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笑道好,人卻站在原地沒動,良久,大約是瞧出了阮攸寧完全沒有回應他的意思,苦笑了下,「姑娘好好休息,我先去了,等晚膳備好了,我再來喚你。」


    磨蹭了會兒,他又道:「姑娘莫要再哭,傷著眼睛可不好。」


    阮攸寧囫圇「嗯」了兩聲,手緊緊攥著被角,心裏還在發慌,忽聽見他抬腳挪步的足印,她情不自禁伸出手,一把抓住他袖子。


    柔軟似雲絮的衣料,刺繡的針腳極為工整,怎麽摸都不像是太監的服製。


    她心思又經不住飄遠,不曾料到麵前貼過來一股溫熱鼻息,酥酥麻麻,就懸在她鼻尖。


    「怎的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低沉的音色本身就是一種醉誘,更何況他還故意壓低了幾分。


    阮攸寧霎時回過神,卻忘了該怎麽眨眼。


    南窗外,枝頭葉尖墜下一滴夙夜的雨珠,她的心隨之漏跳了一拍,待恢複躍動,又如叢林間歡脫的小鹿,亂撞一氣,害她不得不扯高被頭,死死捂住胸口,生他聽見後會笑話自己。


    慌亂中還有那麽一絲小慶幸,幸虧自己看不見,否則十個她也頂不住。


    「那個……你給小鳥包紮完,還會回來麽?」


    他溫煦地笑道:「姑娘想我回來?」


    阮攸寧眼睫顫了下,本想岔開話題,卻反被將了一軍,這個人可真是……嗯!


    她抿著唇瓣,沉吟半天,嚅囁道:「宮裏前幾日剛見過血……我、我一個人害怕,睡不著……你能不能坐這陪我?」


    話一說出口,她就後悔了。


    什麽叫「宮裏前幾日剛見過血,我一個害怕」,這都快一個月了,她現在才知道害怕?明明宮變的第二日,她還能心寬得一覺睡到大晌午,滴翠怎麽叫她都叫不醒,怎的時日一長,人反而還嬌氣起來了?


    編瞎話誆人,這個她從小就擅長,屢試不爽。這回腦子怎就突然轉不過彎來了?


    他顯然也聽出了這話裏的不對勁,否則也不會一個勁地咳嗽,遮掩自己的笑意。


    但看破不說破,他還是順從地點頭道好,沒有再繼續追問,讓她難堪,單說這一點,他這人還是挺君子的。


    阮攸寧鬆口氣,想叫他幫忙倒杯茶潤嗓,一個「喂」字在喉嚨裏卡了半天,怎麽也叫不出口,最後訕笑道:「你……叫什麽名字?」


    他遲疑了下,回道:「姑娘可以喚我,小硯。」


    「小燕?」阮攸寧眨眨眼,「原來你姓燕啊?」


    小燕微哽了下,輕咳一聲,將到嘴邊的笑意強壓回去,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就這麽轉身走了。


    阮攸寧撓撓頭,沒弄懂他那聲笑的意思,也懶怠多想,聽出他離開時腳步比來時輕快,她心情也隨之大好,扭動身子鑽回被子裏,盍眸靜靜睡去。


    起初,她睡得很淺,腦海裏總會冒出一些不甚歡愉的記憶碎片,迷迷糊糊中,好像還囔囔出聲,抬手在空中胡亂抓摸了一通。


    後來,有人握住她的手,在耳邊柔聲哄她「莫怕」。


    暖流順著交纏的十指涓涓湧入,她那顆躁動不安的心,也慢慢平靜下來。宛如本能使然,她下意識往那溫暖的地方湊去,淺淡藥香鑽入鼻尖,勾起無數愉悅的遐想。


    她咂巴兩下嘴,睡意漸沉。是夜的風,簌簌拂過窗檻,仿佛在她耳邊不住呢喃「阿鸞」,似水溫柔。


    自那以後,阮攸寧開始承認,小燕是鸞鳴宮裏的一員,隻要不把他和鄂王聯係到一塊,她還是很樂意同他待在一處的。


    畢竟,拋開這層尷尬的身份,他對自己的照顧,真可謂是無微不至,連滴翠都自歎弗如。


    懷庭配的藥,藥性偏剛烈,服用了沒兩日,阮攸寧就開始整夜整夜地鬧失眠。


    睡不好覺,胃口也跟著變差。無論是禦膳房,還是鸞鳴宮的小廚房,做出來的膳食都不合她胃口,她扒拉兩筷子就再吃不下。沒幾天功夫,人就瘦了一圈。


    滴翠心裏著急,變著法子給她換菜色,可卻收效甚微。最後還是小燕鑽研出了一套菜譜,並親自下廚,這才成功幫阮攸寧撿回往日的食欲。


    為了哄她睡覺,小燕從宮外尋摸來好些有趣的話本子,入夜後便坐在她床邊給她講睡前故事。她若是不睡,他便一直講下去,直到她睡著為止。


    「少年在海棠花樹下瞧見那位姑娘,然後呢?」阮攸寧上下眼皮打架,強打精神,想聽他把故事講完。


    小燕笑了笑,「少年天生雙目有疾,不辨顏色,於他而言,這世界非黑即白,毫無亮點,寡淡至極,直到他遇見那位姑娘。」


    「那是他生平見過的最好看的姑娘,他能瞧見她身上的顏色,漂亮得跟畫上的仙鳥一樣,笑起來,嘴角還有兩個小渦。」


    他扯過錦被,將阮攸寧露在外頭的一截香肩蓋住,「可後來,那位姑娘被壞人擄了去,少年便再也沒見過她。再然後,少年也投身軍營,故事就到此為止。」


    阮攸寧困得睜不開眼,手還攥著他衣袖不放,「怎會到此為止呢,不應該還有英雄救美麽?戲文裏不都是這麽唱的?那少年,該不會忘了那位姑娘吧……」


    手裏的廣袖猛地震了震,她詫異了下,唇瓣翕動,想再細問,奈何抵不過滾滾而來的倦意,睡了過去。


    朦朧間,眉心仿佛印上了一抹溫潤觸感,軟乎乎,暖烘烘的,大約是外頭又開始下雨了吧。


    「怎麽會忘?那位姑娘,早就走不出他的心了。」


    「那他會回來救那位姑娘麽……」


    「隻要阿鸞想他來,他就一定會來。阿鸞……想他過來麽?」


    黯淡的月光裏,沒有人說話,流螢撲騰雙翅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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