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家的小別墅其實並不小,隻不過是相對韓家位於鄉下的祖宅而言有點小而已。


    韓家以經營地下錢莊為生。


    這個傳承了四代的黑道世家,從第二代開始就因為防不勝防的黑道仇殺,而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之下,即使有成群的手下,也無力阻擋這一噩運。


    自從韓家第四代長男韓冬被人害死之後,隻留下弟弟韓昆一人獨撐大局。韓昆膝下無子,而韓冬的獨子韓闖因為母親的死而與叔父結下心結,寧可當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律師,也不肯接手家業。


    於是,韓家不可一世的輝煌,如今因為人丁單薄而不得不與他人分享。


    為了韓家的基業,韓昆挑選了手下黎衡的兒子黎湛作為接班人。雖然黎湛時運不濟,蹲了一年大牢,但韓昆依然看重他。隻是,他沒想到苦心栽培黎湛到今天,換來的卻是他的拒絕。


    “給我個理由。”


    年界五十的韓昆依然霸氣十足,隻是幾年前的一場車禍毀了他的雙腿,讓他下半生都隻能在輪椅上度過,所以他才不得不為了韓家的將來未雨綢繆。


    “我隻想過一些簡單的生活。”黎湛坐在椅子上,麵無表情地陳述著理由,聲音不大卻清楚地傳達了他不容更改的決心。


    “廣榮現在由你爸爸在打理,所以你不想插手?”黎湛的拒絕讓韓昆感到十分意外。


    廣榮是韓家地下錢莊的老字號,黎湛入獄的這一年時間,韓昆不得不將那邊的生意交給黎衡打理。當初是考慮他們父子之間移交會比較方便,現在看來倒像是一種的障礙。韓昆以為黎湛不肯重新接手,隻不想從父親手中接收權力。


    黎湛勉強地笑了笑,算是默認。他不能告訴韓昆,遠離韓家的事業是與父親的交換條件之一。


    嘩嘩的水聲從窗外傳來,韓昆示意黎湛將他推到窗邊。


    藍綠色的泳池內,矯健的身影在其中自如地運動著。漂亮的蝶泳打起大麵積的水花,突顯出有力的雙臂與肌理分明的背脊,那是韓闖最喜歡的泳姿。


    “阿闖願意搬回來與我同住,卻不肯叫我一聲叔叔。”韓昆看著侄兒,言語中流露出一絲傷感。


    黎湛站在他的身後,雙手握緊輪椅的推手,沒有說話。


    “是你把他勸回來的?”韓昆問。


    “我隻是告訴他,如果他不回來,就連最後一個親人也失去了。”


    “你們從小一起長大,他很信任你。”韓昆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微笑。


    黎湛盯著泳池裏的背影,沒有察覺話裏的潛台詞。


    “如果你不想接我的位置,那就說服阿闖來接手。”這是威脅,韓昆的語氣再明確不過。


    “你這是在逼我,昆叔。”


    為了韓闖的安全,他答應父親不再插手韓家的事,可是現在卻變成要想撇開,就必須將韓闖拉進來。


    韓闖不會同意的,如果他願意,八百年前就接了叔叔的位置,何必拖到今天?更何況他一踏進來,勢必會成為父親的眼中釘,那他之前所做的努力豈不是通通白費了?


    “這件事就這麽定了。你有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以後我要聽你的答複。”韓昆沒給黎湛討價還價的餘地,他是韓家的龍頭老大,人人都要服從他的決定。


    如果輪椅推手是玻璃的,估計此時已經被黎湛捏成了碎片。知道多說無益,他沉默地退出韓昆的房間,一臉陰雲密布。


    走出房子,正看見韓闖從水裏上來。黎湛視而不見,徑直向門口走去。


    “黎湛。”韓闖叫住他。


    雖然現在沒心情跟他說話,可黎湛還是停下了腳步。


    轉頭看向韓闖,隻見他隨意地將浴巾搭在肩頭,然後捏起一角,慢慢擦拭濕漉漉的頭發。


    少年時白皙纖細的身體,早已在他刻意鍛煉之下變得結實而精壯,不過受骨架的限製,那些肌肉怎樣都無法成規模發展,穿上衣服仍然給人瘦弱的感覺。可在這種隻穿一條泳褲的情況下,所有的線條都暴露出來,讓人立刻聯想到“完美”二字。


    黎湛突然有些口幹舌燥。


    “今晚一起吃個飯?”與韓昆如出一轍的語氣,與其說是詢問,還不如說是命令。


    他在緊張,每當他不能確定某件事的時候,他就會用這種語氣說話。黎湛麵無表情地看著韓闖,暗暗為自己仍然了解他而感到高興。


    也許該答應他的邀請,也許把話全部說清楚,事情會有轉機……


    “少爺,有您的電話。”管家拿著電話走了過來,打斷了韓闖與黎湛的交談。


    “喂……”


    黎湛聽到話筒裏隱隱傳來的男聲,也看到了韓闖嘴邊慢慢揚起的笑容。他的血液溫度瞬間降到了冰點,連照在身上的陽光都是冷的。


    “當然沒問題,我也好久沒見他了。不過今晚不行,明晚一起吃吧。”


    “好,就這樣,拜拜。”


    韓闖掛了秦曉順的電話,黎湛已不見蹤影。


    “少爺……”第一次見到黎湛不理自家少爺,管家大為驚訝。


    韓闖聳聳肩,有些無奈地對管家說:“他昨晚八成被美琪踹下床了。”


    聽慣了少爺的胡言亂語,管家聰明地不再往下追問,不然隻會招來更多不著邊際的話。


    看見老管家擺出百毒不侵的架式,韓闖頓時失去了開玩笑的興致,繼而拿起手中的電話,滴滴噠噠地按了起來。


    “喂,是我。我今晚有空了。”


    ~f~a~n~j~i~a~n~


    普通的街邊小店,四個男人圍桌而坐,中間是熱氣騰騰的麻辣火鍋。


    “為什麽來這種地方的?”看著廉價的一次性桌布,以及滿是不明飄浮物的紅油湯水,身穿昂貴西服的男人終於忍不住出聲抱怨。


    “把袖子卷起來吧,別弄髒衣服。”一旁戴著眼鏡的斯文男子體貼地為男人脫下西裝,然後幫他挽起襯衣的袖子,溫柔的聲音帶著一絲笑意。


    坐在桌子對麵的秦曉順顯然沒有這份耐心,隻見他斜眼看著男人,一臉厭惡地說:“我不記得有人請過你。”。


    那名斯文的男子名叫蘇沛,他身邊的男人是他的戀人——連宇喬。


    秦曉順是蘇沛兒時的玩伴,親眼見證了他們一波三折的愛情,是他們讓他相信幸福是唾手可得的,雖然確定真愛的過程並不容易。可是,看著最貼心的朋友就這麽投入那個人的懷抱,他的心裏始終有些瘩瘩疙疙的。


    鬼才相信特意提醒韓闖得隨便些的秦曉順是真的饞火鍋了,他分明就是想讓連宇喬難堪。不是別的,就是嫉妒。與其說他妒嫉連宇喬,不如說他妒嫉連、喬二人的感情,那麽純粹的愛情,怎叫人不妒嫉亦或是羨慕?


    “你是知道他會跟來,才特意選這裏的吧?”韓闖更惡劣,明明是側頭對秦曉順耳語,卻偏偏將聲音擴大到所有人都能聽見,典型的居心不良。


    當然,韓闖之所以與秦曉順同仇敵愾,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連宇喬曾經揍過他一拳,他不過是以牙還牙。比誰的心眼小,他可是絕對不會輸給任何一個人的。


    至於連宇喬為什麽會揍他,這話可就長了。


    一年前,韓闖經秦曉順介紹為蘇沛打了一場官司,當時蘇沛被控綁架連氏集團小開連宇喬。其實,整件事都是連宇喬的姐夫一手策劃的,目的是為了謀奪連氏的家產。


    這場動蕩幾乎毀了蘇沛與連宇喬,卻也成就了他們數年來糾纏不清的情感。


    而韓闖在這段戰事裏則是扮演了一個吃力不討好的角色,因為占有欲極強的連宇喬不喜歡任何人接近蘇沛,尤其他當時還身患狂躁症,脾氣極端暴虐,所以向來囂張的韓闖會挨打,也是在情理之中。


    不過,精明如韓闖哪裏會吃這種悶虧,很快就報複了回去,不但讓連宇喬的生母欠下一個承諾,還間接造成蘇沛與連宇喬分離七個月之久。總之,他的所作所為讓連宇喬很是窩火就對了。


    被韓、秦二人連番譏諷,連宇喬額角暴起的青筋暴出怒火上升的前兆,蘇沛見苗頭不對,立刻握住他的手,笑道:“是我拉宇喬過來的,我不想留他一個人家吃飯。”


    蘇沛平實的話語,自然而然流露出眷顧之情,輕易化解了連宇喬眼中的怒氣。二人眉宇間無意交換的默契,是外人無法介入的領地。


    秦曉順低下頭,突然間沉默了。


    將那塊差不多被秦曉順戳成爛渣渣的凍豆腐扔進嘴裏,韓闖不著痕跡地拍了拍他的後背,然後對連宇喬說:“既然來了就多吃點,食物隻要合味口自然會讓人垂涎,人也一樣。”說完,他還別有深意地瞟了一眼蘇沛,曖昧不明的眼神讓連宇喬的臉色再次變得很難看。


    “對了,黎湛出來了沒有?我還想請他吃頓飯,好好謝謝他的照顧。”蘇沛見情況不對,連忙轉移了話題。


    蘇沛的綁架官司了結之後,為了保護連宇喬而誤殺了連的姐夫,所以在獄中待了一陣,當時黎湛正好也在裏麵,韓闖便拜托他照顧蘇沛。


    原以為蘇沛會避諱這段往事,所以韓闖在聽到蘇沛提起黎湛時,不由得微微一怔,隨即說:“他已經出來了,下次幫你約時間。”


    “那就麻煩你了。”


    在蘇沛的斡旋下,火藥味總算是淡了些。四個人終於把注意力都集中到食物上,尤其是秦曉順,嘴巴幾乎沒閑下來,一直拚命嚼著,咬牙切齒的模樣,讓人不禁懷疑他嘴裏的食物是咬不動的鋼鐵,還是嚼不爛的塑料。


    胡吃海喝了兩個多小峙,晚餐宣告結束。


    送走了蘇沛與連宇喬,韓闖捏了捏秦曉順脹鼓鼓的腮幫子,奸笑地說:“好啦,氣了一晚上,你還嫌不夠呀!”


    “要你管!”秦曉順白了韓闖一眼,逕自在馬路上橫衝直撞。


    “喂!”


    眼明手快地抱住秦曉順,避開迎麵而來的一台麵包車,韓闖嚇出一身冷汗,“你瘋啦!”


    被韓闖的怒吼震得耳鼓發麻的秦曉順,一時沒回過神來。


    “你沒事吧?”下意識地摸了摸秦曉順的額頭,韓闖有些擔心。


    握住韓闖溫暖的手掌,秦曉順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送你回家?”


    秦曉順再次搖搖頭,拉起韓闖的手就往前跑。


    “你要去哪兒?”


    “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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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廉價的街頭旅館,設施雖然簡陋,但房間還算幹淨。


    韓闖被秦曉順壓在床上,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粗魯地撕扯自己的上衣。領口的銅製拉鏈劃破了秦曉順的手指,他卻完全沒有停止的跡象,韓闖慢慢皺起了眉頭。直到脖子被秦曉順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終於伸手扣住他的下巴。


    “我不介意你欲火焚身,不過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的火是從哪裏燒起來的?”


    “什麽?” 秦曉順扭頭甩開韓闖的鉗製。


    韓闖微微一笑,猛地翻身,與秦曉順調轉了位置。


    “我隻是想知道,”雙手將秦曉順的兩手分別壓在他的身側,右腿蹭了蹭秦曉順下身綿柔的器官,韓闖挑起眉毛,問:“你打算怎麽做?”


    麵紅耳赤地將頭偏到一邊,秦曉順嘴硬道:“又不是我插你,你管那麽多!”


    “原來你喜歡受虐,早說啊!”韓闖擺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順勢騎坐在秦曉順的腰上,抬手拿起床頭的台燈一拽,扯出黑色的電線,三兩下就纏住了秦曉順的手腕。


    秦曉順一驚,連忙掙紮,大叫:“你幹什麽?放開我!”


    可是韓闖對他的喊叫充耳不聞,隻顧用力地捆綁,電線一下就勒進了他的皮膚,痛得他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


    “韓闖!”秦曉順大吼,下意識地借此驅趕心中的恐懼。


    腰上的壓力突然消失了,秦曉順縮起雙手,發現韓闖居然並肩躺到了他的身邊。


    “怕了吧?下次記著,不要亂說話。”韓闖從褲袋裏摸出一包煙,就這麽仰躺著抽了起來。


    搶過那根煙放到自己嘴裏,秦曉順含混不清地罵了聲:“混蛋。”


    “利用我來發泄,你不是更混?情緒化的家夥。”側身而臥,韓闖用手臂撐住頭,單指擦過秦曉順眼角的濕潤,“真的這麽舍不得蘇沛?我以為……”


    雖然秦曉順不止一次說過蘇沛是他的夢中情人,但韓闖並不認為秦曉順對他有多深的感情。放著喜歡的人不去追求,似乎不是秦曉順的風格。


    “我沒有舍不得他,”掐熄了手中的香煙,秦曉順伸出捆綁在一起的雙手揮開眼前殘留的煙霧,“隻是看他太幸福,替他覺得害怕。”


    “怕什麽?”


    “怕我看到的是個假象,就像我爸媽一樣。”


    秦曉順曾經說過,他的父母一直是外人眼裏的恩愛夫妻,實際上卻是同床異夢,而且各有情人。


    “就算是假象,也是蘇沛的事情,你何必那麽在意?”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秦曉順閉上眼睛,幽幽地說:“我放棄守在他身邊的機會,是希望他能遇上更好的。連宇喬那家夥根本達不到標準!”


    “放棄守在他身邊的機會?”韓闖驚訝地重複著秦曉順的話,旋即笑了出來,“難道是你爸媽的事給你造成了陰影,讓你不敢去追求蘇沛?”


    “你有試過全心全意地喜歡一個人嗎?韓闖。”秦曉順答非所問。


    韓闖換了個姿勢,揉搓著發麻的手臂,沒有回答。


    “我覺得當一個人全心全意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一定會像發了瘋一樣去侵占他的全部。可是我對蘇沛沒有動過這個念頭,我喜歡他,卻沒有到那種瘋狂的地步,所以我什麽也沒做。我不想步我爸媽的後塵,一起生活了幾十年,才發現原來兩個人都不夠愛對方……”


    “不夠愛嗎?”韓闖應了一聲,像是在自言自語。


    “對,因為不夠愛他,所以放棄。覺得寂寞的時候,就去尋找一點感官的刺激,覺得傷心的時候,想辦法讓自己快樂,免得一時頭腦發熱,平白多了份情感負擔。”秦曉順睜開眼睛,之前的陰霾漸漸淡去。


    “感官刺激……”韓闖疑惑地問道:“你是指我嗎?”


    “嗬嗬,你要這麽想我也不反對。是你說的,隻要身體接觸就好了,不用把心給你。”


    看著秦曉順捉狹的笑容,韓闖也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


    隻要身體接觸,不用對方交出真心,這是他的遊戲規則。風流也好,無恥也罷,他圖的隻是一時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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