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母親方才還在念叨你呢,可巧就來了。」鄭媛笑靨如花,熱絡地捉了阮攸寧的手,上下打量了眼,笑吟吟道,「真真是個玉人兒,怪道六弟一直寶貝似的藏在府中,不讓人瞧。快別在這站著了,都進去坐吧。」


    阮攸寧臉上適宜地掐出兩團嬌紅,含羞帶怯地隨鄭媛入內,坐到她邊上,心裏直泛嘀咕。


    前世因蘇祉對她的獨寵,鄭媛就很不待見她,甚至特特尋來蕭瀟,欲分她的寵,結果卻是引狼入室。蘇祉還是一個勁兒往鸞鳴宮跑,鄭媛卻已被蕭瀟坑害進了冷宮,成了大鄴第一個被廢黜的皇後。而蕭瀟也隻是在她雙目失明後,方才入了蘇祉的眼。


    這輩子,她和鄭媛都還未正式照過麵,且因此前的烏龍賜婚,阮家和東宮早鬧得水火不容,帝京人盡皆知,照理,鄭媛不該待見自己。


    可今兒才初遇,她怎就如此熱情?


    阮攸寧心中惴惴,特意多留了個心眼。


    壽堂內的女眷們俱出身顯貴,各個長袖善舞,八麵玲瓏。裏頭不乏有在蘇硯剛回京時,曾笑話他落魄的;也有此前曾取笑過阮攸寧曲折賜婚曆程的,但以蘇硯今日今時的地位,斷是沒人敢再輕視得罪於她。


    輩分比她高的,都親切以待;平輩的,則極盡奉承討好之能事,甚至於卑躬屈膝。就連那素來囂張跋扈慣了的鄭嬿,眼下也被鄭夫人強壓著腦袋,恭恭敬敬地給阮攸寧敬了杯茶。


    阮攸寧心中感慨不已,掐著笑意,得體應對著。


    而此時,蕭瀟恰好步入壽堂,瞧見滿屋衣香鬢影,珠光寶氣。而人群正中的二人,一個雍容華貴,舉手投足間,大鄴未來皇後的風範一展無遺;另一個國色天香,衣著不算最鮮亮,卻比旁人精心裝扮更多出三分美意。


    沒一個,是她比得上的。


    她搭攏下長睫,在眼底遮蓋出一片落寞,再細看那美人,呼吸陡然一窒,趔趄往後崴了一小步。


    婢女忙扶住她,詢問緣故。她隻白著張臉,搖頭道無事,靜靜走去堂屋角落入座,垂首擺弄手指。


    鄭夫人瞧見她來,臉上笑意刹時枯萎,扶了下鬢間珠釵,陰陽怪氣道:「如今這世道也真是的,仗著寵愛,什麽阿貓阿狗都敢過來,也不瞧瞧自己身份。」


    眾人明白她的意思,睇去的目光了夾雜嘲諷。蕭瀟一下縮了脖子,長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幾枚淺紫色月牙痕。


    鄭媛心頭湧起一絲快意,麵上還是幫她維護了幾句。眾人無不讚她大度識禮,有將來國母之儀。


    滿堂融融歡笑中,蕭瀟獨坐堂屋一角中,扣弄纖纖長甲。人沉在燭影昏暗中,心也一點點暗淡無光。視線掠過容光煥炳的鄭媛,停在阮攸寧臉上,細眉緩緩皺緊。


    直到這一刻,她才終於想通,東宮采選秀女,那麽多姑娘,為何嬤嬤一眼就瞧中了她;又是為何,初見時,蘇祉明明都起了殺心,在瞧清她的長相後,又突然變卦將她迎入東宮,夜夜專寵,但又在剛剛忽然冷待於她。


    原來,自己不過是個替代品,手中所得,隻是因為人家不屑於要,才丟給她的。


    阮攸寧……


    她在心裏不斷默念這個名字,拇指死死掐住食指第二節,櫻唇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


    寒暄完,眾人一道入宴廳。座次是按份位排的,鄭媛坐上首,右側是今日的壽星鄭夫人,阮攸寧坐其左側,而俞婉瑩份位不夠,坐在下首,恰與阮攸寧相對。


    鄭媛代母簡單道過幾聲客套話,壽筵即開,眾人動筷。


    阮攸寧一直保持十二分警惕,旁人來敬酒,她笑著抿了兩口,就假裝酒力不濟,以茶代酒,應和眾人。


    鄭媛盯著她看了片刻,笑道:「怨我怨我,不知弟妹不勝酒力。」邊說邊轉頭四下張望,朝邊上招招手。


    蕭瀟頷首,手捧漆盤款款向阮攸寧走來,貝甲染丹蔻,柔柔搭在漆盤沿上,如一株含苞待放的花苞。


    盤中擺有三盞酒杯,中有一杯盛滿金黃酒液,散著淺淡果香,燈光搖照下,宛如碎金浮動水中。


    她曲膝行了個點頭禮,將那盞酒畢恭畢敬地端至阮攸寧麵前。


    阮攸寧遲疑不動,鄭媛笑著端起那杯酒,塞到她手中,「這是大食國新進貢的果酒,陛下昨兒才剛賞給太子爺,我今日托個大,特特帶來給弟妹品嚐。」


    說著,她訕訕垂下眼睫,「之前……兩家曾鬧過不愉快,這杯酒,就當是我和蕭側妃一道敬你,代殿下同你致歉。隻願這一杯過後,我們能冰釋前嫌,依舊是好姊妹,如何?」


    不等阮攸寧開口,蕭瀟就已將另外兩杯也斟滿,一杯擱在自己麵前,另一杯則遞去給鄭媛。


    可鄭媛卻不要她手裏的酒盞,拿下巴指了指她麵前那杯,曼聲道:「我方才也吃過了酒,有些不濟,這杯斟得太滿,我怕是受不住,還是把那杯給我吧。」


    蕭瀟執杯的手一顫,便有幾滴金黃抖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


    鄭媛眯了眯眼,拿眼神威逼。眾目睽睽之下,蕭瀟終於還是將自己麵前的酒,換去給她,端著原本屬於鄭媛的那杯,麵色越發慘白。


    鄭媛看在眼裏,笑意更甚。


    她就知道,這個蕭瀟不是個省油的燈,怎會乖乖聽自己擺布,定是先假意逢迎,給阮攸寧下完藥,轉頭就會給自己下藥。隻可惜,她有心機,卻不會偽裝,一眼就叫自己瞧穿了。


    嗬,果然蠢鈍至極。


    隻有阮攸寧注意到,燭火照映不到的地方,蕭瀟在笑,笑意極是陰寒。屋中熱氣灼人,她卻因這笑而寒毛倒豎。


    她看得很清楚,蕭瀟給鄭媛遞酒杯時,用的是右手。


    而她,分明是個左利手!


    直到為鄭媛換酒前,她用的也一直都是左手,究竟是何原因,會叫一個慣用左手的人,突然毫無征兆地改了習慣?


    她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但直覺告訴她,其中定有貓膩。


    倘若鄭媛那杯酒裏真有什麽,自己手裏的這杯,隻怕也逃不過。一定不能喝!


    阮攸寧捏轉著酒杯,盯著裏頭的金色酒液,神色凝重。鄭媛含笑舉酒,再次邀請她。蕭瀟也跟著唯唯諾諾地端起酒杯,擺了個敬酒的姿勢。


    屋內眾人還沉浸在方才鄭媛的一番肺腑之言中,直誇她懂事、識大體,未曾留意三人間湧動的暗潮。


    「弟妹,怎的了?可是這酒不合你心意?」鄭媛心裏有些急躁,麵上仍耐著性子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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