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醫生……”


    護士扯了扯徐佑林的衣袖,將正在沉思的人拉回現實之中。


    “徐醫生,您的電話。”


    徐佑林說了聲謝謝,接過了同事手中的話筒。


    “我是徐佑林,哪位?”


    “佑林,我是媽媽。”


    “……”徐佑林握緊了手中的話筒,一時無語。


    “外公下個月八十大壽,你會回來吧?”徐母的聲音有些顫抖,“你都四年沒回家了,難道真的要媽媽閉眼的時候你才肯回來嗎?”


    母親輕輕的啜泣牽動徐佑林心底潛藏的愧疚,他深吸一口氣,說:“我會給外公打電話的。”


    “佑林,你打算跟媽媽慪氣慪到什麽時候?我可是你親媽!”


    “我沒有慪氣。我說過,除非您接受樊曄,否則我不會回去。”


    “你居然用這個來威脅媽媽!你這孩子……”


    “我沒有威脅您。我今年三十歲了,不再是孩子。我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麽,也能夠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如果您還把我當成兒子,就請成全我。”


    啪!


    通話應聲而斷。


    四年來,這是徐家母子對話的惟一模式。徐佑林揉了揉緊繃的眉頭,微微歎了口氣。對於母親的不諒解,他一直無能為力,除了這樣消極地對待之外,別無他法。


    當年如果不是母親強行介入,他與樊曄也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為什麽,為什麽偏偏是自己的親生母親?讓他連最起碼的怨恨都無處發泄……


    ***


    徐佑林打開門,吃驚地看著大腹便便的樊靈。


    “徐佑林!你怎麽在這裏?”


    “這套房子是我和樊曄合租的。”正確的說,是二人共同貸款買下來的。


    “真是的,我哥怎麽都沒提過,害我以為走錯了。他在嗎?”樊靈勉強地笑了笑,似乎不高興見到憑空出現的徐佑林。


    “他……”


    “佑林,是阿昕來了嗎?”樊曄撐著拐杖,在門內問道。


    “哥。”


    樊曄驚慌地看著突然出現的妹妹,想掩飾自己的殘疾,已然來不及。


    “小心!”徐佑林回身抱住搖搖欲墜的樊曄,對樊靈說:“你去客廳坐坐,我先送你哥回房休息。”


    樊靈無聲地看著哥哥。


    樊曄臉色煞白,無措地點頭應允。


    將樊曄放在臥室的床上,徐佑林吻了吻他的額頭,說:“別擔心,交給我來解決。”


    “我……”


    “噓,我們的事樊靈遲早都會知道。相信我,我能處理好。”徐佑林用手指按住樊曄的雙唇,信心十足地保證。


    細細的茶葉在樊靈的杯中慢慢舒展開來,染綠了杯中的清水。


    徐佑林首先打破了沉默,問:“你怎麽過來的?”


    “哥哥上次寄包裹給我時寫了這個地址。”樊靈挺了挺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他的腿怎麽受傷的,你們又是怎麽回事,能解釋一下嗎?”


    坐在對麵的徐佑林稍稍調整了一下坐姿,開始講敘樊曄受傷的經過以及他們的關係。


    “我和樊曄一路走來不容易,希望你能理解。”


    “如果我不能呢?”


    徐佑林盯著樊靈那張與樊曄極為相似的臉,鄭重地說:“那不重要,我是不會離開樊曄。我們彼此相愛。”


    “我早該想到的,讀書的時候你們就好得過分。”樊靈無奈地搖了搖頭,說:“好好對我哥吧,順便想想我爸媽那關你們要怎麽過。”


    “你不反對?”徐佑林笑了,樊靈果然跟生性衝動的樊昕完全不同。


    “我反對有用嗎?隻要哥哥覺得幸福,我無話可說。”


    “謝謝。”


    “沒什麽好謝的。”樊靈呼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自己圓鼓鼓的肚子。


    徐佑林看著懷孕的樊靈,疑惑地問:“你來這邊是……”


    此時,門鈴再次響起。


    “可能是樊昕回來了。”徐佑林起身去開門。“媽?!”


    “你還記得我這個媽嗎?”徐母生氣地推開兒子,直接衝進了屋內。


    “媽,你怎麽來了?”徐佑林連忙跟在怒氣衝衝的母親身後。


    “我怎麽來了,你還好意思問我?醫院那邊是怎麽會事?為什麽……”徐母走到客廳,看到樊靈時停了下來。


    “伯母好。”樊靈慢慢地起身,打了個招呼。


    “好。”徐母尷尬地點了點頭。


    “這是樊靈,我同學。”徐佑林用眼神示意樊靈回避一下,然後扶著母親坐到了沙發上。


    “媽……”


    “我問你,你為什麽把工作辭了?”徐母不耐煩地打斷徐佑林的話。


    “我想換個環境。”


    “換環境?為什麽我聽你吳伯伯說,你是為了要照顧一個癱子?”


    徐佑林一家三口都是醫生,而徐母口中的吳伯伯曾是徐父的同事,也是樊曄的主治醫生。


    徐佑林轉頭看著從臥室出來的樊曄,沉聲道:“那是原因之一。他不是什麽癱子,而是我的愛人。”


    徐母跟著轉頭,看到樊曄之後震驚不已。


    “你說什麽?”


    “媽,這是樊曄,我的愛人。”徐佑林上前扶住樊曄的左臂,平靜地回視自己的母親。雖然母親的造訪讓徐佑林有些措手不及,但是他怕此時不說清楚又會引發樊曄的諸多猜想,索性說個明白。


    “你……你說他是誰?什麽愛人,什麽意思?”徐母被搞糊塗了。


    “他叫樊曄,我愛他。”徐佑林看著樊曄,說得斬釘截鐵。


    “你在胡說些什麽?他是男的!”


    “我知道他是男人,我愛他。”


    樊曄顫抖著,來回掃視一臉堅定的徐佑林以及被兒子的話刺激得站立不穩的徐母,一時間不知所措。


    突如其來的消息也刺激了徐母,隻見她踉蹌了兩步,便跌坐在沙發之上。


    樊曄下意識地叫了聲:“伯母……”


    “不要叫我!”徐母凶惡地瞪住樊曄,尖叫道:“一定是你,是你這個同性戀勾引我兒子的對不對?”


    “媽,你別激動,先聽我說……”徐佑林無奈地跑到母親麵前,想要安撫她。


    “佑林啊,你說你好好的為什麽要去當同性戀,你瘋了是不是?”


    “媽,我愛樊曄,你……”


    “愛!你知道什麽是愛?你怎麽會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一定是他勾引你的對不對?”徐母完全聽不進兒子的解釋,瞬間把矛頭指向樊曄,“你這個人妖,為什麽要勾引我兒子?你害我兒子還不夠嗎?好好的一根獨苗要跟著你這個同性戀斷子絕孫。現在為了照顧你這個殘廢,連累他把工作都丟了……你……”


    徐母劈頭蓋臉的一陣怒罵,讓一旁的樊靈實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上前吼到:“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我哥敬你是長輩才不出聲,你不要得寸進尺。”


    “靈靈,不要說!”樊曄抓住妹妹的胳膊,麵如死灰。


    “我得寸進尺?!”徐母猛地站起身來,指著樊曄說:“你也不問問他幹了些什麽,我家佑林都被他害成什麽樣子了……”


    “媽,你別說了,是我逼樊曄和我在一起的,不關他的事。”


    “聽見了吧,罪魁禍首明明是你兒子,憑什麽賴我哥頭上?”


    “佑林,你,你被迷了心竅啦?姓樊的,我跟你拚了!”徐母突然衝上前去,想要撲打樊曄。


    “媽,你幹什麽?”


    徐佑林一邊喊,一邊阻止母親,可是徐母爆發力太驚人,他居然沒能抓住。


    “哥!啊!”樊靈驚叫著,想要推開腿腳不便的哥哥,結果被徐母撞到,肚子碰在沙發的扶手上,頓時倒地不起。


    樊曄心頭一驚,大喊:“靈靈!”


    正在這時,付雷霆與樊昕突然從門外闖了進來。


    “姐!”


    樊昕飛奔上去,發現姐姐居然身懷六甲,瞬間呆滯。


    “靈靈!你怎麽樣了?”站在一旁的樊曄想扶起妹妹,卻因為腿腳不便狼狽地跌坐在地上。徐佑林連忙上前攙扶,卻被他狠狠地推開。


    樊靈的雙腿間,開始有鮮紅的血液慢慢從褲子裏滲了出來。


    屋內一片混亂。


    驚慌失措的徐母尖叫連連:“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有意推她,是她自己衝過來的。”。


    “媽,你冷靜點,不會有事的。我們先走。”徐佑林摟住神智渙散的母親,轉頭對樊曄說:“樊曄,我先送我媽回去,回頭就去醫院看你妹妹。”


    樊曄對徐佑林的話充耳不聞,隻是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妹妹,一臉蒼白。


    見樊曄沒有反應,徐佑林隻好拜托付雷霆,對方點頭後,他飛速地離開了房間。


    周圍的景象變得越來越模糊,樊曄呆立著,如一具僵死的人偶。


    ***


    “我不是故意的,我……”


    “媽!”徐佑林抓住歇斯底裏的母親,沉聲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先回家去休息,這邊的事我來處理。”


    “回家?我不要回家,那裏不是我的家!”


    “媽……”


    “你爸那個沒良心的,他居然要和我離婚。我不能離婚,我怎麽可能離婚?我剛剛才升到副院長,如果讓底下的人知道我要離婚,不知道會怎麽嘲笑我。你說,我怎麽可能離婚!”徐母精明幹練的臉上透露出前所未有的慌亂,“還有你,趕快和那個男人分手。你是我的兒子,我們徐家怎麽可以傳出這樣的醜事!你要我的臉往哪裏擱……”


    “媽!是臉麵重要還是你兒子重要?”


    徐母被徐佑林的大吼聲震得全身一抖,下意識地噤聲。


    “先別說這些了,你和爸是怎麽回事?”徐佑林煩躁地甩了甩頭,牽著母親上了自己的車。


    徐母蜷縮在車座上,一邊搖頭一邊說:“他瘋了,莫名其妙就摔碗掀桌子,非要和我離婚。”


    “總要有個原因吧!”


    “他瘋了!”


    徐佑林伸手揉了揉發痛的太陽穴,說:“我先送你回外公家,樊靈的事處理好後我就去和爸爸談談。”


    “你還要去找那個人妖?我不準!”


    “媽,請你不要這麽稱呼樊曄。如果他是人妖,那你兒子我妖得更厲害。另外,樊靈是因為你才受傷的,我必須去看她。”


    徐母還想發威,卻在聽到樊靈的名字害怕地收聲。


    徐佑林盯著前方的道路,心急如焚。樊曄剛剛那麽大力推開他,肯定有問題,隻怕又會去鑽牛角尖。


    對不起,我必須先送走我媽,她待在那裏隻會把事情搞得更糟。曄,等我回來,不要胡思亂想。徐佑林不停默默禱告著,將油門一踩到底。


    當他安頓好母親趕到醫院時,正碰上付雷霆飛奔出醫院。


    “你去哪,樊靈怎麽樣了?”


    “她沒事,生了個兒子。你和我去你家,樊昕掛了我的電話,現在怎麽都打不通了。”


    “樊曄呢?”


    “不知道。”


    “快上車。”


    付雷霆上了徐佑林的車,臉色陰沉得可怕。


    徐佑林握緊了手中的方向盤,說:“我有不好的預感。”


    “我也一樣。”付雷霆將視線調至窗外,嘴角抿成一條直線。


    二十分鍾後,二人到達了徐佑林與樊曄的住所。


    屋內空無一人。


    “該死!”徐佑林一腳踹翻了客廳的茶幾。


    “樊昕在這邊沒有朋友,你想想看樊曄有什麽地方可以去?”付雷霆還算冷靜,隻是拿出了香煙,一陣猛吸。


    “見鬼,樊曄車禍以後幾乎沒見過外人,怎麽可能有去處。”


    “你先給他以前的朋友打個電話問問,我去找人找他們。有消息電話聯絡。”


    “好。”


    付雷霆用手指掐熄了手中的香煙,離開了徐家。


    一整夜,徐佑林先是打遍了樊曄在s城所有朋友的電話,然後開車轉了大半個城市,可是仍然一無所獲。樊曄就像從空氣中蒸發了一般,杳無音信。


    “樊曄不見了,你知不知道他可能會去哪裏?”徐佑林站在樊靈的病床前,焦急地詢問。


    “我哥不見了?”


    “和樊昕一起不見的。”付雷霆站在徐佑林的身旁插話。


    “你怎麽來問我?我哥這幾年可是跟你生活在一起。”樊靈虛弱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怨恨,很明顯是針對徐佑林的。


    “對不起,我媽媽昨天不是故意推你的。”徐佑林垂下頭,擔憂地說:“我還沒跟樊曄解釋,他現在一定在胡思亂想。我媽她……”


    “你們母子的事我不想知道,但是下次請你不要讓她再這樣傷害我哥了。”樊靈打斷了徐佑林的話,眉頭皺成一團。


    “我下次會小心的。”


    “我不知道我哥他們會去哪裏,是不是回家了?”


    “我早上剛從家裏過來,他們沒有回去。”


    “我是說我父母家。”樊靈忍不住對徐佑林翻了個白眼。


    付雷霆說:“應該不會吧。樊曄一直不準樊昕把他受傷的事告訴你爸媽,現在又怎麽會回去?”


    “樊曄身體還沒好,這次一顆藥都沒帶出去,我真擔心……”徐佑林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臉,語不成調。


    付雷霆拍了拍徐佑林的肩膀,然後對樊靈說:“不管了,把你家地址給我。我和徐佑林先去找找,找不到再說。”


    第二天中午,徐佑林與付雷霆來到了樊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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