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的百貨公司裏,由於正值換季大拍賣的時候,所以到處都滿是攜家帶眷的人潮。


    高奕凱不喜歡人群,尤其不喜歡有人盯著他看,要不是為了要挑送範軍臣的禮物,他根本不會在這時候到人潮洶湧的百貨公司裏來


    幸好到了二樓的紳仕館後,人群就明顯的減少。


    然而,服務的小姐打量著他的目光,依然讓他覺得不舒服。


    他逛過一個又一個專櫃,最後,在一個手表的專櫃前停了下來。


    他發現了和他戴的手表一模一樣的款式。


    「您好,您想買手表嗎?」服務小姐見他佇足下來,親切的招呼著。


    「不,這個手表——」


    「那個是今年推出的款式,目前台灣限量發行,本專櫃配額僅有一個。」服務小姐突然瞥見他手腕上的手表,原本的熱心解說頓時停了下來。


    「您要自用,還是要送人?」小姐換個方式詢問。


    高奕凱望著那高的令人咋舌的價格標示,過了許久,才回過神。


    「……送人。」


    「女友嗎?」


    「不……隻是朋友。」


    「那麽,您要不要考慮這個款式,這個和剛剛那個手表,在設計和功能上完全一樣。」


    小姐拿出了另一款手表,純粹的黑色表麵,和他的手表同樣的設計,卻是不同的穩重感覺。


    和他的手表擺在一起,兩隻手表,就像是陽光與影子般,呈強烈的對比。


    這個手表,應該很適合他吧。


    隻是這樣想著,高奕凱便對小姐點了點頭。「就這個吧。」


    「好的,我為您包裝,請您稍等。」完成了一筆交易,小姐笑容甜美的道。


    過沒幾分鍾,高奕凱手上多了一個包裝精美的袋子。


    看著袋子,高奕凱的表情在不知不覺中柔和了下來。


    離七夕還有一個禮拜,不曉得收到禮物時,範軍臣會是什麽樣的表情,一定很驚訝吧——


    唇邊噙著一抹微笑,高奕凱根本沒發覺對麵的服務小姐一直盯著他的微笑,臉上泛起陶醉的紅暈。


    轉身要離去時,高奕凱突然被一個迎麵而來的小孩子撞上。


    那小孩被撞得跌在地上,高奕凱直覺的伸出手,將他扶了起來。


    「抱歉,你沒事吧?」


    「沒事。」那小孩子站了起來,抬頭望著高奕凱。「對不起。我撞到你了。」


    那個小孩約莫四歲吧,雖然還小,五官卻極為俊秀,穿著質料極佳的背心和長褲,很有禮貌的對高奕凱彎腰道歉,就像個小大人般。


    高奕凱怔了一下,總覺得,那小孩的臉,彷佛曾經在哪裏見過。


    他不覺得搖了搖頭,他應該不認識有這麽大的小孩子的人吧。


    「沒事就好。」高奕凱見他沒事,正打算要離開時,那小孩卻突然捉住了他的衣袖。


    「怎麽了嗎?」高奕凱微微皺起眉,雖然不是不喜歡小孩於,但是,他不懂得怎麽應付年紀這麽小的小孩。


    雖然如此,他還是沒有甩開那小孩子的手。


    「迷……迷路了。」紅著臉,那小孩結結巴巴的說。


    「迷路?」高奕凱呆了一下。


    「和爸媽一起來的,可是他們都不見了。我一直找,都找不到他們。」他癟著嘴,雖然已經快要哭出來了,都還是強忍著。


    「沒事的,我帶你去找他們吧。」那故件堅強的樣子,讓高奕凱不覺放柔了聲音。


    「真的嗎?」


    「是啊,等會兒,你就可以見到他們了。」高架凱笑著摸了摸他的頭。


    高奕凱牽起他的手,軟軟熱熱的手,在他的手心中顯得好小——原來,小孩子的手,摸起來是這樣的感覺。


    但是,手中的小手不安分,反而主動捉住了他的手指,以小小的手用力抓著他的指尖。


    高奕凱不以為意,帶著那小孩去搭電梯,直上服務台的樓層。


    小孩捉著一口匹高的手,雖然眼眶還微紅著,卻因為有人陪在身旁,而安心了不少。


    「今天爸爸和媽媽帶你出來玩嗎?」高奕凱為了讓他分心,引他說話。


    「今天是我生日,爸爸和媽媽帶我出來玩。」頭輕輕點著,小男孩說著,露出了一抹笑容。


    「好玩嗎?」高奕凱順著他的話問。


    「嗯。」他用力的點著頭,十分高興的笑說:「因為爸爸媽媽都陪著我啊。爸爸平常很忙,都沒有空陪我,今天是因為我生日,特地空出來的哦。」


    電梯門牙剛打開,那小孩一眼就看到站在服務台邊,正和服務小姐說話的一對男女。


    他一下子就鬆開了高奕凱的手,跑向那名男子,喜悅的喊著。


    「爸爸、媽媽!」


    高奕凱正要踏出電梯,卻看到那名男子轉過身,而那小孩子一下子就撲到他的懷中。


    高奕凱的動作頓時凍結,那個抱起小孩子的高大男子,竟然是範軍臣!


    高奕凱怔怔的望著他們,直至電梯門在他眼前合上。


    眼前,隻剩下白色的電梯門,什麽也看不到,然而,高奕凱卻無法移開視線。


    他看著範軍臣抱起那小孩子,臉上的表情,是他全然陌生的。


    原本擔憂和焦急,在他抱起那小孩的瞬間,全數轉化為釋然和喜悅,那是屬於父親的臉——一個擔心走失的孩子的父親的臉孔。


    站在他身邊的女子,靠近了他們,他沒有看清楚她的臉,然而,那一瞬間,他知道,那個地方,沒有任何他介入的餘地。


    他們是一家人,她是他名正言順的妻,而他,什麽都不是。


    電梯緩緩的下降,將高奕凱震回現實中,眼前的幻象消失了,然而,心卻依然空蕩蕩的。


    茫然的看著電梯的門開了又合,合了又開,來來回回,卻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


    那一天,他連自己是怎麽回到公寓的,都不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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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隱隱約約中,彷佛聽到了某種聲音。


    渾沌的腦子還無法分辨那是什麽,隻是覺得那聲音好吵,吵得他頭都痛了。


    睜開了沉重的眼皮,他摸索著床邊的鬧鍾,但是,那個位置卻空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是……電話嗎?


    高奕凱勉強的撐起沉重的身體,才發現鬧鍾不知、何時掉在地上,摔壞了。


    他接起電話,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起來好遙遠。


    「奕凱嗎?你怎麽沒來上班?」


    上班?


    過了許久,高奕凱才聽懂了電話的內容。


    「奕凱?你在那邊嗎?」得不到響應,對方著急的問。


    高奕凱開了口,卻找不到任何的聲音。


    沙啞的喉嚨,連發出正常的聲音也不能。


    「奕凱?奕凱?你是怎麽了?」


    話筒中傳來的聲音讓高奕凱覺得頭好痛,眼前的景物重重迭迭,暈眩讓高奕凱跌回床上,手中的話筒無力的掉落地麵。


    電話那頭是闕聖瑋,他知道,然而,他卻沒有辦法回答。


    腦子裏,依然昏昏沉沉的,他隻覺得身體好重,重到像灌滿了鉛一樣。


    星期六,從百貨公司回來後,他就一個人坐在房間裏。


    什麽也不能想,什麽也不能做,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他們一家人的畫麵。


    明知道不能想,不要想,然而,就像是在自我虐待一樣,他的腦子卻一直一直不斷的提醒著他。


    提醒著自己,他隻是範軍臣玩弄的對象,提醒著自己,他是他們家庭的——第三者。


    想到那小孩子天真的笑顏,想到那小孩子曾說過的話:


    爸爸平常很忙,都沒有空陪我,今天是因為我生日,特地空出來的哦。


    是他——在不知不覺中,剝奪了他們父子相處的時間嗎?都是因為他……


    罪惡感如一條無情的鞭子,一次又一次鞭苔著他。


    一直到天色完全黑暗,他還是動也不動的坐在房裏。


    一整天沒吃東西,但是,他完全不餓。


    他不知道自己生了多久,身體的疲憊告訴他該睡了,然而,他的神智卻異常的清醒。


    他想強迫自己睡著,這樣就可以不去思考,什麽都不要想,所以,他離開了自己的房間,到二十四小時的便利商店,買了兩打的啤酒。


    不喜歡酒的味道,然而,喝往口中,卻沒有什麽感覺。


    身體一直冰冷著,房間裏沒有風,然而,他就是覺得冷,從腳底泠徹心扉,隻能借著燒灼的酒液來溫暖他的身體。


    他一口一口的喝著,直到酒精麻痹了他的所有知覺,也一並麻痹了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罪惡感。


    他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他隻知道,醒著會讓他忍不住去想,會讓他更痛苦,所以,隻要醒來,他就開始喝酒,直到失去知覺。


    一直反複重複著


    頭好痛,痛得像是有人在用力壓擠般,然而,隻要清醒了,他還是會忍不住去想。


    胸臆中的痛苦,如同刀子的淩遲般,逼得他幾乎不能呼吸。


    高奕凱隻能伸出手摸索著,摸著放在床邊的啤酒瓶,但是,指尖卻碰到了一個紙袋。


    他撈起那個紙袋,因酒精而遲緩的腦袋,在瞇眼看了許久後,才辨認出,那是他要送給範軍臣的情人節禮物。


    原來,他有把它帶回來嗎?


    手指不自覺的緊緊的抓著那個禮物,耳邊,彷佛還聽得到那一夜,範軍臣的聲音。


    奕凱,今年的七夕,我們一起過吧。


    沉沉的、低低的、柔柔的嗓音,溫柔得像是情人般的低喃。


    「那……是你說的啊……」沙啞而不成調的聲音,破碎的控訴著。


    一直都知道,範軍臣不是同性戀,然而,他卻還是任由事情一再發生。


    隻是……不願意這樣分開啊……


    隻是想留在他的身邊,就算,沒有感情也好,就算,他要的隻是他的身體也好——


    即使清清楚楚的知道,他不可能會變自己,但自己還是想留在他身邊,一分、一秒……


    不是情人的話,為什麽要送他禮物、為什麽要約他一起過情人節呢?


    包著禮物的水藍色紙袋,在他的眼前慢慢模糊。


    眼淚滑落他幹澀的眼角,刺痛了他的眼。


    手一鬆,水藍色的紙袋掉落地麵,發出了聲響。


    那彷佛某種東西碎裂的聲音,是那隻手表,還是他的心?


    淚,無聲的流著,從失去焦距的空茫眼中,凝聚,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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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正按著電鈴。


    高奕凱不願意醒來,然而,鈴聲卻一直固執的響著、響著,像是永遠不會休止般。


    抵不過那按電鈴人的執拗,他拖著沉重的身體,勉強從床上起身。


    昨天下班後,闕聖瑋來這裏看他,還幫他找了醫生。


    不太記得發生了什麽事,隻隱約記得闕聖瑋一直罵他,罵他為什麽把自己搞成這樣。


    床邊的櫃子上,還擺著闕聖瑋幫他到藥局拿的藥。


    窗外透進了陽光,現在應該還是上班時間吧,會有什麽人來找他?


    電鈴聲幹擾了他的思考,高奕凱終於下了床。


    兩天的時間沒下床,腳接觸到地板,讓他有種陌生的感覺。


    站了起身,腳卻一軟,他連忙抓住一旁的櫃子穩住自己。


    慢慢的走向門口,電鈴聲一直未曾間斷。


    解開了內鎖,他終於將門打開——站在門外的人,是範軍臣。


    「奕凱,我聽你同事說你生病了。」看到高奕凱,範軍臣間著,聲音中透著擔憂。


    今天原本是高奕凱到柏泰的日子,但是,卻由另一個人代替,他是從那個人口中才得知高奕凱生病的消息。


    知道他已經病了兩天,範軍臣在公司一刻也待不住,不顧秘書劉致中錯愕的視線,他在上班時間,溜出了公司。


    關心的視線,在看到他的憔悴時,轉為焦急。「你是怎麽了,怎麽會突然病得這麽嚴重?」


    然而,他的關心,高奕凱卻承受不起——範軍臣的任何感情,他都承受不起。


    他反手想要關上門,範軍臣一陣錯愕,卻在問合起之前,快速的擠進門內。


    「請你……離開。」


    高奕凱勉強的開口,盡管現在的他,連開口說話都非常吃力。


    「奕凱?你是怎麽了?」


    範軍臣不懂高奕凱此時的冷漠。


    高奕凱憤怒的瞪著他,想指責他,指責他為什麽有了妻子小孩,還要和他發生關係。然而,渾沌的腦海中,卻一個字也擠不出來。


    「你走——」


    不想再看到他,不願再看到他,看到他,會讓自己不由想起另一張與他相似的臉孔,提醒著他所犯的罪。


    用力的說著,暈眩感卻突然襲來,範軍臣見狀,連忙走上前來,扶住他。


    「走開!」


    「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範軍臣什麽都不打算說嗎?他究竟想將他蒙在鼓裏到什麽時候呢?


    理智像根繃斷的弦,在瞬間全爆發了。


    「你結婚了,是嗎?」話出口的那一瞬間,高奕凱驚訝著自己語氣中的冷靜。


    他感覺到抱著他的範軍臣全身一僵。


    「你知道了?」


    聽著他的聲音,高奕凱絕望的閉上眼睛。


    他真的是他的小孩——


    一直到話問出口的那一刻,高奕凱才發覺自己仍然期待,期待一切隻是他的誤會,那並不是他的孩子,然而,範軍臣的這句話,卻將他的所有希望完全的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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