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著的,但醒來已紅日滿窗。房門開得筆直,卻不見紅塵。隻聞一陣異物焚燒焦味不斷隨風灌入,君無雙蹙起眉,撫胸低咳。


    不會是紅塵想放火燒死他吧。


    正在為自己的胡思亂想苦笑,紅塵一手捧著漱具,一手端了個瓷碗入內。見他已醒,沉如死水的臉牽了牽,放下碗,上前扶他坐起,一聲不吭地服侍他漱口洗麵。梳洗停當,將碗往他手裏一塞,轉過了身遙望長天。


    看著碗裏黑糊糊的黏狀物體,君無雙總算找到了焦味的源頭,明知這裏除了紅塵和他沒有第三人在,還是不大相信地問了一句:“是你煮的?你,你要我吃這,這個東西?”實在很難用粥來形容紅塵的傑作,也想不通怎會有人煮出如此難看的食物。


    紅塵出乎意料地開口,帶些薄惱:“是我煮的又如何?我是樣樣都比不上你君大教主,煮不來你的芙蓉雞片粥,你不願意吃就拉倒。”想到自己一早就巴巴地為仇人做了最不屑的事情--下廚房,結果君無雙還在挑三揀四。怒氣上衝,返身就去搶他手上的碗,君無雙忙格開他:“我吃,我吃。”


    一口氣咽下半碗,望著仍氣呼呼的紅塵,他微笑道:“焦中帶香,味道不錯。”


    紅塵哼了聲,當然不會傻到以為自己煮的粥真會好吃,冷著臉:“我煮的東西自己不清楚麽?你少拍馬屁!”


    “好,算我說錯,其實這粥難吃得要死,嗬嗬……”君無雙笑容方展,猛地一咳,一口粥嘔回碗中,血絲殷殷。


    “怎麽了?”紅塵大驚,再無暇冷言冷語,奪過碗扶他躺下,皺緊了眉頭。看來君無雙果然傷得不輕,可這荒郊野外的,卻上哪裏去找藥?


    君無雙喘息一陣,叫他取過案頭紙墨,支起身,筆走龍蛇,飛快開了一貼藥方:“這些藥,普通藥材鋪都買得到。”


    接過丹方,紅塵瞪著滿紙看不懂的藥名,半天哼道:“你想騙我進城抓藥,然後乘機溜回君府麽?我才不上你的當。”將紙扔了回去。


    君無雙無奈搖頭--紅塵對他,真的全無昔日信任。在紙背後畫了幾株草木模樣遞與紅塵:“你不願進城就算了。這苦心草和金銀翹也稍有鎮咳止血的效用,我昨夜來時,瞧見湖邊長著幾棵,你都采下來,四碗水煎成一碗便是了。”


    這次紅塵倒沒拒絕,側頭瞧了他片刻,掀起被子撕成數條,將他手腳牢牢綁了起來。


    “你還是怕我逃走?嗬,既然不信我,又何必那麽麻煩,一刀殺了我為你娘親報仇豈不幹脆?為什麽要幹冒奇險把我劫來這裏?還好吃好住來伺候我?”任由紅塵捆綁,君無雙出奇平靜,看不出一點反抗的意思:“還有,封住我的穴道不是省事很多?難道說你擔心我氣血受阻加重傷勢?”


    紅塵脊背明顯僵了一下,嘴唇咬得發紫,下狠勁勒緊手中布條打了個死結,大步流星地走出木屋,兩扇門板在身後甩得直響。


    “君無雙,你不要自作多情!我留你性命,隻不過是還沒想好怎樣折磨你才能消我心頭之恨罷了。”


    墨玉魔眸在他背後凍結,紅塵卻看不見。嘴裏撂低狠話,眼睛已按圖索驥,一路順湖邊搜去,果見數株草藥,盡數拔了出來,就在湖裏清洗幹淨,拿回木屋後的小廚房生灶熬藥。


    邊扇泥爐,頻頻望天。日頭已移至天心,那兩千大軍想必已抵達殷州,會合當地守兵一齊進攻魔教了。君府中一定屍橫遍地,無人能逃過這突襲。


    哎呀一聲,他居然忘記告訴父親方挽晴也在府裏,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隻怕那千嬌百媚的大美人要枉死刀下。一時倒有些惋惜,但轉念一想,那水性楊花見異思遷的女人死就死了,打什麽緊?隻要君無雙安然無恙就好。


    可是,即便這一回他可以將君無雙帶來穀中,暫時躲過此劫。但今後呢?


    手把蒲扇捏作一團,紅塵嘴抿得死死的。等君無雙傷愈後發現魔教被殲,絕對會大肆屠殺天朝將士泄憤!首當其衝便是領兵圍剿的父親。而以父親對魔教的痛恨,就算他能攔住君無雙,父親也決計不會放過無雙!


    哪一邊,都是他難以割舍的人!


    瓦罐裏的藥汁”噗噗”輕響,他終於回過神來,長長吸了一口氣,扔掉被他團得麵目全非的蒲扇,將藥注入碗中。入懷取出那顆雪融,凝望半晌,痛下決心似地一閉眼,把藥丸投進熱氣騰騰的碗裏,很快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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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屋裏,君無雙維持著紅塵離開時的姿勢一動不動,眼眸流光幻化,不知在想什麽。聽到腳步才抬起頭。


    “藥好了。”紅塵麵無表情地將碗湊到他嘴邊。


    君無雙微微皺起眉心,沒有喝藥。目光從紅塵微顫的手徐徐移上他雙眼。受不了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魔魅眼神,紅塵別轉頭:“讓你喝藥,你亂看什麽?”


    “為什麽不看我的眼睛?你在心虛!”


    淡然一句,紅塵臉色大變。君無雙了然地笑了笑,笑容卻帶著說不出的苦:“你在藥裏放了什麽?”


    “哪有?還不是你畫的那些樹皮草根!”


    “不用騙我了。”君無雙截斷紅塵虛張聲勢的大叫,輕喟:“苦心草和金銀翹煎在一起,根本不是這種氣味。”水晶般的麵容泛起一層哀傷:“原來你也在騙我。”


    紅塵僵立著,拳頭緊緊攥起,一仰頭豁了出去:“對,我是在騙你,那又怎麽樣?你騙我害我的時候難道還少嗎?”陡然立起膝蓋壓住君無雙被綁得死死的腿,抓住他衣襟:“快喝--”


    君無雙憂傷奇異的眼光在他麵上流轉,一言不發,沉默的氣息壓得紅塵幾乎透不過氣來,怒道:“你怎麽不說話?為什麽不問我在藥裏放了什麽東西?”


    仍然沒有回應,紅塵大力喘了幾下,隻好自問自答:“你聽過雪融沒有?據說是專用來對付武林高手,化人內力的。”


    君無雙一怵,直勾勾望著他:“你要廢掉我的武功?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始終淡定從容的清雅容顏浮起紅塵前所未見的驚惶失措,君無雙突然用力掙紮起來,清冽迷人的聲音也走了調:“我是宸鴻太子,是一教之主。我將來要收複河山,重建賀蘭皇朝!做個君臨天下舉世無雙的帝王!你怎麽可以廢掉我的武功?你不可以!”


    說到最後,已是聲嘶力竭:“我不要失去武功!我不要變成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啊!紅塵,紅塵,你不要這樣對我!我最喜歡的人就是你,你別讓我恨你!”


    一生之中從無一刻像此刻恐懼,剛才這幾句也已是破天荒的哀求,卻見紅塵仍無動於衷。他驚怒交加,掙不開紅塵的壓製,驀然一頭向藥碗撞去。


    紅塵眼捷手快急忙讓過,順勢一指點了他麻穴,君無雙立時周身乏力,癱在床上不住輕顫,眼裏憤怒、悲傷、痛心、絕望……無數種情感輪番交錯,終歸一片空無。


    “……紅塵……算我求你,不要這樣對我,紅塵……”


    魅惑的連心跳都要為之停頓的嗓音,紅塵幾乎就要不假思索地點頭應承,猛一掐大腿清醒過來,連他的啞穴也封住,才一拭額頭汗水,喃喃道:“差點忘了你的攝魄魔音了。”


    最後一線希望被撲滅,君無雙定定看著紅塵,瞬息不眨。


    “別用你的勾魂魔眼來看我!”


    紅塵暴躁大吼,扭過頭,卻感覺君無雙兩道目光如影附形也跟著轉了過來。他氣急敗壞地一跺腳,撕落一角被單將他眼睛蒙上。硬了硬心腸,捏開君無雙下頜,一大碗藥汁慢慢灌入。


    直到涓滴不剩方丟下空碗,牢牢捂住君無雙的嘴防他將藥吐出。等得一刻時分,料想藥汁早已融入腸胃無法再運功催吐出來,才取走他眼上布片,拂開了他的穴道。


    死氣沉沉的眼眸在見到紅塵的瞬間闔起,君無雙居然露出笑容,一觸即碎的脆弱:“……皇姐說得對,我不該動真心……”


    一直把他當作生命裏最美最光明的太陽,結果,他卻親手將他推入黑暗……仰著頭,君無雙越笑越大聲。


    “君無雙?無雙,別笑了。”


    將大笑不已的人攬進懷中,紅塵的唇不停落在他眼簾上,一遍遍撫過他戰栗的背:“不要再這樣笑了,無雙。別生氣,我也是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我想你跟我在一起。”


    解開君無雙手腳束縛,幫他揉著淤痕舒散血脈。君無雙四肢一得動彈,立即掙紮著想推開紅塵,卻被抱得更緊。他恨恨瞅著紅塵:“放開!”


    “我不放!”紅塵大力摟住他劇烈扭動的身子,聽到冷如冰珠的嗬斥,心慌意亂到了極點,猛地一手抓牢他頭發,含住他柔軟的嘴唇吮吻起來。


    “唔唔……呃……”君無雙厭惡地搖頭,頭皮被牽得發疼,但都比不上心裏痛楚。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全心全意愛了十二年的人會忍心奪走他一切,恨意填滿胸膛,重重咬上紅塵嘴唇。


    “啊--”紅塵吃痛,忙不迭放開了他,一摸唇上血跡,隱忍良久的火氣也終於迸發,一把將君無雙按倒床頭,居高臨下瞪著同樣一臉憤懣的人,怒道:“你沒了武功就恨成這樣,那你害我失去了娘親,你有沒有想過我有多恨,啊?!”


    “我本應該殺了你的!殺了你替我娘親報仇!可我,我就是下不了手!我他媽的就是舍不得殺你!”


    英俊的臉扭曲著,紅塵雙目充血,眼神狂亂。突然鬆手,發瘋似地將屋裏的桌椅台凳砸得稀巴爛:“我不是人,連娘親的仇都不報,我他媽的禽獸不如!這都是你害我的,君無雙!都是你!”大吼大叫發泄了一通,神智稍稍平定,走回床前,抱起了君無雙,癡癡瞧著他清雅容顏。


    “你一定覺得我很沒出息,是不是!但我就是狠不下心腸看你死。你知道嗎?我爹昨天已經去殷州都督府請兵討伐魔教,現在數千大軍應當已攻入君府了。”


    “什麽?!”


    君無雙麵色遽變,緊盯紅塵,憤然道:“所以就將把我調開,還逼我服雪融,要我眼看教眾全軍覆沒卻無力相救,你,你夠狠!”急怒攻心,一口鮮血噴在紅塵胸前衣衫--


    “我昨晚不見段飛焰就該想到事有蹊蹺,隻是我始終以為,以為你不會害我的。是我錯了……”一閉眼,似乎再無力氣,沉默無言。


    “無雙,我這也是為你好。”拭去他嘴邊血絲,紅塵抱著他向外走去:“賀蘭皇朝早已亡國,你又何必為了過去的幻景泡影拖累自己?我知道不該毀你武功,可我以後一定會好好保護你,不讓你受半點傷害的。”


    星亮漆黑的眼眸變得溫柔起來,聲音也多了一絲憧憬:“你不要再去留戀什麽皇朝複國,我也不再跟你計較害死我娘親的事,好不好,無雙?我們可以找個山青水秀的地方隱居,管他天朝還是魔教,都不要去理他們。劈柴做飯所有的活我都做得來,什麽也不用你忙,是真的。”


    “……是麽?……”


    君無雙清如水晶的話音驟然穿透紅塵興高采烈的幻想,在山穀回響:“難道你連自己父親也能狠下心從此再不相見?段紅塵!”


    紅塵一窒,父親往日對己的百般寵溺流過心頭,愧意頓生,但終究敵不過對君無雙的迷戀,斷然道:“隻要你答應和我在一起,我自然不會再見家父,免得他為難你。”


    “嗬,真沒料到,你居然天性如此良薄!為了我這個殺母仇人,值得麽?”君無雙悠悠笑問,眼底卻冰寒徹骨。


    無雙說話幾時變得這般尖酸?紅塵甫皺眉,下一刻霍然睜大雙眼--不是服了雪融麽?怎麽無雙的聲音還如此中氣十足?其中有詐……


    思緒剛剛轉到此節,胸口小腹兩處大穴同時一麻,整個人仰天摔落。君無雙一聲長笑,穩穩站在他麵前:“你不想見令尊,我卻說什麽也要你父子見上一麵,請令尊退兵才是。”


    魔眸流光溢彩,奪人心魄,朗笑聲震幽穀。哪有一絲一毫像個失去武功之人?


    情勢急轉,紅塵已懵懂無措,但隨即被欺騙的感覺席卷而來,他對著空曠破口大罵:“混帳伏羿,你給我的是什麽狗屁雪融?他媽的你耍我?”


    “你果然同伏羿勾結。”君無雙輕輕提起紅塵,譏笑中帶著苦澀:“是他鼓動你來對付我的罷。你竟然寧可相信射月國的人,也不願信任我。段紅塵,你實在叫我太失望,枉我君無雙愛你一場。”


    雖然內力一度流失後又凝聚,但胸腔空空蕩蕩的,宛如被人摘去了心肺般痛不可擋。君無雙黯然垂眸,封住猶自怒罵的紅塵啞穴,挾著他疾奔離穀,一路上都未再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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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衝回君府,卻未看到想象中的遍地斷肢殘骸,連血都沒見一滴,君無雙驚疑不定,低頭一望紅塵,也是滿臉迷惑。


    府內守衛見他歸來,無不喜出望外,道:“教主昨夜突然離府,公主急得一晚都沒睡,教主現在回來太好了。”暗暗鬆了口氣,謝天謝地,若教主再不出現,恐怕他們這些守衛的腦袋都要落地。


    君無雙略一頷首,提著紅塵向洛灩居所走去。剛近竹林,就聽洛灩粗嘎刺耳的怒吼:“統統是廢物!太子莫名其妙地不見了人,你們居然一點都不知道?無雙他受了傷啊!無雙……”聲音一梗,竟似帶著哭意。


    “皇姐,我回來了。”君無雙快步入林,洛灩乍見之下,嘴張了兩張,驚喜過頭竟說不出話來。倒是她身後大氣也不敢透的一群教眾歡聲雷動,盡皆跪伏。


    手一鬆,將紅塵放落草地,君無雙上前握住她雙手,微笑道:“無雙不是好端端的麽?皇姐你就莫再責罰他們了。”


    洛灩在他臉上摸了一遍又一遍,確定毫發無損,喜極而泣:“你究竟是去了哪裏?皇姐都快急死了!無雙!”


    紅塵被君無雙一摔,正巧背朝天地躺在地上,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眼前隻看見青草爛泥,早憋得滿腹悶氣。聽到洛灩說話,更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明明又老又醜,居然恬不知恥地對著無雙撒嬌,那幾句情意綿綿的無雙更叫他胃都抽了筋。正暗中磨牙,突然頭一重,一隻腳用力踩了上來--


    “皇姐?”沒想到洛灩會發狠,君無雙一時竟未及阻攔。洛灩重重碾了幾下才收回腳:“無雙,那天就是這小畜生打傷你的,對不對?皇姐正要找他算帳,還好你把他抓回來了。”


    “我--”君無雙剛說得一個字,洛灩截道:“你不會又想替他求情吧?無雙,你不要再糊塗了。這小畜生絕對是蓄謀已久,專來對付你的。前腳打傷了你,後腳就去討兵圍殲我教,好在你六王叔早早收到風聲,趕去阻止。否則我教難逃此劫。”


    她越說越恨,又踢了紅塵幾腳:“今天我絕不放過這小畜生!”


    “公主說得極是!”


    六王叔領著夜羅刹風塵仆仆走進林中,望見君無雙一怔,但迅速恢複鎮定,朝洛灩一躬身:“老臣幸未辱命。”一揚手,夜羅刹忙從腰間布囊裏取出兩顆首級。


    “這兩人是殷州都督派去鄰城調兵的特使,老臣昨日一得消息,立即帶夜羅刹追截,趕在兩人進城前將他們解決,並未驚動鄰城。”


    “苦六王叔了。”洛灩臉上現出一絲笑容:“多虧六王叔謹慎,不然我等數十年的苦心經營就要被小畜生父子倆毀於一旦。”


    六王叔掩不住得意,有意無意瞄了君無雙一眼:“公主過獎,臣雖老邁,還不至於老眼昏花敵友不分。”


    君無雙如何聽不出他皮裏陽秋,含沙射影?臉微微一沉,六王叔心一凜,不敢多說,嘿嘿笑了兩聲:“老臣還有東西要請公主和太子過目。”


    又兩顆人頭捧了出來,滿麵鮮血尚未幹透。


    “斬草除根,殷州都督既然已知我底細,自然隻有死路一條。至於那去告密的罪魁禍首嘛。”六王叔拎起其中一枚頭顱,咧嘴一笑,分外猙獰:“首級在此,屍身讓老臣剁成碎塊,丟去了護城河裏喂魚,哈哈……”


    輕輕一拋,人頭啪地掉在紅塵麵前。目光對上那死不瞑目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麵容,紅塵渾身如墜冰窖,血管裏的每一滴血都在刹那間凝固。


    是父親……


    周圍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已崩潰,隻有滿眼血紅彌漫天地。


    直至洛灩又一腳踢上,力道極大,他整個人都滾了半圈,但什麽痛也感覺不到,隻直直地凝視君無雙--那個銀衣翩翩的清貴男子正淡然觀望,眼裏似乎根本沒有他的存在……


    洛灩嫉妒暗藏的獨眼在紅塵沾滿泥汙的麵上好一陣打量,噗嗤笑道:“我還以為是怎樣一個秀氣漂亮的少年郎呢?嘻,無雙,這麽三大五粗的漢子居然也能把你迷得團團轉,你未免也太大意了。”聽君無雙一聲輕喟,她拍拍他肩頭:“皇姐不是怪你,隻想你別再為這小畜生亂了心神。”


    雞爪似枯瘦的手一勾,已拔出近旁一名教眾腰刀,倒轉刀柄遞將過去:“來,無雙,殺了他!”


    君無雙全身震了震,洛灩見他不接刀,尖聲道:“怎麽?事到如今你還護著他?無雙,皇姐這二十六年來是如何教導你的?身為王者,絕不能沉溺私情!絕不能讓他人影響你!何況這小畜生傷你在先,算計我教在後,你不殺他,何以服眾?!”


    最後一句聲色俱厲,君無雙眼光流轉,果見眾人雖然個個垂眉斂目,但臉上或多或少隱露不以為然。九王叔始終未發一言,此刻也忍不住大聲叫道:“太子,你再這般優柔寡斷,養虎為患,可是會拖累我賀蘭氏大業的啊!請太子三思!”


    “九王叔你也要我動手?”三個王叔中,就數這九王叔脾氣最暴躁,卻也是對他最為愛護,聽他開口,君無雙越發混亂,望著洛灩手裏的刀,心頭發冷--盡管在紅塵迫他飲藥那一瞬間,已傷透了心,可要他親手殺紅塵……


    “無雙,殺了他!”


    洛灩咒語般的勸誘再度響起,將刀塞入他掌心。


    “再過幾日,本就是我皇朝大祭,今天就先拿這小畜生來開刀。無雙,莫再猶豫,動手啊!”


    隨著洛灩聲落,不知誰帶的頭,一幹教眾紛紛高喊:“請教主動手!”


    “全都住口!”


    君無雙猛然一吼,四下立時死寂。冷冷掃過每一個人,他痛苦地閉了閉眼簾,扔下了刀。


    洛灩變色道:“你這是做什麽?竟然為這小畜生不聽皇姐的話?”


    深深長長地吸了口氣,君無雙轉望天際,輕輕地道:“皇姐,就容無雙放肆這一回。他,他就任由皇姐處置,隻望留他一命。”聲音越來越低,最終細不可聞。


    洛灩聞言,嫉意更一發不可收拾,向來對她百依百順的無雙竟在人前公然忤逆於她,可想對那小畜生迷戀之深。牙齒咬得發酸,驀然咯咯一笑:“皇姐最疼你了,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嗬,我倒是突然想到個好法子來招待他了。”


    撿起刀,居高臨下看著雙眼大睜一眨不眨的紅塵:“看什麽?”


    一腳將紅塵踢轉身,踩著他背脊,刀尖割破了鮮紅衣衫向兩邊一挑,淺蜜色的健壯身軀暴露風裏,肌膚被刀鋒激起層層寒粒。


    腕一沉在結實緊繃的臀丘上拉出一道細細傷痕,洛灩拋下刀,環顧四周愕然的教眾,露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曖昧笑容:“你們也殺過不少偽朝的將士,現在想不想嚐嚐他的滋味?嗬嗬,說不定可比殺人有趣得多。啊哈哈……”


    人群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誰也料不到尊貴的公主會說出如此露骨荒唐的話來,但人心晦暗的一麵卻被洛灩挑起,數十道目光都聚集在紅塵赤裸的背影。強勁的男性身體沾著血,堅強與脆弱奇妙地混合著,透出一股無法形容的yim靡,激誘男人殘虐的獸性本能……


    君無雙倏地回頭,臉色發白:“皇姐,你,你莫開玩笑。”


    “皇姐何時同你開過玩笑?”洛灩微笑:“你要皇姐留他一命,我聽你的。這小畜生本來不就是你的男寵麽?我隻不過讓他服侍一下教中弟兄,又不是鞭笞烙刑,有什麽不妥?”獨目泛起惡毒:“難道你不喜歡皇姐的安排,嗯?那你是要逼我殺他了。”


    手指狠狠在袖中握拳。君無雙越是維護紅塵,她就越想折磨那奪走了無雙心思的小畜生。


    充滿威脅意味的話令君無雙無言以對,深知皇姐的毒辣手段,再求情隻會弄巧成拙。他顫抖著舉步欲行,卻被洛灩叫住。


    “你幾時變得這麽心軟了,無雙?皇姐要你留下來,好好看看這小畜生的醜態。”


    輕飄飄一句,阻住了君無雙,也徹底勾起了男人們的欲望。遲疑著,終於,有一人向紅塵邁出了腳步,緊跟著又有幾人圍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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