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空白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在巨大的雪崩過後,那震耳欲聾的聲音逐漸消失了,剩下的,隻有風雪刮過的嗚咽聲,之前的那場災難,沒有給這萬年昆侖留下任何影響。


    雪依舊下,風依舊刮,隻是我們這三個外來的闖入者,卻覺得茫然失措。


    最終,白雙先恢複過來,扯了扯我的袖子,道:“陳懸,現在怎麽辦?”


    我甩了甩頭,腦海裏閃過了很多東西。不管之前我是怎麽猜測呂肅的,但這次,確實是他救了我們,這個人真的很難去揣摩他心裏的真實想法。我道:“回去,看能不能救人。”話雖如此,但我知道,這個希望十分渺茫,因為這雪崩,幾乎將整個雪溝子與我們現在的冰麵填平了,此刻剛落下來的積雪很鬆軟,根本也無法行人,要想去救人,我們還得穿上踩雪板。


    好在這東西事先都有準備,隻是這麽厚的積雪,埋在雪下的人會是個什麽樣的情況,實在讓人升不起好的期望。


    相較之下,白三爺表現的就是真真切切的急迫,甚至他罵了一句:“那該死的東西。”這話也不知是罵真呂肅還是假呂肅,看樣子,他和呂肅之間,應該有很強的利益勾結,否則也不會如此氣急敗壞。


    我們穿上踩雪板,立刻開始往回走,這條雪溝並不長,雖然沒有參照物,但對比一下長度,我們也找到了大概位置,但這一片全是積雪。白雙問我怎麽辦,我想了想,道:“挖吧,看能不能挖出什麽來。”是挖出活人,還是挖出屍體,我就不確定了。


    然而,就在我們準備動手時,靠近冰壁的一處,那蓬鬆的新雪,忽然鼓起了一團,聳動著,似乎是有什麽東西要出來。這個異象,將我們嚇了一大跳,緩了緩神,我意識到有問題,立刻去刨雪,刨了兩下,一顆人頭就鑽了出來,不是呂肅又是誰。


    白雙啊的捂住嘴,別提多吃驚了。


    怪物,這活脫脫就是怪物啊,這樣竟然都沒死?而且還自己爬出來了?我一邊在心裏大呼變態,一遍幫忙將呂肅往外扒,他渾身都是雪,又隻穿著薄衣,皮膚相觸,隻覺得冰涼透骨,讓我懷疑他是不是詐屍死了。


    不過從他呼吸時嘴裏噴出的霧氣可以表明,這人確實活著。


    讓我意外的是,我將表層的雪扒開後,才發現下發有個雪洞,而真呂肅就倒在雪洞裏,呂肅在他腰上栓了繩索,將人給拽了上來、真呂肅也不知是死是活,躺在地上沒什麽動靜。


    呂肅看樣子是累慘了,這會兒沒什麽形象的坐在雪地裏直喘粗氣,隨後從裝備包裏找出了衣服換上,這才笑了笑,對我說:“想不到你還會回來救我,這個情我記下了。”


    我道:“你救我的次數也不少,這些不需要你記,看來就算我們不回來,你也不會有什麽危險。”


    呂肅微微一笑,道:“誰說的,你們不回來,我肯定得餓死。”說著,他搓了搓手,收緊了衣袖的領口,道:“先過了這個雪溝再說。”他沒有解釋為什麽能從雪崩中活下來的原因,但我觀察了一下他爬出來的那個雪洞,很快就有了線索,一時間不由得大為欽佩呂肅的觀察力。


    看樣子,他之前是看出了真呂肅同歸於盡的決心,知道說什麽也沒用,便來了招軟的。然而,讓真呂肅沒有料到的是,這旁邊有一條冰縫,這條冰縫並不寬,人要想進去,還必須的側著身體。


    大約正因為不起眼,所以才被真呂肅給忽略了過去,他的心智比較隻有十七八歲,經驗不足,能設下這個局,已經很讓我們意外了,由此漏洞,也在情理之中。


    呂肅八成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才讓我們現在,而他自己,估計在雪崩的第一時間,就迅速的躲進了這條冰縫中。


    雪這東西不比沙,雪的質地有很多氣孔,人在雪裏,隻要有足夠的空間,將雪給壓實了,再配合力學原理擴寬,就可以形成雪洞。呂肅是個倒鬥的,各種各樣的盜洞打了不知多少,弄個受力均勻的雪洞根本不是難事。


    在雪崩之後,呂肅順著這條冰縫的空間,開始壓出這個雪洞,慢慢往上爬,不得不說,這人實在是有一手。我探了探真呂肅的鼻息,發現他還活著,八成是被雪砸懵了,或者是被呂肅給弄暈了。


    我隻能苦笑,心裏暗歎有這麽強大一個對手的時候,同時又有些佩服,我自認為自己是做不到的,至少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我並沒有注意到這條冰縫,即便是注意到了,可能也無法立刻想到這麽個辦法。


    很顯然,在我們還在糾結著該怎麽勸說真呂肅時,呂肅自己已經有了一套計劃。他立刻朝真呂肅服軟,跪了下去,所謂的大丈夫能屈能伸,不過如此。


    呂肅從雪地裏爬起來,翻了翻裝備,弄了以及恩繩索,將真呂肅的雙手給反剪起來綁在了身後,用繩索牽著,隨即掐了掐他的人中,將人給弄醒了。


    真呂肅醒來的時候,看著我們一幫人先是一愣,緊接著又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和自己被捆起來的雙手,怎個人都愣了。片刻後,他低下頭,肩膀聳動起來,喉嚨裏發出一種咕嚕咕嚕的聲音,似乎在壓抑著的哭聲。


    我沒吭聲,其實我特別能理解真呂肅此刻的心情。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其實隻是未到傷心處罷了。在我這麽多年的經曆裏,並非沒有哭過,當然,這事兒對外,打死都不能承認,連豆腐也不知道,這是麵子的問題。


    我嚐試過被逼到絕境的滋味,沒有任何出路,人生看不到任何希望。那時候,所謂的堅強都是多餘的,你沒有任何辦法,什麽男人的自尊根本沒有,人所麵臨的痛苦,往往不是生理上的痛苦,而是心理上的痛苦更讓人絕望。


    真呂肅現在已經知道了自己麵對的是一個何其強大的對手,他用自己最大的力量,做了同歸於盡的準備,但還是一敗塗地。這種滋味兒必定是絕望的,這會兒,他的心裏防線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了,對於一個活著毫無意義,身負大仇的人來說,在敵人麵前力量小的像隻螞蟻,沒有任何複仇的機會,甚至被玩弄於鼓掌之間,沒有任何反抗能力,實在是莫大的悲哀。


    真呂肅雖然活了這麽多年,但不管心智還是外貌,畢竟都還是個年輕人,我們一幫三十好幾的人圍著他,看他絕望的模樣,讓我心裏有些不舒服。呂肅冷眼旁觀,神情淡然,我等了片刻,於心不忍,蹲下身拍了拍真呂肅的肩膀,道:“人隻要活著就有希望,現在哭,未免太早了點。”


    真呂肅抬起頭冷冷的看著我,沒吭聲。


    一邊兒冷眼旁觀的呂肅估摸著是看戲看夠了,微微一笑,道:“他說的對。人生事,千回百轉,有時候看似絕境,實則有生機,看似好事,也指不定變成壞事。你現在哭,確實早了點兒。”


    真呂肅咬了咬牙站起來,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說:“對,謝謝你的提醒,我記住了。”說完,挺直了脊背,麵上再沒有其他表情。我知道,這個孩子長大了,不是生理上,而是心理上。


    人長大的過程,其實就是一個踩著刀子前行的過程。


    沒有經曆過刀子的人,天真一世;經曆過刀子的人,將擁有一顆極其堅強的心。


    這顆心,表麵包裹著強大和冷硬,內裏早已經被戳到腐敗不堪。


    呂肅聞言笑了笑,挺親熱的拍了拍真呂肅的肩膀,說:“哥,走吧。”真呂肅嘴角狠狠的抽動了一下,二話沒說,抬腿便走。我和白雙走在後麵,白雙想了想,壓低聲音說:“按理說他想殺了我們,該防備他的,但我怎麽覺得這孩子有些可憐呢?”


    我沒接話,人本身就是一種很複雜的生物,大部分人都可以稱之為善人,而一但出現利益衝突的時候,對方就自然是敵人。說起來,真呂肅其實是最無辜的。在我們五人之中,我、呂肅、白三爺,都是十足十的壞苗子。


    自古以來都是邪不勝正,其實放屁。成王敗寇罷了,被打倒的那一方是惡,勝利的這一方,自然就是善。


    真呂肅可憐我自然清楚,但除了可憐我還能做些什麽?幫他達成所願,把我和呂肅宰了?這顯然不可能,所以,對於白雙這句話,我隻能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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