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送暖,黎州城處處生機昂然。戍城守將段飛焰府中更是張燈結彩,闔府上下自將軍夫婦至廚房雜役,人人喜逐顏開。蓋因今天是紅塵少爺的大喜之日,且聽說新娘出身高貴,知數達理,溫婉賢淑,還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與紅塵少爺再般配不過。


    段方兩家都算得上朝中顯赫,兩家聯婚,同僚自是給足顏麵。離吉時尚有個把時辰,道賀的賓客已如流水般絡繹不絕,賀禮將個喜堂堆得滿滿的。仆役們個個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招呼客人,段氏夫婦亦忙到不可開交,卻喜不自勝,百忙中抽空望了眼被大堆賓客團團圍住的愛子,越發喜上眉梢。


    身穿豔紅滾金邊的喜服,紅塵滿麵笑容,神采飛揚,周旋在人群中。直至引最後一位客人入了席,方背轉身偷偷透了一口氣--原來成親竟然如此累人!不過思及能抱得美人歸,立時又全身飄飄然起來。


    這幾年來,雙親也不知為他物色過多少名門閨秀。但他眼界既高,又成日與些官宦子弟來往,自不免染上風流習性,背著雙親同幾個青樓名妓打得火熱,怎肯輕易收心?直到年前陪伴娘親去寺院還願,偶遇方家千金,驚鴻一瞥已歎為天人,回來竟牽腸掛肚念念不忘。請雙親提親得允,他一連興奮好幾日,與昔日舊情人都斷了幹係,一心一意等著做新郎。眼下吉時越近,心頭歡喜直是不可言語。


    想到得意處,他不禁眉飛色舞。這時隻聽讚禮人高喊客到,他忙迎了上去。


    君無雙悠然踏進,原本喧嘩鼎沸的喜堂倏忽鴉雀無聲。眾人目光不由自主都被眼前清貴出塵的銀衫男子吸引過去,好一陣寂靜後,才低聲交頭接耳,紛紛打探起起這優雅男子。


    世間居然有這等俊秀人物,純淨得猶如水晶般清澈……紅塵素來自視頗高,卻也為之傾倒,結交之意油然而生。一看讚禮人呈上的拜貼,寫著舊識,但君無雙這名字在腦海裏毫無印象,他愣了愣,一抬頭,卻見君無雙正眼帶微笑地望著他。


    被那雙幽邃變幻的眼瞳注視著,紅塵竟微一恍惚,隨即回神,臉一紅,料想對方是在笑他爛記性。當下一揖,赧顏道:”多謝君兄賞麵光臨,隻是恕紅塵眼拙,竟記不起何時會過君兄,慚愧……”


    果真不記得他了……君無雙淡淡笑著,凝望紅塵。當年那個莽撞又熱情的少年已是英姿煥發的高大青年,卻依舊一身鮮紅,熱烈如火。同他記憶中的紅塵一樣……


    但如今的紅塵,不認識他……


    “相逢何必曾相識,無雙冒昧來討一杯喜酒,倒讓段兄見笑了。”眼底隱泛失落寂寥,但轉瞬即被笑意掩蓋,轉朝手捧禮盒默不作聲跟在身後的夜羅刹一揚瑩潤下頜:“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還請段兄笑納。”


    盒蓋甫掀開,寶光耀眼--火紅絲絨墊上擺著兩串滾圓的東珠,顆顆一樣大小,毫無瑕疵。珠串環繞中,更有一對赤金鴛鴦,羽毛都是用金銀箔鑲了翡翠珍珠做成,眼睛用了四粒純藍寶鑽,手工精巧之極。紅塵自然識貨,見他出手豪闊,正自一驚,還未來得及道謝,君無雙已探手從另一隻禮盒裏拿起一把白玉雕就的小小彎弓和一支金箭。


    “這兩件小孩子的玩意,就當無雙先送給段兄未出世麟兒的見麵禮罷。”微微一笑,將弓箭放回盒內。


    “多承這位公子吉言!紅塵,還不快請君公子入座!”段飛焰一旁見君無雙人品出眾,又禮厚意誠,早心生好感,看紅塵還呆呆站著,忍不住提醒。


    “啊,是,是,君兄請!”


    紅塵命下人收了賀禮,領君無雙和夜羅刹一行三人入了席,寒暄幾句,又有賓客來到,他告了個罪,便去招呼來客。走出兩步,情不自禁回頭,正對上君無雙凝視的眼光,四目相接,他臉龐不禁又是一熱--這個溫良如玉的銀衫男子,為什麽總是盯著他看?


    甩了甩頭驅散腦間紛亂雜念,算了,等婚禮過後,閑暇時再問個清楚罷。


    天色漸暮,一片震耳歡揚的鑼鼓嗩呐聲中,花轎終於進了段府。


    一早準備好的炮仗立刻“劈劈啪啪”響起。紅塵喜氣洋洋地踢過轎門,扶了新娘子出轎。一雙新人由喜娘領著跨火盆、入大廳,交拜天地。那新娘披著紅蓋頭,看不見容貌,但身材極是窈窕,進退穩重,段氏夫婦直樂得合不攏嘴。那方小姐雙親卻因路途遙遠,並未前來,隨行的嫁妝足有幾大車,下人丫鬟都跟了不少過來。


    新人在滿堂恭賀中入了洞房。廳上開出宴席,段府管家正安排方家隨從去偏廳用飯,那群丫鬟中走出一個圓臉的,笑眯眯道:“大管家,我家老爺吩咐過,小姐嫁妝裏那些百花蜜釀是特意從西域購來,請今晚的客人用的,就勞大管家費心了。”


    既是親家老爺的意思,那管家不敢怠慢,忙叫府中下人將數十樽蜜釀開瓶敬客。登時空氣裏花香浮動,熏人欲醉。眾人嘖嘖稱奇,君無雙端坐席間,從觀禮到目送紅塵同新娘入洞房,一直噙著澹然笑容,此刻甜香撲鼻,他微笑頓斂,雙眉輕輕一揚--


    有毒!


    “夜羅刹,酒有古怪喝不得。留在此間靜觀其變,無我號令,勿輕舉妄動!”


    清冽的聲音如遊絲鑽進耳孔,夜羅刹齊齊放下手裏酒杯,就見銀影晃動間,教主已飄然離席,一眨眼便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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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派過賞錢,待一幹丫鬟喜娘都退了出去,紅塵閂上房門,笑吟吟回頭望著婚床上正襟危坐的新娘,聞到她身上飄來的陣陣花香味,不覺魂與神授,拿起桌上的金秤就去挑蓋頭。紅巾落地,新娘頭垂得更低了,顯是不勝嬌羞。


    見她如此害羞,紅塵哈哈一笑,倒了兩杯酒坐到新娘身旁,飛快在她麵頰親了一下:“挽晴小姐,你我已是夫妻,不必拘束。嗬,來,我們喝合巹酒。”將一杯酒送到她手邊。那方挽晴小姐卻不接,隻霍然抬起頭。


    龍鳳花燭猛地爆出一個燈花,瞬息明滅間,紅塵目瞪口呆--麵前的新娘凹目隆鼻,下巴青驂驂的須根比他還密,不折不扣的西域胡兒,哪是什麽千嬌百媚的大美人?!


    他一時震住,那胡兒一掌直拍麵門。勁風襲體,紅塵習武之人天性使然,一側身避開了要害,肩膀仍是被重重擊中。他騰騰連退數步,按住肩頭,奇痛刺骨,神智反清醒過來。


    “你是什麽人?好大的膽子,竟敢戲弄本公子!”


    紅塵厲聲嗬斥,心中卻一陣驚慌。怎麽無端端跑出個男人來?那真的方挽晴小姐卻是在哪裏?念頭沒轉得幾下,那胡兒一聲不吭,呼呼兩掌又當胸襲來,帶起濃濃香風。


    一旋身,紅塵操起燭台,手一抖甩落蠟燭,就以尖銳的燭架作刃合身迎上。那胡兒力道迅猛,卻隻是天生蠻力。紅塵身法輕靈,數個回合已占了上風,故意賣了個破綻,那胡兒不知是計,雙掌一錯欺近,猛然哇哇痛叫,燭架已從他手背穿出。


    “還不束手就擒?”紅塵大喝,那胡兒一聲大吼,竟硬生生將雙掌拔離燭架,踢開房門,飛也似地向門外奔出。


    紅塵料不到他如此凶悍,呆了一呆,扔下燭架追了出去。方小姐的下落還要著落在這胡兒身上,豈能容他逃脫?


    “站住--”


    眼看那胡兒就快奔出院外,紅塵大急。突然眼前一花,一人輕飄飄地自牆頭躍落,攔在胡兒身前。


    “放心,他走不了。”


    優雅悅耳的輕笑聲中,胡兒整個人平飛離地,啪地摔在紅塵腳邊,跌得鼻青眼腫。


    這君無雙,好厲害的身手!紅塵又驚又喜地看著麵前一臉微笑的銀衫男子,傾慕之情又多了幾分。一拱手:“多謝君兄出手相助。”惦記著方小姐,他一腳踢上那胡兒,怒道:“你將方家小姐藏在哪裏了?快說!”


    他日盼夜盼就等這良辰吉時,早已熬得辛苦,眼下卻生出這等意外,滿腹悶氣。這一腳用足了力氣,那胡兒穴道被製,自然無法閃避,連滾幾圈,竟昏了過去。紅塵懊惱地一拍頭,卻聽君無雙輕輕笑道:“段兄生這麽大氣,莫非尊夫人被掉了包?”


    “沒錯!”


    話一出口,陡然覺察這丟人的事情怎可隨便講與僅有一麵之緣的外人聽。見君無雙眼裏帶上好笑,紅塵臉上熱辣辣的,待要爭辯兩句,挽回些顏麵,也不知從何說起。瞄了眼胡兒,越發火大,都是這家夥害得自己出醜,忍不住又上前兩腳。


    “混帳東西,踢死你!”


    這又醜又臭的胡兒,好死不死地撲了滿身香粉來冒充新娘,竟騙過了他這花叢老手。他越想越氣,想起之前居然還在這胡兒臉上親了一口,更是嘔心到了極點,拚命擦著嘴唇,但滿手滿臉濃鬱花香,怎麽也擦不去,反而益發濃烈。


    “什麽香粉?這麽濃?”


    還在咕噥著,頭腦已漸漸暈眩,他暗叫不妙,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膝蓋一軟,便向地上跪倒。


    沒有碰到預料中的地麵,一雙水銀色的衣袖及時托住了他。


    “這當是西域射月國宮內特有的曼佗羅花粉,這批人,該是射月國派來的。”君無雙毫不費力地將紅塵打橫抱起,淡然一笑:“射月國早對中原虎視耽耽,令尊鎮守的黎州又是邊關要隘,利用此次婚宴將諸多將士一網打盡,想來射月國蓄謀已久了,嗬嗬……”


    除了父親,紅塵還是生平第一次被個男人抱著,不覺滿麵通紅。正想叫君無雙放他落地,聞言一驚,倒忘了掙紮,急道:“那我雙親呢?還,還有方小姐--”


    “我會替你救他們的,不必擔心。”


    君無雙悠悠歎息,透著絲惆悵--那個方家千金對於紅塵,很重要罷……


    也對,她是紅塵的心上人,是紅塵的妻子,紅塵牽掛她是理所應當。可他,為什麽會難過?被冷落的、無可奈何的難過?


    千變萬化的眼眸流連在紅塵身上,君無雙一笑,意態蕭索--仍是同太陽一樣火熱的人,隻是那陽光般的熱情已不會再為當年那個汙穢的無名少年展現。


    紅塵有了心愛的女子,他無話可說。但他,確實很難受。


    紅塵,本該是他君無雙一人的太陽!至少,這十二年來,他都是這樣以為的……


    “……君,君兄,你怎麽了?……”


    紅塵恍惚地望著他,是錯覺嗎?他居然覺得君無雙周身帶著難以形容的淺淡憂傷,令他心情也莫名地沉悶起來。想再問,眼皮卻越來越重,終於全然闔起。


    君無雙,一定能幫他解決所有麻煩的!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直覺地相信這神秘優雅的男子,很放心地陷入了夢鄉。


    紅塵竟然就這樣睡了?在他這個“陌生人”懷裏睡著了?君無雙神色古怪地低頭看著睡得一臉安穩的紅塵,唇角慢慢彎起。紅塵應該是信任他的罷……


    好高興!原先的抑鬱陡然間一掃而空,全身都輕鬆起來,提氣一躍,抱著紅塵越過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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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堂上紅燭高照,花香流動。與宴的主客東倒西歪趴在席上,一副酩酊大醉的樣子,地上卻躺著方府跟來的一幹隨從,個個斷手殘足,申吟不已。僅得那圓臉丫鬟死撐著抵抗夜羅刹的攻勢,見君無雙飄然入內,她驚恐更甚--本打得如意算盤,待眾人飲下百花蜜釀,便將之一舉擒獲。誰知那兩個活僵屍一般的夜羅刹仍文風不動地坐著,她與同夥一並出手,想先解決掉這兩個礙眼家夥,反被殺得落花流水。


    看到君無雙懷裏的紅塵,定是假新娘已失了手。她無心戀戰,虛晃一招便朝門口逸去,嘴裏同時發出一聲尖嘯。


    夜羅刹如蛆附骨貼上,一拳擊中她背心,丫鬟像斷線風箏摔落廳前院落,兩下抽搐沒了動靜。那停在院中載著方府嫁妝的幾輛大車突然炸開,煙霧彌漫間,衝出一群黑衣人,殺進大廳。


    變生肘腋,君無雙隻恐煙霧含毒,急忙閉氣,一邊伸掌掩住紅塵口鼻,防他吸進。疾退至角落處,待得揮袖蕩清煙霧,那群黑衣人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連段氏夫婦及地上那幫傷者也不見去向。


    “屬下無能。”夜羅刹好生慚愧,竟被敵人在眼皮底下將人劫走。君無雙也未怪罪,隻微一蹙眉,這射月國的死士行動迅速,計劃周詳,又有心圖謀翔龍天朝,對他的複國大計倒是一大勁敵,回去可要早定對策才是。


    “夜羅刹,後院還有一名胡兒,帶他一起走。”


    抱著沉睡依舊的紅塵,頭也不回地拋下一句,徑自而行,一點也沒將那滿堂賓客的死活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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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昏沉沉的,宿酒似的痛。紅塵申吟一聲,摸索著抵住額角,好暈。空氣裏仿佛還殘留著花香……


    溫暖的指尖突然撫上他兩邊太陽穴,輕輕按揉著,柔和又不失力道。頭痛立時消退不少,他愜意地睜眼,對上一雙光彩流轉的幽邃眸子。


    “醒了!”君無雙收回手指,從床沿站了起來。


    ?!紅塵呆呆盯著麵前優雅出塵的笑容,一時竟有些熏然。


    “段兄昏睡了一天兩夜,就不認識無雙了麽?”


    君無雙淡淡微笑,帶些揶揄,紅塵一陣赧然,急急道:“哪裏哪裏……”忽地驚叫:“什麽?我已經睡了那麽久?”一掃周圍,卻是在一家客棧中。他極是詫異:“君兄,是你帶我來此的嗎?我雙親可還在段府?”


    “輕點聲!”


    君無雙按住他的嘴,側耳傾聽房外,片刻縮手:“無雙不才,竟讓射月國的死士劫走了令尊令堂。那方大學士昨日聽說段兄府上出了怪事,方小姐又失了行蹤,他心懸愛女,已向朝廷上奏,說是段府勾結敵國,圖謀不軌。”


    紅塵漆黑星亮的雙眼瞪得溜圓:“這,這算什麽意思?那方大學士老糊塗了?我是他女婿來的啊!害他女兒有什麽好處?再說,他怎麽不問問當日的賓客就信口開河?這老,老人家--”險些脫口說成老家夥,一想不妥,趕緊改口。


    “就是因為那些賓客一口咬定,是段府讓他們飲的百花蜜釀。”君無雙一歎:“那酒裏也摻了射月國特有的曼佗羅花粉,段府今次是有理說不清。皇帝向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已下旨抄封段府,懸賞捉拿段兄一家三口。”


    “這昏君!沒腦子的笨豬!……”


    紅塵氣歪了臉,枉他父子常年兢兢業業鎮守邊城,這臭皇帝居然翻臉無情。他脾氣梗直,又心無城府,想到什麽便罵了出來,罵到詞窮才打住,喘了口氣,見君無雙始終笑而不言,才警覺怎地如此失態,在人前大放闕詞,公然辱罵皇帝,不由麵色惴惴。


    這個初初相識的君無雙,雖然謙衝溫良,似人中龍鳳,但畢竟不知底細,焉知他會不會去向朝廷告密?紅塵敲了敲自己腦袋,娘親總告誡他勿輕易相信他人,見人隻說三分話,他卻老是管不住自己。尤其是在這清如水晶的男子麵前,似乎一切都無所遁形……


    魔眸微轉,君無雙已將紅塵顧慮盡收眼底,悠悠笑道:“段兄無須多慮,無雙絕非搬弄是非之人。”


    他說得直截了當,紅塵極不好意思,隻得陪著他笑。倏地手臂一緊,被君無雙拉了起身。


    “君兄?!”


    “官兵正逐戶搜查,黎州城已不宜久留,你我得盡早離開,再商量如何解救令尊令堂。”取過手邊備下的一套紅色衣袍遞給紅塵:“段兄的喜服,也該換一換了。”


    “啊?對啊!”紅塵忙著換衣,那套紅衫穿到身上,竟無比合身,衣料針腳都鮮亮嶄新,顯是這一兩天裏讓衣工照他的身材專門裁製的。他不禁暗讚君無雙心思周密,穿戴妥當,又匆匆梳洗。


    君無雙看他擦淨了臉,自袖裏拿出一片薄薄的東西遞上:“戴上它,可省卻許多麻煩。”


    是麵具!紅塵好奇地端詳著這隻是聽聞卻未曾親見的江湖玩意,對鏡覆上,邊笑道:“這東西倒也有趣,不知君兄是從哪裏買來的?”


    “是無雙自己閑來無事,做著玩的。”


    “哇,你的手真巧!”


    紅塵大聲稱讚,撫平麵具邊緣與肌膚的接縫,鏡中出現一張神情木訥的陌生麵孔,五官平凡得找不出絲毫特征,惟有一雙眼睛光彩四射。他左看右看,終於哈哈大笑:“妙極,妙極。我這樣子連自己都認不出來了,君兄,你可真是妙手無雙啊!”


    笑著拍了拍君無雙肩膀:“君兄,你是我紅塵生平所見最為心靈手巧的一人,佩服佩服!嗬,卻不知君兄做這玩意有何妙用?”眼珠一轉,露出幾分曖昧神情,笑嘻嘻地攬近君無雙,湊在他耳邊輕聲道:“以君兄的才貌人品,想必受盡女子青睞,君兄可是不厭其煩,方想出用這勞什子來掩人耳目?嗬嗬……”


    君無雙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掩人耳目不假,不過卻是用來刺殺要人。但近年來麾下高手雲集,已極少有需他親自出手的時候了,這麵具帶在身邊,隻是為防萬一。在紅塵教未能一舉攻陷翔龍天朝之前,他還不想過早暴露身份。


    未聽到否認,紅塵更覺所料不錯。他生性風流,既與君無雙談得投契,那官宦子弟的紈絝習氣便不免流露,勾住君無雙脖子笑道:“可惜時機不適,否則小弟定要做東,請君兄去黎州最有名的鶯燕坊喝杯花酒,稍盡地主之誼。君兄你不要笑,那裏的幾位姑娘可是個個色藝雙絕,決非尋常的庸脂俗粉可比,哈哈!”


    “是麽?段兄這般清楚,當是青樓常客了。”


    優雅的笑容沒有改變,心卻無端地酸澀。紅塵的風流早從夜羅刹的回報中得知,他也隻是一哂了之。但想不到,此刻聽紅塵親口道來,竟會如此刺耳。


    “人不風流枉少年,小弟也是逢場作戲罷了。咦,難道君兄你從沒去過這揮金窟、銷魂帳麽?”見那水晶般雅潔的麵龐微泛紅暈,紅塵詫異地張了張眼,一怔後放聲大笑。


    “君兄你未免也太委屈自己了,啊哈哈……人生在世,何必對自己如此苛刻?”


    深深吸了一口氣,君無雙壓下胸中一絲極淡的、卻無從隱匿的莫名薄怒,一揚眉:“段兄所言,無雙不敢苟同。兩情相悅,貴在發乎情,交於心,逢場作戲又有何樂趣可言?”


    碰了個釘子,紅塵也沒興致再談風弄月,訕訕一笑放開了手:“好了,好了,既然君兄不喜歡這調調兒,小弟不提就是。其實小弟近來為了迎娶方家小姐,也已絕跡煙花之地,隻是隨便說說而已。”


    似乎嗅到君無雙的怒氣,他居然有點慌亂,急著澄清起來。話出口,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摸了摸頭--他為什麽要跟君無雙解釋這些?他段紅塵喜歡逛窯子,又關別人屁事?


    可看到君無雙一臉不悅,他就忍不住緊張。他是中了什麽邪?好像自遇到君無雙之後,就總是在這清貴出眾的男子跟前出糗。


    想不通!紅塵放棄地聳聳肩,眼光卻情不自禁地偷偷投了過去--君無雙是否還在生氣?!


    嘴角重含上笑,君無雙胸口反如大石積壓,悶得透不過氣來。


    紅塵已不再浪跡青樓,他卻更不舒坦。因為讓紅塵改變的人,是方家小姐,是紅塵所愛的女子,不是他君無雙!


    在紅塵的心裏,他隻是一個過客。


    捂著驟然刺痛的心髒,笑了:“段兄對方小姐如此情深意重,無雙都為兩位高興。”


    好後悔,不該來黎州!不該來見紅塵!不該把十二年的幻想打破!可他,就是忍不住!


    想讓紅塵看看他現在的樣子……紅塵說過,他將來會大有作為的。就為這句話,這些年,他每個時辰、每一刻都在努力,他沒有讓紅塵失望!但紅塵,已經忘記那個髒兮兮又不說話的少年了罷。


    隔衣摸上珠鏈,見了珠鏈,紅塵是不是會記起他呢?可即使知道了他是誰,又怎樣呢?紅塵在意的,依然還是方小姐。


    手慢慢放下,低聲道:“……我很高興……”


    “君兄?”紅塵惘然,君無雙的表情可怎麽也瞧不出有半點高興的模樣。


    一聲輕喟,變幻無窮的魔眸在紅塵木訥的臉上一掠而過,君無雙銀衫翩翩,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時候不早,我們快些離城吧。”


    “可是,要去哪裏?”紅塵疑惑地問,腳下已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


    “段兄不嫌棄的話,就請先至無雙家中盤桓數日,共商對策營救令尊令堂。”君無雙頓了頓,輕輕一笑:“至於段兄的心上人,無雙日前已命手下押著那胡兒找去關押之處,當能救回方小姐與段兄會合。”


    “真的?!”


    紅塵滿眼喜悅,一把勾起他手臂,歡然道:“小弟就知道,沒有交錯君兄這個好朋友!哈哈,咱們快走罷!”


    聽說佳人在望,他精神大振,拉著君無雙興衝衝地便走,也就未留意君無雙澀然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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