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燁還是第一次看見對方如此低聲下氣,足足片刻沒有說話。麻辣燙的熱氣逐漸消散,油花在表麵凝成薄薄的一層,遊燁看了眼手中溫吞的食物,有點煩躁,也有點微妙的心軟——不,不能這樣,不能再牽扯不清了。下定決心之後,他抬起頭想要拒絕,還未開口,房間裏卻突然傳來了手機的鈴聲,是他設定給醫院的專屬鈴聲,比正常的尖銳許多,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子,劃破了凝固的空氣。遊燁顧不得多想,把手裏的東西隨處一放,扭身衝回了房間裏——虞冰緩緩抬頭,看著對方匆忙離去的背影,心髒傳來一陣刺痛。原來被人討厭是這樣的感覺……他茫茫然想著,不自覺捏緊了拳。如果識相一點,或許我現在就應該離開了,等到換一個時機,做更多的準備……至少,也要抵得上遊燁為他籌備生日那次。虞冰麻木的站在原地,分明想走,卻又遲遲覺得不舍。到底是有點兒不甘心的。就在alpha與自己作鬥爭的時候,屋內突然傳來一聲巨響,虞冰渾身一震,下意識的衝進房間裏,看見遊燁正低著頭,看著腳下四分五裂的煙灰缸。少量的煙灰夾雜在透明的玻璃碎片中,虞冰隻看了一眼,便伸手將遊燁拉開,以防他赤腳踩上碎片……這一碰不要緊,對方後背的冷汗瞬間濕濡了手掌,虞冰嚇了一跳,猛地板過omega低垂的臉龐,卻看見一雙近乎空洞的眼睛。“發生什麽了?”他小心翼翼的問,像是伸手觸碰脆弱的肥皂泡——遊燁在那雙熟悉的藍眼睛裏看見了自己的倒影,他緩慢的眨了下眼,開口想說什麽,嘴唇卻止不住的發顫……“你、你別急……”虞冰隻覺得心髒快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他幾乎慌亂的調動起信息素,溫暖而厚重的木香彌漫開來,像一雙溫柔的手,輕輕的按住了顫抖的琴弦……那震蕩的餘音逐漸消失了,遊燁也從失控中找回了理智。“我……”他重重抽了口氣,嘶啞道:“我爸他……”……遊文星的身體不是一天變差的。長年累月的操勞加上信息素失衡——在愛妻去世之後,這位年輕優秀的alpha背著兒子家人,悄悄割掉了自己的腺體。而這麽多年來,他一直瞞著所有人,就連遊燁也是剛剛知曉……他坐在回a市的飛機上,望著窗外逐漸升高的夜色,仿佛心髒也隨之一起死去。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遊燁甚至是恨的,恨對方一意孤行的自私,恨他隻想著早點下去與母親重逢……可隨之而來的巨大悲傷很快淹沒了恨意,於萬丈高空之上,遊燁看著下方延綿的城市燈火,突然驚覺,他隻剩下自己了。家族內腥風血雨的爭權奪利,早就將僅剩的親情磨滅的丁點兒不剩,遊燁在利爪與獠牙中爭鬥多年,隻是為了守護父親留下的那些東西……可事實證明,除了他自己,根本沒人稀罕。遊文星最後的願望是讓他自由——可偏偏來得晚了些,如果早個一年、兩年,他大可以不像現在這樣辛苦,像現在這樣的……疲憊。這些年來,我到底為什麽而拚命呢?這是遊燁最茫然的時刻,隨著飛機升降的引力,他的靈魂似乎也被拋向了高空——卻無處降落。就在這時,一股淡淡的木香飄了過來,像是虛空中突然伸出的藤蔓——有什麽溫熱的東西蓋上了他冰涼的指尖,遊燁沸騰的情緒被安撫了,躁動的信息素被一股強大而溫柔的氣場包裹著,像是有誰輕輕撫摸著他顫抖的脊背。虞冰坐在對方身側,望著昏暗光線下那人模糊不清的側影,遊燁始終偏著腦袋,將臉望向窗邊,他的驕傲不允許自己在旁人麵前崩潰,所以至始至終,除了先前酒店裏那次對視,虞冰再也沒看到過對方的表情。但從那激烈起伏的信息素裏,他仍然感受到了對方的悲傷——百分之一百的匹配度會讓雙方在情感上達到共鳴,隻要意願足夠強烈。曾經的他刻意割斷了這種聯係,以至於直至如今,虞冰終於嚐到了風平浪靜之下掩埋的苦澀。薄荷的香氣不再淩冽,卻愈發的冰涼,那種涼意滲入心底,化成無盡的酸意,模糊了alpha的視線。虞冰用力眨了下眼,讓目光重新清明,這一刻,他很想不顧一切的伸出手,擁住那人削瘦修長的身軀,告訴他:有我在。可那樣的動作必定招來對方的排斥,遊燁太驕傲了,他的驕傲像一把鋒利的雙刃劍,傷人亦傷己。於是最終,虞冰隻是伸手覆住了對方的手,他控製著自己的信息素,化作一根根無形的觸須,去撫摸、去平複、去中和omega潰散的情緒,在這個過程中,他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可遊燁仍然能感受到虞冰的存在,感受對方溫柔而憐憫的目光,以及指尖傳來撫慰的溫度。機艙內震動的噪音模糊了呼吸與心跳聲,像是靈魂與世界隔絕開來,唯有那麽一點兒牽扯住他的、抓住他的東西,是那人的手,正以一種不算曖昧的姿態,細心的蓋住每一根手指,讓每一寸皮膚貼合,指節交疊……透過玻璃上鏡麵的反光,遊燁看見了alpha眼中蔓延的水汽,那隱約的淚光落入他的眼中,又化作無聲的熱流、順著臉頰淌下。直到沒入唇縫,嚐到了苦澀的鹹味。第58章 意識仿佛被生硬的切割開來,徒留一半突兀的空白——遊燁此時便站在這茫茫白色中,醫院冰冷死亡的白牆,以及那塊蓋住了父親麵容的白布。寒意由足底蔓延而上,骨節僵硬而壞死,每一口呼吸攝入的都是白霜……他麻木的立在原地,聽著耳畔律師滔滔不絕的聲音,那是遊文星留下的遺囑。突然而來的死亡讓他們沒能趕上最後一次見麵,以至於遊燁的記憶還恍惚留在不久前,他來到病房,探望對方——那時候的遊文星看上去精神了不少,遊燁還為此鬆了一大口氣,如今想起,不過是強撐出來的回光返照。事實證明哪怕是最強悍alpha,失去腺體之後,也無法避免日漸虛弱。遊文星今年六十未滿,他本還可以有至少小半輩子的養老時光,如今卻……“這是遊先生給您留下的東西。”一個紙質的信封遞交到遊燁手中,微涼的觸感讓後者渾身一震,差點沒能站穩——站在旁邊的虞冰匆忙上前,扶住了omega顫抖的腰身,想替他接過那樣東西。遊燁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一把拍開了對方的手,搖搖晃晃的站直了:“……我自己來。”此時此刻,他精致的五官看上去像是凝固著一層透明的臘,麻木的、僵硬的,就連那向來靈動的眉眼也失去了神采,唯有嘴唇倔強的抿著,強忍著不願透出分毫的脆弱。遊燁伸手接過了那個輕飄飄的信封,封皮之上留有遊文星的簽名,字跡飄逸俊雅,卻讓他不忍細看。身側,那位有些上了年紀的專屬律師輕輕歎了口氣:“請您節哀。”遊燁沉默良久,才遲鈍地“嗯”了一聲,轉頭看向一旁的alpha:“你先出去。”他像是累壞了,連逐客令都顯得有氣無力,虞冰隻覺得心髒處傳來密密麻麻的疼痛——他又看見了那道冰冷的界限,鮮明的劃分在他們彼此之間。而當下,明顯不是強行跨越的時機。隨著關門聲響起,遊燁緩緩地、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濁氣,他看向了那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我爸爸他……還留有什麽話嗎?”“遊先生希望你能好好過。”對方輕聲開口道:“他很愧疚年輕時一時衝動做出的決定,所以更加不希望你和他一樣,一時衝動割去腺體,他希望你能遵從自己的意願同時,也要愛惜身體。”“他說,他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