了。尤其是俄國人方麵,如果一個俄國的線人發現了自己不知道的本國情報,那一定會很緊張的,他至少需要核實一下。你先說說都把假情報給了誰?他們都什麽反應?”


    柳家明邊想邊說“我先給了一處的李高明,他看都沒看就扔垃圾簍了。然後是那個陳麗娟,當時高海洋和她在一起,所以他倆都看見了。高海洋當時略微愣了一下,但也沒多說什麽。”


    “等一下。你的意思就是,高海洋肯定知道這個情報,但山口惠子未必知道咯?”田中由紀夫伸手打斷了柳家明,急急的問道。


    柳家明點頭“可以這麽說,當時高海洋就把我趕出來了,後麵的情況我就不知道了。”


    “好,不好意思打斷你,請繼續。”


    柳家明繼續說道“四處是財務,處長段河生,他瞥了一眼之後就把那個假情報挑出來給我了,說我送錯了,權限不對。然後把其他的通傳都收進了櫃子裏,倒是看不出什麽。五處是後勤,處長沈力,看都沒看就簽收了,然後跟一堆文件堆在了一起。我覺得他倆都沒什麽問題。”


    “為什麽會這麽想?”


    柳家明答道“段河生這個人非常低調認真,也不大合群。平時喊他吃飯喝酒都不摻合。但他是白局長的親信,手裏已經握著白局長不少的料。至於沈力,他外號沈老五,當初是白局長的司機,聽說是替白局長擋過土匪的槍,一邊流血一邊玩命把車開回了奉天。回來以後腿也殘了,開不了車了。所以白局長給了他個處長的位置坐。這人還算細致,對白局長也是忠心耿耿,但就是有點小人得誌的樣子,誰都看不上,動不動就是老子當年如何如何。總的來說屬於沒腦子那種,人還行。”


    田中由紀夫沉思片刻,又問道“那你有沒有把假情報給白局長?”


    柳家明搖頭“我怎麽會幹那種傻事,機要員就在他隔壁,要給也輪不到我給,而且他張嘴一問就知道真假了。我不是把自己給賣了?不過如果段河生和沈老五要給他,我也是攔不住的。”


    田中由紀夫的眉頭還是皺著“我總覺得這事跟那個白局長脫不開關係,警察局五個處長,至少有兩個同他是直接關係。另外三個背景複雜,要是沒點靠山沒電背景,真能吃住那三個人?而且你想,去高海洋家的人必定是跟他倆都認識,而且還都很熟,否則山口惠子也不會隻穿著襯裙坐在那裏了。”


    柳家明的眉頭也皺了起來“有道理,隻有跟兩個人都熟,才能那麽順利的進房間。而且兩人對他應該也比較信任,所以才能那麽從容的掏槍殺人。對了,現場還有個枕頭,那人是拿著枕頭當消音用的。”


    田中由紀夫點頭“那真的是高手了。枕頭消音這個事情不算什麽天大的秘密,但能隨手拿起來用就不是誰都能想到的,而且槍口蒙上枕頭之後,他還能快速連發兩槍命中兩人的眉心,這人一定是玩槍的老行家了。”


    柳家明苦笑“那說了這麽多,還是不知道是誰下手殺的他們?”


    “算是知道了一半。”田中由紀夫伸了個懶腰“這人是用槍的高手,跟山口惠子和高海洋兩人都很熟。另外就是這人一定是跟俄國人有聯係,所以接下來的時間還得我們多多合作,把這個人給揪出來!”


    柳家明沒說話,過了好一會才抬頭看著田中由紀夫說道“你說有沒有另外一種可能,就是俄國真的調兵了?他們要把每一個知情的人都滅口?”


    田中由紀夫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的消失了,他盯著柳家明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你說的,很有可能。我想我現在需要馬上找上麵核實一下了。”


    兩人誰都沒心思再吃下去了,匆匆道別分手。柳家明從仁和居出來之後就伸手叫住了一輛黃包車,準備先回拐子劉的茶水鋪。可車拐過兩個街口,兩個巡警看見了柳家明,扯著嗓子喊“小光!小光!下來!”


    柳家明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喊得自己,連忙叫停黃包車,跳下車來跟兩個巡警打招呼“剛沒聽見,咋了啊哥?”


    其中一個年長的巡警衝他吼“趕緊的,回局裏。白局發火呢,說要開大會,坐辦公室的一個都不能少。”


    柳家明聽了一愣“啥?啥事啊?”


    年長的巡警壓低聲音說道“昨天晚上高處長和陳處長被人打死了,毛探長帶著人忙了一宿也沒查出個頭緒。本來白局長就火大,結果段河生段處長又死了,還死在警局裏麵,這下白局長徹底炸了,說警察局裏有內鬼,一定要把內鬼揪出來。你趕緊回去吧,別人家開會互相推,你不在場肯定推你身上!”


    柳家明伸手遞給他一塊大洋,隨後轉身跳上黃包車,催著車夫玩命往警察局趕。他腦子裏麵有點亂,那段河生是怎麽死的他現在不感興趣,但他知道一個事,看過那個假情報的人,又少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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