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怒下踢出的那一腳,踢斷了紫冥的肋骨,也斷裂了他和紫冥之間本就脆弱得岌岌可危接近破碎邊緣的那點情誼了罷……


    餘幽夢深深合上了眼簾,周身溢散而出的無形寒氣令黑鷹也局促不安,低叫一聲飛離他肩頭,停在銅盆邊啄飲雨水。


    周大夫拿幹淨絲綿濾去藥渣,端著藥碗正準備給紫冥灌藥,卻被餘幽夢搶了去。


    “我來喂……”餘幽夢從懷裏摸出粒朱紅色的丹丸,捏成碎末混進藥汁裏慢慢調勻。


    注意到周大夫驚詫詢問的眼神,他澀然一笑:“這種藥叫醉夢,可以幫他減輕傷痛……”


    周大夫哦一聲,放下心,忙碌了大半夜也累得緊,推醒趴在桌上打呼嚕的葉掌櫃去隔壁小憩,也就沒看到餘幽夢臉上的淒涼和無奈——


    喝下這碗放了整整一粒醉夢的藥汁,紫冥的毒癮必定會加劇,傷身勞神。他原本並不想一次下太大份量,可眼下,隻要能把紫冥留住,什麽手段都無所謂:


    暴雨直下到近中午,才收雲斂雨。天宇一掃陰霾重見亮色。


    紫冥轉動著眼皮在屋簷滴水聲裏醒來。水砸在窗外青條長石上,敲起空洞的清響,散到空氣中,像無名的流浪乞兒沿街敲缽,單調而孤寂……


    他動了動身體,才發現斷骨處已經接續,被包紮得嚴嚴實實。屋子裏,還飄著殘留的藥香。


    “不要亂動,小心碰痛傷口!”


    一直靠著床柱假寐的餘幽夢聽到動靜,立即睜開眼,按下紫冥肩膀:“想要什麽,我拿給你。”


    “……”紫冥默然,盯著餘幽夢麵上微笑,須臾,嘶啞著嗓子移開目光。


    “為什麽還要救我?”


    聽到預料之中的質問,餘幽夢苦笑,抓起紫冥的手輕撫:“我不該懷疑你要殺煙羅,如果再不救你,我豈非禽獸不如?”


    “嗬……”餘幽夢終於相信那隻是一場誤會了嗎?可笑他昨夜一心解釋,都比不上阮煙羅幾句話有力。


    紫冥想甩開男人的手,卻被握得更牢,就不再動。平靜地道:“其實救不救,都沒有分別。我也不想怨你什麽,你讓我走吧!”再多補救也填不滿他心裏的失落,就像砸碎的銅鏡,再怎麽補,都掩蓋不住那道裂痕……


    餘幽夢哀傷地看著紫冥:“我知道自己錯了都沒用麽?還是你本來就不想跟我繼續這個遊戲了?”


    “什麽遊戲?”見餘幽夢臉上寫滿自嘲,紫冥如墜雲端霧裏。


    餘幽夢沒有說什麽,放開了紫冥的手去倒茶,托著紫冥脖子喂他喝了茶,才緩緩道:“你昏迷的時候,一直都在叫燕南歸,他就是你說過的那個最親之人吧?我很羨慕他,縱然離開了人世,還有人念念不忘思念著他。紫冥,你知道嗎?我等了一晚上,也想聽你叫一聲我的名字,可是沒有。”


    “我……”印象裏他昨晚噩夢連連,的確叫了好幾聲燕南歸。問題是……餘幽夢居然在為他喝醋?紫冥怪異地張大了嘴巴,看著餘幽夢對他一笑,無限憂傷盡在眼底眉梢。


    “也許我對你,也不過是個替代品。可我還是不想你離開我。”餘幽夢又斟了杯茶,手指點了茶水替紫冥抹著幹燥的唇瓣。


    “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我們說過要回山穀隱居的。


    以往種種,誰是誰非,你我都不要再去追究了,就讓它一筆勾銷,我們重新來過……”


    “一筆勾銷?”紫冥分明不想笑的,卻沒來由笑出聲,牽動傷口,額頭登時冒出冷汗。


    餘幽夢也聽出他笑聲的嘲諷,閉上了嘴。


    紫冥掙紮著用手肘撐起上半身,對視餘幽夢徹夜未眠血絲密布的雙眼,笑著歎氣:“沒錯,我從小就是燕南歸撫養長大的,我也當他是這世上最親的人來喜歡。不過我從沒想過把你來代替他,我喜歡你,就是因為你本身,沒有別的原因。”


    “那你是答應我不離開我了?”餘幽夢眼露喜色,去拉紫冥手掌,卻被紫冥一縮避開,不禁愕然。


    “我承認喜歡你,不意味著我就可以任你呼之則來,揮之則去。我也不是你的玩物,給你高興的時候抱著哄,心情不好就對我又罵又踢……嗬,我沒那麽下賤,非要留在一個不肯相信我的人身邊。”


    紫冥忍著不去探究餘幽夢眸子深處漸漸湧現出來的震驚受傷的神情,慢慢下了床朝門口走去。“你我緣盡於此,就不要再糾纏下去了。日後我也不會再跟你見麵。”


    他向來不認為自己是個軟弱的人,但也從沒想過自己的心腸原來是如此硬的,竟可以從自己深愛過的人身邊從容不迫地抽身離去。


    或許,自從燕南歸在他眼前死去那刻起,他已經學會了用酒精來麻醉自己,靠逃避來保護自己不再受傷……


    啪,茶杯在餘幽夢手中四碎飛濺,一片鋒利碎屑破空勁射,從紫冥耳後飛過,在他臉頰割出道血線。


    “你真的這麽想?”餘幽夢彌漫血絲的眼睛緊盯紫冥背影:“你以為我真的隻是把你當玩物?”


    紫冥沒回頭,靜靜道:“難道不是麽?”


    餘幽夢驀地大吼,一拳狠狠砸在床柱上。身體裏仿佛有某個部位轟然塌陷、崩潰……


    “你想逼我殺了你嗎?”一字一句從他牙關擠出,狂亂飛舞的長發垂落身後。


    紫冥霍然一震,停了腳步。


    “在茅屋,我曾經說過,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餘幽夢重複著那天說過的話,雖然隻相隔不過十日,他卻覺得遠如隔世。每一句,他都說得非常慢,非常清楚,生怕紫冥錯漏了一個字。


    紫冥依然背對著他,衣袖卻微微波動:“我還記得你說過,如果我將來反悔了想離你而去,你會親手殺了我……”


    他倏忽笑一笑,回眸凝望餘幽夢:“你現在,想要取我性命嗎?”


    “你以為我下不了手?”被紫冥淒然的笑容刺得心髒奇痛,餘幽夢色厲內荏地大喝,想要遮掩心頭的混亂。用力吸進一口氣,恢複了鎮定。


    “你可以走出這個門,但日後醉夢發作的時候,你休想從我手中求到半粒。”


    什麽?紫冥駭然瞠目,不敢置信地瞪著餘幽夢:“你、你在我身上下了毒?”


    避開紫冥震愕指責的目光,餘幽夢冷然道:“你不用這麽看著我。世事難料,人心叵測,我當時既然打算讓你長留身邊,自然要有所防範。醉夢雖毒,不過我每次隻用了極少的藥量,隻會讓你漸漸成癮,但不致於損及你五官知覺。你隻要不背叛我,永遠也不必擔心發作時的痛苦,”


    紫冥聽著餘幽夢冷冷地說,一顆心也跟著一點點變冷了。


    原來,從頭到尾,餘幽夢都未曾信任過他……


    這個事實,無情地打碎了他從兩人相識以來一切的溫馨記憶。


    喉嚨甜甜的,似乎有什麽東西抑製不住地要衝出藩籬。


    他張口,血水就從嘴角流出,滴上衣襟。他按住嘴想堵住還在往外湧的血,卻停不了。


    醫書上所描述的氣極攻心,嘔血身亡,是不是就像他現在一樣症狀?


    “我,我總算明白了,為什麽會幾次三番莫名其妙地頭暈?是你做的手腳!那、那次你喝了一半再留給我的蛋花湯裏,就已經、已經下了醉夢,對不對?”


    難怪餘幽夢那時的表情有點古怪,難怪一向百病不侵的他會無端得起怪病……他還曾猜想是否與宋別離對峙時遭了對方暗算,卻根本沒懷疑過餘幽夢。


    謎底的揭曉,竟如此殘忍不堪。


    “……我真蠢……”他忍不住笑,看見餘幽夢驚惺地衝過來,替他截穴止血。


    男人神色慌亂,似乎對他十分緊張擔憂。可這又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溫柔的假象,遠比昨夜那一腳更能置他於死地。


    用來強自支撐身體的意念終於被意外的真相徹底摧毀,紫冥慢慢地從餘幽夢臂裏滑坐在地,無力地抓住了餘幽夢胳膊,仰望那張姿容俊逸的麵容。


    “放過我吧……不然,就幹脆殺了我。”


    餘幽夢的神情隨著紫冥的話不斷變幻,等紫冥說完最後一個字,也最終定格,像戴了個千年嚴冰雕成的麵具,冷得找不出絲毫溫度。


    屋子裏也驟然失去了溫度,陰寒如冰窖。


    “……你真的……寧願死也不肯再和我在一起?”


    他隔了很久才緩緩問,聲音裏居然聽不出任何生氣的跡象,反而還哈的一聲笑了出來。伸手撫摩著紫冥臉龐,動作異常地溫柔,卻藏不住驚心動魄的壓抑和窒息。


    “難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我此刻隻需動一根手指,都能輕易取你性命?即便我放你走,醉夢再次發作時,沒有我在你身邊,你一樣生不如死……”


    餘幽夢緊盯著紫冥雙眼,他不信紫冥就真的不懂得權衡利害輕重。


    “留下來。你不是一直都希望和我相守到老麽?我發誓,從今往後隻在意你一人。”


    這算餘幽夢給他的山盟海誓還是承諾?紫冥也很想讓自己感動,可惜此情此景,餘幽夢無論說什麽,都顯得蒼白而虛偽……


    紫冥笑了,用盡全身力氣挺直胸膛,向餘幽夢搖了搖頭:“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一聲細微的爆裂,餘幽夢腳下的青磚化為齋粉。


    翻袖提掌懸在紫冥天靈,就擬拍落。但麵對紫冥滿臉平靜坦然,那一掌顫抖著,始終沒有落下,狠狠地捏起拳頭,一寸寸收了回去。


    “……滾……”他覺得這是在他情緒失控前唯一能說的一個字。


    紫冥沒有再說什麽,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默默地站起身,過去拉開了大門。突然又回頭,深深望了餘幽夢最後一眼。


    “有件事,忘了告訴你。秦蘇其實是當年被你奸殺的那個丫鬟琴兒的親弟弟,他多年來一直處心積慮想為姐姐報仇。你要小心……”


    他沒有說出寧兒的秘密,隻因此刻總算親身體會到當年阮煙羅遭受醉夢荼毒脅迫時的憤慨心情。身心俱廢的阮煙羅,一定是靠寧兒才支撐著走過這多年歲月,他不想再讓餘幽夢去擾亂阮煙羅好不容易換來的寧靜生活。


    他無所留戀地跨過門檻,輕輕在身後關上了大門。


    隔壁房裏的周大夫和葉掌櫃早被兩人的爭執吵醒了,又不敢出來勸,隻將隔壁門簾拉開條縫兒,探頭探腦地看熱鬧。


    見紫冥走後,餘幽夢仍舊一動不動,惟有嘴角邊肌肉扭曲,表情越來越恐怖。葉掌櫃雙腿一陣發軟,幾乎快要站不穩,肚裏大念菩薩保佑,千萬別讓那瘟神遷怒於他。


    才念得兩句,就聽轟隆巨響,之前已經被打爛條床柱的木床在餘幽夢又一掌猛捶之下,徹底分了家。


    “我的床啊!”周大夫心疼地大叫,這可是他和老伴新婚時的婚床,用了幾十年,老伴走後,他就靠這床睹物思人緬懷亡妻。


    眼看床爛成堆碎木板,他氣炸了老肺,根本忘了害怕,衝上去扯著餘幽夢胸口用力搖:“你這惡賊,快還我床來!惡賊!啊啊……”


    聽到周大夫的叫聲,葉掌櫃哆嗦著閉上跟睛,心想周大夫多半死定了。隔片刻沒動靜,他壯著膽子睜開眼,不由目瞪口呆——


    周大夫隻是被男人推開一邊、毫發無傷,也正吃驚地瞪著坐在地上的男人。


    眼淚,正慢慢地從男人眼角滾出,滑過麵頰。


    男人緊抱雙臂,渾身都在劇烈顫抖,喉嚨深處,間斷發出一兩聲嘶啞的嚎叫。


    這情形,讓周大夫想起老伴去世的時候,他也跟眼前的男人一樣,悲痛欲絕……


    ☆☆凡間獨家錄入★★☆☆33掃描平平校對★★


    小鎮經過半天太陽照曬,地上存積的雨水已退了許多,隻剩些坑窪泥濘,時不時濺起,弄髒了行人褲腿。


    紫冥就在路中央慢吞吞地走,太陽照耀得他的眼睛有點發花,頭也開始暈旋,大概是醉夢又發作了罷……


    他獨自傻笑,依稀覺得四下有不少路人都指指點點,對他投以詫異忌憚的目光。身後仿佛也跟著幾個人,竊竊私語小聲議論著什麽。


    也難怪,身上穿著明顯不合身的錦緞袍子,腦門還纏了圈紗布,小鎮上的居民多半會把他當成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盜。


    紫冥扯掉頭上紗布,盡挑僻靜的小巷子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隻想避開人多的地方,慢慢地一步一歇喘口氣,終是出了小鎮,足下神差鬼使地沿著溪流而行。


    日漸偏西時,來到小木屋前。


    木屋的門板還是像那天兩人離去時虛掩著。他摘來點綴窗口的細碎小花早已枯萎,褪色幹癟的花瓣零星掉了滿地,隻剩幾片了無生氣的枯葉依戀地附在枝上,隨微風顫動……


    紫冥看了很久,才移開目光,輕輕推開了門板。


    斜陽立即從他背後流瀉進屋裏,在覆蓋了一層薄塵的地麵勾勒出一個清瘦身影。


    床腳,還倒著那日用來浸泡蛇膽的酒葫蘆。


    他吃力地扶著床沿坐下,撿起葫蘆用力倒,想傾盡最後一滴酒,卻涓滴無存。


    算了,即使再度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醒來後,該忘的依舊忘不掉。


    他默然盯著地上——影子的手一直在無法控製地微微發抖。


    醉夢,算是把他毀了……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有阮煙羅那樣的驚人毅力徹底擺脫醉夢的餘毒?又究竟需要多少時間才能把餘幽夢在他心底烙下的傷痕磨平?十年,二十年?抑或一輩子……


    “嗬——”他丟掉了酒葫蘆,抱頭低笑——即便到此田地,他居然還是對餘幽夢恨不起來。


    長長地深吸口氣,他忍著傷痛,出屋撿了些幹枯草葉,引了火,在原來搭就的那個石灶上煮起水來。水開後,他找出兩團之前曬好的麵幹,很仔細地加鹽、加香油,煮了碗麵條。


    “……這是我最後一次煮東西給你吃了……”他把碗端進屋,放在樹根做成的小茶幾上,拿了雙筷子,挑高麵條,慢慢吹涼,慢慢對著對麵的空氣說話。


    “我知道,我煮得再好,終究不會跟你記憶裏的味道一模一樣。人總是很難忘掉自己最初喜歡的東西和感覺,不單是你,我其實也一樣。我昨晚昏迷的時候,也夢到了燕南歸。以前我看到你在想阮煙羅就不高興,衝著你亂發脾氣,現在想想,實在太幼稚了。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有時候簡直不可理喻呢?”


    他停下了動作,似乎想等四周的空氣回答,當然沒有任何回應。他等了半晌,又開始繼續撥弄碗裏的麵條。


    “我很多時候都太任性,讓你左右為難,是我錯。可你不該懷疑我要殺他。我捫心自問,雖然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但絕不會靠這種下流的手段來達到目的。何況他是你心裏最放不下的人,再嫉妒,我也不可能殺了他讓你傷心的。我從來,最大的心願就是能讓自己喜歡的人快快樂樂的。而你,卻根本不了解我,或許你也從來都沒想過要去好好了解我的想法罷。”


    麵已經涼得差不多了,他將碗筷輕輕推到對麵。嘴角一直噙著的淡淡笑容漸轉淒然。


    “你對我用了醉夢,我知道你是因為被他騙怕了,怕我也像他一樣有朝一日會丟下你不辭而別,才這樣做。我真的沒辦法責怪你,可你為什麽就不願相信我呢?”


    他問飄過眼前的麵湯熱氣,看著熱氣嫋繞散盡,終於閉起了眼睛——


    “對不起,我說過要跟你回懸崖底下隱居,卻做不到。


    但是我對你的喜歡從來都沒有變過,真的,沒有變。如果你肯多一點點信任我,這輩子,我都願意陪著你,等你慢慢地看清楚、想清楚,誰才是真正喜歡你的人。可惜,你太吝嗇,連這個機會也不肯給我……”


    一切為未來編織過的幻想,都已經在餘幽夢那一腳毫不容情地踩下時碎滅。


    他靜靜地站了許久,按著又開始劇烈刺痛的傷口,轉身出了屋。


    門外,高低肥瘦,赫然站著一群人。


    看清最前麵那幾人,紫冥倒抽一口涼氣。


    那為首的,正是前幾天在瓜田邊遇到的五福堡師兄弟五人。


    “陸師兄,我就說是這小子,果然沒看錯。”


    姚師弟得意洋洋地邀功,打量紫冥額頭傷痕,更是吃了顆定心丸:“師兄啊,這小子看來落了單,又有傷在身,咱們抓住他,不怕那姓餘的大魔頭不乖乖現身束手就擒。”


    “憑你們這幾個小醜也配?”紫冥最看不慣此等人欺軟怕硬的嘴臉,明知凶險,仍忍不住出言譏誚,倒也領悟到先前尾隨著他的就是這群家夥。


    視線越過那五福堡數人肩頭,看到人群最後兩人麵容,暗叫冤家路窄。


    那兩人一個幹瘦,一個俊挺,可不就是那晚客棧的同路人?原來也是來向餘幽夢尋仇的。


    餘幽夢還真的是仇家滿天下啊!紫冥苦笑,恐怕他今天凶多吉少。可惜這幫人想劫持他來逼餘幽夢就範,未免打錯了如意算盤。


    以餘幽夢的脾性,既然兩人已經撕破了臉,即便他在餘幽夢麵前被人分屍,也不見得會讓餘幽夢皺一下眉頭罷……


    陸師兄貌似粗豪,實則卻比那姚師弟謹慎得多,雖然在小鎮時就發現了紫冥一人獨行,他也惟恐餘幽夢暗中伺伏,隻叫眾人小心跟蹤莫打草驚蛇。


    直到此刻見紫冥說話時一手始終按著胸口,臉色也越來越蒼白,分明身負重傷,他才打消了心頭那點忌憚,獰笑道:“臭小子,你死到臨頭還嘴硬!”


    朝眾人使了個眼色,慢慢抽出雪亮腰刀,率先逼近紫冥。


    刀刀映著即將墜落地平線下的紅日,折射出一片刺眼血色。


    紫冥不適地微眯起跟,手腕輕翻撤出短劍,剛想擺個起手,胳膊一動登時牽動斷骨,奇痛如割,再也站立不穩,搖了兩搖坐倒在地。


    陸師兄一怔,生恐紫冥使什麽誘敵之計,忙揚手示意眾人停步,卻見紫冥張嘴,大口嘔著鮮血。


    人群歡聲雷動。“大夥兒不用怕,他早就受了重傷了。快抓住他,就等於抓住了餘幽夢,替武林除害。”


    這些人中,不乏當年圍攻禦天道被殺之人的子弟家人,更叫嚷著報仇血恨。也有人是圖揚名立萬而來,本在觀望,見紫冥傷重,不禁壯了膽氣,紛紛亮出兵刀圍將上來。


    眾人—樣的心思,誰也不願錯過這撿便宜的好機會。


    環視眾人虎狼般的目光,紫冥想站起禦敵,掙紮幾下,終究力不從心無法起身。一用力反而又吐出許多血,喘息著譏笑:“你們,你們這群他奶奶的天下英雄,就隻會、隻會打群架麽?嗬,連狗熊都不如。”


    “你說什麽?臭小子!”幾人立刻怒吼起來,想衝上去揍人,被那五福堡的陸師兄攔住:“各位,莫中了他的激將法。”


    他回頭,對紫冥冷笑道:“你想激怒咱們殺了你?別做夢了。一天沒抓到姓餘的,你就都得替咱們做餌。不過嘛,不殺你,你傷好了又會逃跑,你說,該怎麽處置你好呢?”


    他雖在問,但一臉殘忍得意,顯然心中早已有了打算,不過是在玩貓捉老鼠的遊戲。刀尖淩空比劃著紫冥四肢。


    “不如挑斷你手腳筋脈,免得你給咱們添亂,嘿嘿。”


    聽到如此惡毒的主意,紫冥麵上血色全無。陸師兄哈哈一笑,執刀向紫冥走去。


    “且慢!”人群最後突然響起個年輕的聲音出言阻止。


    眾人回過頭,看著那發話的青年皺起劍眉,神氣間似乎極不苟同:“陸兄,這麽對付個重傷的人未免勝之不武吧?你看他根本沒有還手之力,誰都能輕輕一拳打倒他,伺必再挑他筋脈折辱他呢?況且姓餘的當年濫殺無辜時,此人尚不知身在何處,根本與姓餘的造的殺孽無關,咱們不該遷怒於他。”


    “原來是仲孫兄。”


    陸師兄認出這青年和邊上那幹瘦漢子是他們在小鎮躲雨時遇到的峨媚派弟子,說起要圍剿餘幽夢,大家一拍即合,誰知眼下竟公然與他唱反調。他心中暗怒,表麵卻絲毫沒露出半點不悅,反正色道:“仲孫兄此言差矣。那姓餘的大魔頭凶殘好殺,此番重出江湖,勢必又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的武林浩劫。此人跟著姓餘的狼狽為奸,也絕非善類。這些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


    人群中本有幾個老成持重的,隱覺大幫人對付個傷者不夠光彩,但被陸師兄這番冠冕堂皇的話一說,也附和著點頭:“不錯,不錯,對付妖邪敗類,用不著講什麽江湖道義。”


    就連與仲孫羽同行的幹瘦漢子也勸道:“仲孫兄,你忘了咱們在客棧時,這小子何等猖狂?你何必同情他?”


    那夜被紫冥譏笑的情景,他始終耿耿於懷,之前還傷在餘幽夢掌下,巴不得在紫冥身上出回口惡氣。


    眼見群情洶湧,仲孫羽心知自己人微言輕,難犯眾怒,隻得暗歎一聲,背負起雙手不再多言。


    陸師兄環顧左右,見無人再阻撓,他一揮腰刀就向紫冥握劍的右手脈門斬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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