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他帶著低落的心情回到外婆家,覺得家裏的愁雲慘霧又濃重了一些。


    母親不知道為何又與年邁的外婆起了爭執,母女倆互不理睬,連晚飯都無人準備。呂釗認命地拿起鍋鏟,施展僅有的廚藝折騰了一個蛋炒飯出來。當他小心翼翼地將食物端到母親的麵前,卻隻換來母親的一張冷臉。


    “你爸爸約我下周去簽離婚協議。”


    呂釗點點頭,沒有出聲。


    “昨天才跟我攤牌,今天就喊要簽協議。一定是那個女人慫恿的,她怎麽這麽惡毒!”周霞偏著頭,神經質地喃喃自語。


    “……”


    那女人是誰?這懸在嘴邊的問題,呂釗不知要如何問出口。對於父親的外遇他毫不知情,也實在無法想像向來“唯妻命是從”的父親會背著母親與其他女人來往。可母親言詞確鑿,看起來不像是憑空臆測。


    “她認識你爸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就說這半年他往家裏交的錢怎麽越來越少,原來都拿去養那隻騷狐狸了。我跟他結婚二十年,他居然這麽對我,這個畜生!”


    母親持續不斷的抱怨阻斷了呂釗紛亂的思緒,見她情緒越來越激動,便試圖用食物轉移她的注意力。


    “媽,先吃點東西吧!”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看著你爸這麽對我也不知道要幫我,我生你有什麽用!”周霞用力一揮手,將兒子端來的蛋炒飯掀到了地上。


    呆滯了一會兒,呂釗慢慢蹲下身,想拾起地上的盤子,卻被母親順手扔過來的木梳打中頭。


    “滾,不要在這裏礙我的眼!”


    抬眼看了看一臉狂躁的母親,呂釗低頭跑出了房間。


    “釗釗。”


    不知何時站在門邊的外婆叫住了呂釗,招手說:“過來,外婆有話跟你說。”


    呂釗聽話地跟了過去。


    “孩子,”年邁的外婆伸出幹枯無力的手握住外孫的手掌,語重心長地說:“你媽心情不好……你要體諒她。”


    呂釗無聲地點頭。


    見他如此乖順,老外婆不禁歎了口氣,“難為你了。”伸手摸了摸呂釗被梳子打腫的額頭,她心疼地說:“瞧你都這麽大了,你媽怎麽還是不知道心疼人呢?”


    呂釗低下頭,看著鞋子上沾著的不黃不白的飯粒,雙眼刺痛。良久,終於問了句:“外婆,我爸媽非離婚不可嗎?”


    外婆怔了怔,隨即歎了一口氣,“你爸爸會變心也不能全怪他。夫妻之間一定要有商有量,相互忍讓才能長久。可你媽就是脾氣太強,我早就提醒過她,她不聽,非要講霸道,弄到今天這個地步,真是……”


    老人家打住話頭,有些哽咽,“你爸來找我,說他差不多有十年沒跟你媽媽心平氣和地講話了。”


    關於這一點,呂釗當然清楚。


    以前父母常常是爭吵不斷,不過每次爸爸都會讓步,以求息事寧人,日積月累的,他從來不覺得這種爭吵會是一種隱患。可現在,它就像藏在地底的岩漿,碰上外力,徹底噴發。


    “一切都會好的,對嗎?”呂釗看著外婆,眼中透著希望。


    外婆沒有回答,隻是將呂釗拉到身邊,輕輕摟住他的肩膀。她也想要希望,隻是這希望從何而來?她找不到。


    整夜的噩夢,呂釗在床上翻來覆去,汗濕了大半張床單。


    “釗釗!”


    外婆的喊聲讓他瞬間驚醒過來。


    “你媽媽說要去找你爸爸談談,你最好跟過去。”


    看著外婆慌張的臉,呂釗呆滯得厲害。


    “釗釗?”


    “我夢見爸爸殺了媽媽……”依稀記得夢裏的情形,呂釗忍不住全身發抖。


    “什麽?”


    “我這就去。”胡亂把衣服套在身上,呂釗踉蹌著跑出了門。他不要去回憶那個可怕的夢境,他的家不該是那個樣子。


    就像冥冥中自有注定,當呂釗趕到自家樓下,就見救護人員將一個人抬了出來,所有的聲音都退去了,他隻聽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接著,他看見一縷長發自擔架上落下,那不是媽媽,呂釗不認識那女人。他看見爸爸拉著她的手,臉上寫滿焦急與關切。


    “爸……”


    呂爸爸循聲看了兒子一眼,隨即又把注意力放回那女人身上,跟著她一起上了救護車。


    車子鳴起刺耳的笛聲,呂釗傻傻地站在原地,直到另一撥人經過他的身邊。


    “媽?”呂釗沒有錯過母親手腕上明晃晃的手銬,立刻詢問:“發生什麽事了?”


    他想走近母親,卻被她身後的警察擋開了。


    “你是誰?”


    警察拎著周霞的後領,呂釗不喜歡那動作。


    “他是我兒子,不關他的事!”周霞一邊緊張地向警察解釋,一邊推了呂釗一把,“回去,去外婆那裏,我沒事!”


    “媽!”


    “回去!”


    同樣的笛聲,卻是向著不同的目的地。


    呂釗第一次沒有聽話,而是攔了輛車跟上去。


    警局裏,有位好心的警察向他解釋了事情的始末;母親捅了父親的情人一刀,不但害她性命垂危,還害得她肚子裏的孩子夭折。


    警察說,母親會被指控蓄意傷人,如果那女人死了,罪名就會轉為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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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在沙發上,呂釗感覺自己的身體被完全掏空,腦中隻有父母往日的爭執聲盤桓不斷。豆大的雨點打在窗戶上,劈啪作響。


    好好的青天流雲,為什麽頃刻間就變成了狂風暴雨?他不明白。


    “再去求求你爸爸,讓他不要告你媽媽好不好?”外婆的哀求像套住脖頸的枷鎖,勒得呂釗喘不過氣來。


    “外婆,沒用的。”


    “再試試,你是他兒子,說不定……”


    “外婆!”


    “再試試,再試一次!牢裏那個可是你親媽呀!”


    “……”


    呂釗張了張嘴,最後什麽也沒說,隻是無奈地點了點頭。


    他不想告訴外婆,為了母親的事他不惜跪在父親的麵前請求幫助,可是,得到的回答隻是一次又一次的閉門羹。


    “想告她的是文晴的家人,不是我!你媽媽害死了文晴和我的孩子!那個死掉的孩子已經四個月了,還有文晴,她現在還躺在醫院裏。你隻想讓你媽沒事,那文晴怎麽辦?”


    父親最後的話很有理,卻又那麽無情。他好像完全忘了,他們曾經也是一家人,他忘了他也是呂釗的父親,母親的丈夫。


    這就是所謂的世事無常嗎?劈頭蓋臉的無助讓呂釗全身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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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饒不知道自己在呂釗外婆家門口外站了多久,隻知道當他看見呂釗時,雙腿已經差不多麻痹了。


    “別跑,我們坐會兒好不好?”在呂釗轉身想跑之前,紀饒用力拖著他並肩坐在樓梯上。


    “找我有事?”低頭看著牢牢抓住自己的五指,呂釗的鼻尖有點酸。


    “你已經一個星期沒回學校了。”


    “家裏有點事……”


    “我都知道了。”將呂釗的手貼在胸前,紀饒臉上是難得的嚴肅,“出了這麽大的事你也不說一聲,不是存心讓我擔心嗎?”


    手背上的溫度高得燙人,呂釗掙紮著硬是將手抽了回來。“告訴你也不能解決問題。”


    這是事實,不過紀饒還是被這事實扇紅了臉。“如果我知道,起碼、起碼你還可以有個說話的地方,不用把事都憋在心裏。”


    “我沒有。”呂釗還在嘴硬,可泛紅的眼睛已經出賣了他。


    “我陪你去打球吧。”


    “嗯。”


    羽毛球是呂釗唯一喜歡的運動,也是他心情不好時最有效的調節方法,也許他該去打一場,流個汗,把煩惱暫時丟在一邊。幸運的是這個方法好像還管用,隻是當他踏著輕快的步子回到外婆家時,不幸的事再次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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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外婆中風了。這種病在她這個年紀很常見,老人家都不能受刺激。”醫生看著一臉煞白的呂釗,問:“你的家長在哪裏?我需要他們來給你外婆辦住院手續。”


    “我來辦。”


    醫生看了呂釗一眼,問:“你多大了?”


    呂釗遲疑了一下,說:“十八。”


    “身上有錢嗎?”


    “……”


    “還是去叫你的父母來吧,記得讓他們帶上有效證件。這是單子,辦手續在一樓。”


    接過醫生手中的單子,呂釗抿緊了雙唇,低頭走出診室。


    電話那頭父親一聽到他的聲音就掛斷,最後幹脆不接聽。呂釗感覺胸口被人塞進了一大把棉絮,讓他呼吸困難,進而絕望。


    不遠處,有個護士為了禁煙的問題同一個男人爭執起來,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大,刺著呂釗的耳鼓,讓他難受得想摔東西。


    “不要吵了!”


    呂釗終於忍不住暴喝一聲,所有人頓時安靜下來。


    半晌,有個聲音在問:“是你?”


    呂釗轉頭看著那人,立刻麵如土灰,“我沒有錢還給你。”


    第三次見到聶聞達,呂釗仍是衰運當頭,就像這人是他命裏的災星。


    “我不是來追債的。”呂釗防備的樣子讓聶聞達覺得有些好笑,接著好心地詢問:“你怎麽也在這裏?”


    眼前這人一臉平靜,完全看不出半分鍾前還與護士爭得麵紅耳赤,簡直就是變色龍的現代版,呂釗沒好氣地頂了一句:“不關你的事。”


    呂釗稍嫌惡劣的態度並沒有影響到聶聞達,反而讓他有了繼續追問的興趣。


    “家裏人病了?”


    想起自己的外婆,呂釗怔了怔,沒有回話。


    醫院這地方不比商場影院,沒事誰會在這裏逛?聶聞達覺得自己問得多餘,不由得搖頭一笑,輕描淡寫地說:“我爸今天也住院了。”


    下意識頓了頓,他扯下脖子上早已鬆垮的領帶,胡亂卷成一團塞進口袋裏,語氣裏透出一絲沉重,“高血壓幾乎要了他的命。”


    聞言,單純的呂釗立刻為自己的態度感到萬分羞愧,連忙說了聲:“對不起。”


    “沒關係,碰上這種事都會比較心煩。”聶聞達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這個小男生說這些,也許是父親突然犯病讓他亂了方寸,也許人在孤立的時候總會想找些援助,即使那援助並無實際意義。


    同病相憐的感覺讓呂釗對聶聞達的排斥減弱了幾分,進而有了向他傾吐的欲望,“我外婆病了,醫生說很嚴重。”


    看到呂釗悲傷的神情,聶聞達忍不住走到他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袒露自己的無助讓呂釗覺得有些窩囊,但他是真的需要找個人來傾訴,而聶聞達又是一副很可靠的樣子。


    “你父母呢?”聶聞達四下望了望,沒有發現呂釗父母的影子,不由得奇怪。


    父母?


    呂釗神色一黯,隨即又強打起精神,笑著說:“我能處理好的。”


    這話說得沒什麽底氣,不過那惹人憐惜的無助模樣中,卻包含著與年齡不符的堅強。聶聞達感到一絲觸動,雖然不清楚呂釗家裏究竟是個什麽情況,但他直覺地想要幫助這個孩子。


    他想為他抹去那些掛在眉宇間的憂傷。


    沒等聶聞達出聲,一聲高喊就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呂釗!”


    有人隔了老遠就叫了起來,聽那“咚咚”的腳步聲,呂釗不用回頭也知道是紀饒。


    “小聲點,這裏是醫院。”看著氣喘籲籲的紀饒,呂釗心情稍稍好了些。


    紀饒看起來比呂釗更焦急,人還沒站穩就連珠炮似地問道:“你外婆怎麽樣了?住院手續辦了嗎?呂叔叔還是不肯接你電話?”


    不知道要先回答哪一個,而且哪一個都不想回答。呂釗搖搖頭,沒有出聲。


    見呂釗這個樣子,紀饒不由得雙肩一垮,像個泄了氣的皮球。“我剛剛去求我爸幫忙,可他……”


    “沒關係。”幫忙辦理入院手續就意味著要代墊住院費,紀家並不寬裕,自然不會輕易點頭,呂釗明白。


    “對不起。”


    “別說傻話了。”


    “那怎麽辦?醫院會不會趕人啊?”


    紀饒事無钜細地打聽著,就像存心要幫呂釗把所有煩心的事統統複習一遍。好在呂釗並不介意,此刻就算紀饒想學麻雀在他耳邊唱歌,他也會盡量把它當成天籟。他隻有這一個朋友,唯一一個陪在他身邊的人。


    完全被晾在一邊的聶聞達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倆,眼中閃過難懂的情緒。


    紀饒在唧唧呱呱好長時間之後,終於注意到聶聞達,第一反應竟是不自覺地往後縮了縮。


    “聶、聶先生!”他結結巴巴地打了個招呼。


    聶聞達點點頭,神情嚴肅。


    呂釗沒有留意他們的互動,紀饒的問題正是他最擔心的,“我不知道。如果外婆能醒過來,我就能問她錢放在哪裏,到時候……”


    天知道一個中風的病人要多長時間才能清醒?就算醒了,腦筋清不清楚都是個問題。


    不過,說到錢……


    在呂釗的眼中,此時的聶聞達突然變成了一堆花花綠綠的鈔票,而且是持有身分證的大額鈔票。掰著指頭數一遍,除了眼前這個人,他根本找不出第二個符合條件的求助對象。


    “你能幫我外婆辦一下入院手續嗎?”如果他這麽問,聶聞達會怎麽回答?呂釗不敢開口,之前欠下的還沒還清,現在又要借,任誰也不會答應吧?


    這時,就像是看穿了呂釗的心思,聶聞達居然主動開口說:“我可以幫你辦手續。”


    聽到這話,呂釗不由得喜出望外,可強烈的自尊心又讓他忍不住推辭說:“不用了。”


    “反正你已經欠我錢了,再多一點也無所謂。當然,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聶聞達注視著呂釗,表情卻恢複初見時的冷淡,他不想讓呂釗覺得他別有用心,隻是,今天的接觸的確讓他有了一些想法。


    “那些錢……我可能要很久以後才能還上。”呂釗軟化了,接受聶聞達的幫助是他唯一的出路。


    “我相信你不會賴帳。”聶聞達打消了呂釗最後的猶疑。


    於是,呂釗誠懇地道了聲:“謝謝。”


    站在一旁的紀饒看著這兩人一來一往地對話,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聶聞達道貌岸然的樣子是出於某種偽裝。具體是什麽他也說不清楚,所以他無法阻止呂釗接受他的幫助。


    事實上,他也沒有立場阻止呂釗做任何事,他隻是個什麽忙都幫不上的沒用家夥而已。


    聶聞達為呂釗的外婆辦完入院手續後,就被一個電話叫走了,而紀饒和呂釗則在醫院一直守到探病時間結束。出了醫院,紀饒堅持要陪呂釗回家。


    “你回去吧,我沒事。”呂釗拒絕了紀饒的好意。


    “不行,今晚我住你家好了。”


    “為什麽?呃!”聽到紀饒要住他家,呂釗結結實實打了響嗝,不是飽的,是嚇的。


    紀饒幫他拍拍背,理所當所然地說:“你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不會做飯。”


    “我會!”


    “我比你做得好!”


    雖然紀饒說的是事實,但是呂釗並不認為這是個讓他留下的好理由。“我不需要你可憐我。”


    “我沒可憐你,就是怕你晚上一個人會覺得悶。”紀饒急了,緊緊抓住呂釗的手腕。他是那麽急切地想為這個好朋友做點什麽,可他能做到的,也僅僅是最簡單的陪伴而已。


    感受著手腕上的力道,呂釗知道自己該拒絕。


    與紀饒單獨相處不是件明智的事情,他清楚上次的親吻並不是意外,那是因為他想吻他才會發生的。他不能讓紀饒發現這個醜惡的事實,在失去所有的依靠之後,他不能再冒險,他也不想失去這雙溫暖的手。


    “不用了,我一個人沒問題。”


    家裏的事已經焦頭爛額,他不能再給自己找麻煩。對紀饒的感覺隻是錯覺,呂釗不停用這話催眠自己,他已經承受不了任何變化。夠了!


    “可是……”


    “我想一個人待著。”呂釗強硬起來,不想與紀饒再爭下去,他怕自己會改變主意。


    熱臉貼了冷屁股,紀饒知道自己再說也沒用,於是默默地將呂釗送到他家樓下,然後垂頭離去。


    呂釗捏緊拳頭,費了好大力氣,才壓製住想要叫住他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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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設計簡潔現代的辦公室內,西裝革履的男人正埋頭看著什麽,連有人進來都沒察覺,直到頭頂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呂釗?你不是對他不感興趣嗎?為什麽看他的資料?”


    “啪--”


    聶聞達按住手頭的文件夾,不讓羅躍奇有機會再看一眼。不過羅躍奇可沒那麽好打發,隻聽他“嘖嘖”幾聲之後,單刀直入:“這麽神秘……說!有什麽陰謀?”


    聶聞達側身看著他,繼續麵無表情。


    羅躍奇見慣了他的撲克臉,所以完全不受影響,幹脆一屁股坐到他的辦公桌上,神情曖昧地問道:“你不是打算老牛吃嫩草吧?”


    “你的公司垮了嗎?三天兩頭來我這裏閑晃。”當你不想回答某個問題時,最好的辦法就是顧左右而言他。


    不過,羅躍奇可不是輕易能繞暈的人。“不要岔開話題,是我先問你的。”


    “你既然這麽閑,我可以通知羅叔叔,讓你過來這邊幫我。”聶聞達假意拿起了桌上的電話。


    “喂!你也太小人了吧?動不動就拿我爸來壓我!”搶過聶聞達手中的話筒,羅躍奇甘敗下風。


    聶聞達雙手抱胸,露出勝利的微笑。


    “說正事了。”羅躍奇受不了地翻了個白眼,問:“你爸怎麽樣了?”


    聽到這個問題,聶聞達收起了笑容,有些煩躁地說:“老樣子,當醫囑是放屁。”


    “嗬嗬,你爸本就喜歡到處走動,現在讓他成天躺在床上,當然難受。”


    聶、羅兩家是世交,彼此都很熟悉對方家中的情況。聶聞達的父親上星期犯高血壓入院,搶救回來後,卻不願配合醫生的治療。


    聶聞達對付誰都得心應手,唯獨對他爸爸沒轍,結果被折騰得夠嗆。


    看他碰得滿鼻子灰,羅躍奇暗暗笑到肚子抽筋,但是場麵上的安慰話還是要講的:“找點讓他開心的事,老人家心情一好,什麽事都好商量。對了,學校那邊怎麽樣了?那個要是辦好了,聶伯伯肯定開心。”


    “學校答應先舉行奠基儀式,下周我會帶他過去。”


    育才中學是聶聞達父母相遇相戀的地方,自從聶母去世之後,聶父一直想為母校做點什麽以悼念亡妻,所以聶聞達拿出一大筆錢來,資助育才中學修建一座新的教學樓,以滿足父親的心願。


    “要我陪你嗎?”羅躍奇問。


    “你一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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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呂釗去了一趟學校。很多天沒上學了,他必須去做個交代。


    在班導師的辦公室裏,他低著頭,雙手不安地抓著衣服的邊角。


    “你真的打算退學?沒有你父母的同意,我不能……”


    “老師,我現在根本見不到我爸媽,外婆在醫院也需要人照顧,我沒時間回來上課。”


    這隻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如果家中的狀況沒有好轉,呂釗連吃飯都成問題,更別提下期的學費。還有同學們異樣的眼光與隱約不斷的耳語,呂釗受不了這些,連一刻都不想待下去。


    呂釗的班導師是個盡職盡責的好老師,她一直很喜歡成績優異的呂釗,看他為了家裏的事焦頭爛額也十分同情,於是說:“還有一年你就要考大學了,這個時候退學實在太可惜。沒有別的辦法了嗎?你家的親戚或朋友全都幫不上?”


    呂釗搖頭。父親那邊就別提了,母親這邊的親戚少得可憐,而且都是遠得不能再遠的關係,根本靠不住。


    “那好吧。我會跟學校反應一下你的情況,先不退學,我幫你申請休學一年好不好?”


    “謝謝老師。”


    呂釗深深地鞠了一躬,退出了老師辦公室。


    臨近深秋,教學樓上滿牆的爬山虎差不多全枯了,隻剩下糾結盤錯的暗色藤筋。呂釗從那蕭索的牆邊經過,感覺人也跟著枯黃了。


    不遠處的操場上全校學生正在集會,廣播裏熱鬧地說著什麽,他抬眼掃過黑壓壓的人群,想找尋紀饒的身影,卻意外發現站在禮台上的聶聞達。


    高大挺拔的身軀,嚴肅的黑色西服,一絲不苟的發型,雖不及他身旁的紅發男人顯眼,卻有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就像察覺了呂釗的視線,聶聞達突然將臉轉向他的方向,呂釗趕緊低下頭,疾走離去。


    “那不是你的‘水桶小子’嗎?怎麽看到你跑得比兔子還快?”羅躍奇壓低聲音,側身對聶聞達耳語。


    聶聞達沒有回應羅躍奇的調侃,視線追隨著呂釗離去的背影,嘴角露出讓人無法察覺的微笑。


    呂釗站在人群的最後,一臉茫然地張望著,那小小的、無助的樣子莫不讓人憐惜。


    但聶聞達感覺他並不如看上去那麽脆弱。他是一個隨時戴著透明盾甲的孩子,柔弱不過是天生的假象,他會與自己遭遇的困難戰鬥到最後一刻,直到周身的保護全部碎裂。


    呂釗對聶聞達來說,是一種沉靜的、帶著魔力的吸引,這樣的吸引讓他蠢蠢欲動。男人看到自己喜歡的東西,就會本能地想去據為己有,聶聞達也不能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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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冷清清的早晨,冷冷清清的房子。


    呂釗想為外婆燉個雞湯,卻不知道掌握火候,結果把湯給熬幹了。推窗散了滿屋子的焦味,呂釗氣餒地將湯勺扔回鍋裏。


    聶聞達進門的時候,沒錯過呂釗紅紅的眼眶。


    “聽說你休學了。”他問。


    不明白聶聞達為何來訪,呂釗回答了一部分事實,“我要打工賺錢還給你。”


    “我有急著讓你還嗎?”


    “那你來做什麽?”


    先前的沮喪還沒消褪,呂釗實在拿不出什麽好臉色。於是談話從剛開始就僵住了,呂釗甚至懶得打聽聶聞達的來意,而是撇下他逕自收拾起廚房的殘局來。


    聶聞達也不生氣,隻是安靜地站在一旁,看呂釗忙進忙出。


    “有事嗎?我要去醫院了。”無法忽略如此巨大的存在,呂釗不得不再次開口。


    “我送你。”聶聞達提議。


    呂釗本想拒絕,可當他看到那輛連累自己背了一身債務的bmw,他改變了主意。反正都要出錢,為什麽不坐?


    兩人坐進車裏,聶聞達沒有動,隻是扭頭看著呂釗。


    呂釗被盯得渾身不自在,於是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半晌,像是厭倦了與呂釗玩這種公雞鬥眼的遊戲,聶聞達一傾身靠近了他。


    呂釗被嚇了一跳,反射性地伸手推他。“幹什麽?”


    低頭看了一眼撐在自己的胸前的雙手,聶聞達不禁有些好笑。


    “你以為我要幹什麽?”直直地對著那雙驚恐的眼睛,聶聞達抬手一抽,將安全帶扣在呂釗身上。


    呂釗的臉瞬間變成了一個大番茄,隨即低下頭,差點沒把臉埋進肚臍裏。聶聞達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嘴角浮起淺淺的笑意。


    尷尬地撐過二十分鍾,車到了醫院,呂釗恨不得拔腿就跑,卻還是被聶聞達快一步抓住手腕。


    “這是律師的名片,他打刑事案很有經驗。”


    看著那張名片,呂釗的表情有點木,“我沒錢請律師。”


    “我可以借你。”


    “我已經欠了很多……”


    “想讓你媽媽早一點沒事,就去找他。記著跟他說我的名字就是了。”不等呂釗回答,聶聞達將名片塞進他手裏,驅車離去。


    呂釗傻傻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糊裏糊塗地走進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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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猶豫太久,呂釗就揣著聶聞達給的名片找到了那名律師。


    律師是個矮墩墩胖乎乎的男人,從外表根本看不出半點精明能幹的樣子。直到他說服了死活不肯見兒子的母親,呂釗對他的信任才稍稍有所提升。


    “你不要來看我了,好好讀書。媽媽的事張律師會辦好的。”


    周霞的頭放得很低,幾乎碰上身前的桌麵。


    她瘦了,就像被霜打過的茄子,感覺上已經沒有任何飽滿的部分。丈夫背叛時煽動起來的高漲氣焰,此刻在她身上也已找不出半點痕跡,餘下的隻有頹然與無力。


    呂釗沒有對母親提起外婆的病,也沒有提起自己休學的事,爸爸的冷漠他更是隻字未提,他隻是不斷地點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聽話、更順從。坐在他眼前的是被變故折磨得憔悴不堪的母親,他實在不想讓她再受到更多的打擊。


    離開了被高牆電網包圍著的看守所,呂釗第一時間趕到了醫院,將媽媽的消息告訴了外婆。


    “被媽媽刺傷的人已經脫離危險了,張律師說會去爭取法官同情,盡量把案子定性為誤傷,這樣懲罰就輕了。張律師很有本事,媽媽一定會沒事的。”


    外婆中風後一直不能言語,但是神智很清楚,聽到呂釗的話不由得高興得老淚縱橫。呂釗一邊擦去那些淚水,一邊擺出最最歡喜的笑容,安慰著外婆也安慰著自己。


    他不忍心告訴外婆,據張律師最樂觀的估計,母親的刑罰最少也是兩年監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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