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硯被她逗笑,抬眼望向天際。


    此番離京,他本是做好了再不見麵的打算,若實在想得緊,就不停幹活,讓自己沒時間去想。可直到阮羽修出現,直到得知她失蹤,自己的魂兒好像也跟著她一道沒了。從那一刻起,他才不得不承認,他很能裝,但就算再能裝,也騙不過自己的心。


    打從第一眼起,這個女孩兒,就再沒走出過他的心。


    既然放不下,那便順其自然吧。即便日後被她推開千次萬次,他也決計不會再放手。外頭風大雨急又如何?隻要有他在,哪怕是一線雨絲,也不會叫她淋到。


    一道金芒赫然衝破層雲,揮去人間大半陰霾,他眯了眯眼,心底一片寧靜,輕撫她肩頭,不疾不徐道。


    「莫怕,我回來了。」


    有他在,什麽也不用怕。


    他正思忖,接下來該如何行事,小丫頭忽然來回梭動。他唔了聲,欲待鬆手,忽聽有聲音悶悶從懷中傳出。


    「王爺,您能娶我麽?」


    他眨眨眼,再眨眨眼,確認自己沒聽錯,腦袋瓜就轟的一聲,斷片了。


    「王爺,您能娶我麽?」


    這句話,是阮攸寧深思熟慮後問出口的。


    依照她對蘇祉的了解,一再而再而三地被自己拒絕,他的耐心已然接近極限,接下來等待她和阮家的,隻有蘇祉更為瘋狂的報複。


    執念已鑄,他是絕對不會就這樣罷手的。


    唯有自己已經嫁作他人婦,且嫁的還必須是能讓蘇祉束手無策之人,倘若再有陛下賜婚那就更好了,這樣,她和阮家才能永遠擺脫這個瘋子。


    而這點,全世間隻有蘇硯能辦到。


    且時至今日,她觀蘇硯人品,除卻那晚酒後亂性,其餘時候都可稱得上君子,若能嫁給他,想來日後也不會吃苦。


    這想法很瘋狂,但卻能快刀斬亂麻,除去她一切後顧之憂。就是,對蘇硯有些不公平……


    更何況,深思熟慮不代表她就不會後悔。


    她現在就很後悔,悔到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


    哪有姑娘家自己主動開口求親的?隻怕現在,蘇硯心裏頭已經笑話開,以為自己是個攀權富貴的勢利眼,別說娶她了,興許都不會幫她把爹爹從詔獄裏撈出來,這可如何是好……


    果然,腦袋頂上傳來輕笑,彌久不散,阮攸寧甚至還能清楚地感覺到,他肩膀和胸膛都在微微顫動,顯然還憋了大半笑意。


    阮攸寧兩眼一黑,完蛋了,神色極其安詳地等待他拒絕自己,卻隻聽他從滿嘴笑意裏憋出一個字:「能。」


    能?阮攸寧懷疑自己聽錯了,拱出半顆腦袋,「王爺,您說什麽?您該不會……氣糊塗了吧?」


    蘇硯挑起高低眉,興味地看她,「我……沒糊塗。你問我能不能娶你,我說能,沒糊塗,真的。」


    他沒糊塗,甚至還很高興,可阮攸寧好像糊塗了。這麽簡單就……答應了?該不會要使詐吧?


    她兩眼瞪得圓溜溜,張張嘴,磕磕巴巴道:「您、您別啊……」


    蘇硯蹙起眉頭,「你不願嫁我?」


    阮攸寧立馬把頭搖出撥浪鼓,「不是。」但見他眉眼點笑,她一下羞紅了臉,搖頭加擺手,「我我我不是那意思……」


    誒?好像這麽說也不對。她仰起小腦袋,茫然看天。這話怎麽越說越不對勁?


    蘇硯看著她一臉嬌憨,滿心風塵被拂盡,笑意如漣漪般,從嘴角蕩漾到眉梢。


    她其實還是在意自己的,而且比她自己知道的,還要更在意一些。有這點,足矣。來日方才,他有的是時間,等她慢慢明白過來。


    亭子外已放晴,經雨水洗過,蒼穹一片湛藍。層雲如片如縷,浮遊其間,被夕陽餘暉染鍍成金,好似攪碎在雞蛋清裏的蛋黃。


    蘇硯推算了下時辰,現在下山,還趕得及在城門關閉前回去。見她還呆呆地看著自己,他搖頭失笑,自作主張地牽起她的手,帶著她往前走。廣袖底下,十指相纏。


    層疊袍裾拖曳過茸茸草地,發出沙沙的聲響。蟄伏葉間的水汽徐徐騰升,在二人腳邊打轉,瑩瑩生輝。天地間有鳥鳴,有風嘯,有諸般音色,可他隻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真想就這麽一直走下去,永遠不分開。


    「王爺,我能問您一件事麽?」


    蘇硯以為,她又要問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娶她,淺笑著唔了聲,滿心歡喜地等待下文。


    「這裏我們是不是走過了?」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凝眉環顧四周,臉頰悄咪咪地紅了。


    阮攸寧忍不住想笑。


    原以為之前他在芷園迷路純屬偶然,怪隻怪那裏山環水複,岔路縱橫,不易辨別方向。可眼下看來,他是當真不識路,很不識路。她由不得又開始懷疑,前世他那些勝仗都是怎麽打的?


    「這裏風景不錯,傍晚尤甚。王爺頭一回來,可不能錯過了。」阮攸寧蹦跳著跑到他前頭,拽了下他的手,「我自小就常來這玩耍,王爺若是不嫌,就讓我給您講講吧。」


    蘇硯還沒醒神,阮攸寧已自顧自拖著他往旁邊那條路上拐,目光停在那個草木山石上,小嘴兒就嘚吧嘚吧編排起來,聽著還挺像那麽回事。


    看著她兩眼彎成月牙兒,蘇硯高懸的心也慢慢鬆下,隨著她的步子悠悠往下踱。不知不覺,連牽在一起的兩隻手也輕快地搖蕩起來,仿佛真隻是一次尋常的遠足踏青。


    山腳下,阮家馬車前,滴翠遠遠瞧見阮攸寧,嘴上登時咧開笑,跳下車轅想去迎她。但見她身後隱約還有一人影,二人有說有笑,滴翠怔愣了下,揉揉眼,再揉揉眼,還欲再揉第三下,阮攸寧已跳到她麵前,敲了她腦袋一記。


    「馬車上可有厚實的大毛披風?拿一件來給王爺披上。」


    她還惦記著蘇硯的病。


    雖說一路上,他都春風滿麵,瞧不出病態,可指尖的涼意卻是掩蓋不住的。聽他家醫女這麽著急,想來這病不可小覷。且說從落鳳到帝京,他能這麽快趕回來,定是在漏夜趕路,沒休息好,這對病人可是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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