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江素雨無奈地點頭,又回頭吩咐身邊的映月:「你去給三皇子傳個話說未晴已經醒了,他這些日子沒少往這跑,很是擔心。」


    葉未晴也不攔著,兀自撥著茶杯裏漂浮的嫩葉,冷淡不語。周衡確實裝得像模像樣,將所有人都騙過去了,每個人都覺得她得了個好婚事,夫君十分上心,將來日子會和和美美。這個人最會偽裝,包括在他掌權後,想對付誰也並非直接出麵,找足了借口讓葉未晴幫著他殺人,事成後惡名她擔,利益都歸周衡。以前她沒想那麽多,一家人哪用分得清彼此,幫了周衡不就也是在幫她自己?可是對周衡而言,根本就沒有家人和外人,隻有自己和他人。


    他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那她就要慢慢地將他這層虛偽的皮盡數剝下來,讓所有人都看清他的真實麵目。


    未過多時,葉安領著葉嘉葉銳就回到了侯府,將鐵甲換下後,幾人穿著便服來到了正廳。葉彤自然和親哥哥更親密,一直黏在葉嘉身邊。葉銳比葉未晴大了兩歲,和她從小一起玩著長大,卻對她一點也不溫柔,總是捉弄她。葉未晴幼時喜歡跟在他屁股後麵玩,葉銳不耐煩,自己偷偷跑出去,留她自己在家裏無聊至極。現在的葉銳小孩子心性淡去,不會再做那種不講究的事,但二人還保持了和以前相似的相處方式。這邊葉銳進來後看到她,偷偷做了個鬼臉。


    葉未晴無語地拋了個白眼,懶得回應他,心思卻飄在別的地方。上一世到死前,她隻剩下了兩個哥哥,大哥和二哥。葉銳沒有死在顯仁殿外,而是早在兩年以前就離開人世,究竟死因為何,她一直打探不到消息,好像蒙上了一層迷霧般,被人故意抹去了死因。


    葉安一直趕路口渴極了,拿起茶杯一口氣喝了整整一杯,才問道:「我進宮時碰見二弟了,他說未晴摔到頭一直醒不過來,現在不是好端端的嗎?怎麽回事?」


    葉未晴玩笑道:「還不是聽說爹爹要進回京,馬上就醒過來了!」


    葉彤道:「姐姐說的好像隻是睡了一覺似的!」


    「差不多,我還做了夢呢。」葉未晴語氣一點也不嚴肅,仿佛在說什麽荒謬的事,「哦對,還夢到了爹爹在沙場上。好像弈王替爹爹擋了一刀還是怎麽的,流了好多血。」


    葉銳新奇地瞪大眼睛,脫口而出:「弈王確實幫阿爹擋了一刀,就是在回程之前最凶險的一仗,現在還沒養好。」


    葉嘉溫柔地笑道:「也許是血脈相連,妹妹能察覺到我們在前線的危險。」


    葉未晴僵硬地笑了笑,猶豫片刻說道:「這些夢應當隻是由於思念過度,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還夢見了些別的事,可惜說出來不太吉利。」


    霍淳雅信佛,對這些事迷信得很,著急地道:「晴姐兒不妨來說說。」


    「我還夢見……我嫁人後過得並不好,沒過多久就被奸人害死。」葉未晴淡淡地說。


    江素雨麵上白了一瞬,望了一眼葉安才找回主心骨,她說:「不能盡信這些,三皇子什麽樣我們都是看在眼裏的,決計不會讓你受委屈,未晴別怕。」


    葉未晴輕輕點了點頭。她不敢奢望用這幾句話就能勸得動他們,說這些隻不過為在他們心裏埋下一根刺。待日後周衡露出真麵貌,他們也不會受太大的打擊,更容易接受事實。


    傍晚將至,葉未晴回到疏影院內梳洗打扮。岸芷翻出葉未晴所有衣物中最華麗一件,繡著海棠的玉紅長裙,葉未晴一向喜歡豔色,豔色也確實更襯她。可誰知,葉未晴卻擺擺手道:「不要這件。」


    這件明明挺好的,岸芷犯愁許久,葉未晴看她為難的樣子,自己走到箱子旁邊指了一條壓在底下的素色羅裙。岸芷將那條裙子抽出來,質感極好的羅緞立刻垂了下來,上麵用金線刺繡花草紋路,不甚明顯,和葉未晴以往的衣著比起來簡直相差太多。


    葉未晴心裏想的是,可能是年紀大了,總覺得那些豔色是屬於小姑娘的,自己穿了不太適合。


    將衣服換上後,岸芷才察覺出其中的奧妙來。這條裙子看起來樸素,玄機卻藏在褶皺中,當穿著衣服的人行走起來,褶皺中藏著的金絲瓣菊就會完完全全顯露出來。


    汀蘭給葉未晴梳了個隨雲髻,葉未晴自己翻了翻妝奩裏的首飾,找出一支梅花白玉簪插到頭發裏。一改往日的明豔,整個人都變得素淨。


    霍淳雅、葉彤和江素雨已經坐在馬車裏,等葉未晴上來之後,狹小的空間顯得有些逼仄。


    上一世她急切地想見周衡,央著爹娘去了這次朝宴,卻在文武百官麵前出了醜,可惜自己卻識人不清,當時竟沒有找到真正的敵人。既然現在對即將發生什麽了如指掌,若是重蹈覆轍,還不如上一世死在顯仁殿外。


    朝宴上已經到了一部分人,這是朝廷的同僚們互相奉承的好時候,奉承好了升官發財才會更快些。女眷們則是討論近些日子盛京城發生的八卦和哪家又進了好布匹新首飾。


    羅家早早就到了,羅櫻跟隨家裏女眷坐在下側。孫如霜剛入殿門就開始張望著羅櫻的身影,她對孫夫人說道:「娘,我去找羅櫻了!」


    孫夫人知曉這兩個人素來關係好,便道:「去吧。」


    孫如霜擠在羅櫻身邊坐下,問:「你看我今天這一身好看嗎?這可是訂了幾個月才拿到的衣服,等得我好辛苦。」


    羅櫻眼裏閃過一絲不耐,孫如霜這人眼界小又愚蠢,若不是自己有不能告人的秘密被她知曉,而且這個人也還可以為她所用,自己哪用得著和她演這出姐妹情深?


    羅櫻微微笑了一下:「好看,豔而不俗,沒見對麵好多青年才俊都在瞧著你麽?」


    孫如霜匆匆看了一眼,讓羅櫻這麽一說,好像是生出一種對麵許多人的視線都向這邊拋來的錯覺,孫如霜不禁微紅了臉。她到現在都沒有定親,孫夫人一直在外麵幫她張羅著,有這種機會當然要好好表現。


    葉家人走了進來,作為這場宴會的主角,才是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走在前麵的葉安威武體壯,不言語的時候自帶威嚴氣息,好像要把人壓垮一寸,葉厲和葉安有些相像,但葉厲身上多了幾分文官的儒雅氣質。


    緊隨在後麵的是葉嘉和葉銳。葉嘉身上帶著二叔的影子,少年英才,看起來平易近人,笑時如春風拂過。和桀驁不馴的葉銳相比,顯然葉嘉更討女孩子們的歡心。


    看到後麵的葉未晴,則讓人有種耳目一新的感覺。隱隱約約能看到她裙褶中間的金絲瓣菊,隨著走動綻放,是一種婉約含蓄的美。頭上粉嫩的疤痕處則是用稀釋的胭脂畫了一枝梅花,倒是和頭上的簪子呼應。


    孫家長子孫如榆對坐在不遠處的周衡打趣道:「三皇子這回可是要享福了!有了這等美人,再看別人哪裏看得上眼呢!」


    周衡笑了笑,沒有出言辯駁。孫如榆聲音較大,傳到孫如霜和羅櫻的耳朵裏,羅櫻立馬變了臉色,再怎麽掩飾也被孫如霜看出一些不快來。孫如霜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大哥一眼,這人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羅櫻聽到這話該有多難受!


    她挽著羅櫻的胳膊,小聲道:「你別聽我大哥瞎說,他說話一向就這樣,為了阿諛奉承黑的也能說成白的。況且你和周衡的事隻有我們二人知曉,你可千萬別記恨他。」


    羅櫻哀怨地看了她一眼,委屈地說:「我知道。」


    孫如霜眼神跟著葉未晴,看到她款款坐下。葉未晴似乎感應到孫如霜的目光,衝著她勾了勾唇畔,怎麽看都有些挑釁的意味。孫如霜心火驟然燃起,轉頭跟羅櫻不滿地說:「說到底還不是因為那個葉未晴,不然你怎麽會這樣委屈自己!」


    羅櫻泫然欲泣:「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好姐妹,你知道我最想要什麽……」


    孫如榆說出這種話,孫如霜就得做點什麽才能挽回立場,她保證道:「你放心,我今天不會讓她好過的。」


    時辰將至,睿宗帝來到大殿上,坐在最高處的位置,說了幾句客套場麵話,朝宴才正式開始。侍女魚貫而入,端著盤子放在每個人麵前。


    江素雨和葉未晴坐在雙人席上,江素雨皺著眉看了看桌子上油水大的菜,都挪到了自己那邊,又把清淡的菜挪到葉未晴身前,叮囑道:「現在還是吃些清淡的好。」


    她應了一聲,夾了口涼拌的菠菜送到嘴裏。再抬眼,周衡正注視著她,手裏端著酒杯示意一下。葉未晴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情緒,倒了一杯酒,忍住惡心,衝他笑著飲了下去。供給女眷這邊的酒是清甜的果酒,入喉下去甘香清冽,果汁似的。


    周焉墨坐在周衡上首的位置,將葉未晴所有情緒盡收眼底,玩味的看著二人,好像發現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


    孫如霜和羅櫻的角度看過去,隻能看到這兩個人正眉來眼去,更加生氣起來。孫如霜在桌子上挑了一碗油最多的菜,起身朝著葉未晴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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