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輕輕拭掉他唇邊凝結的血跡,藍眸一亮,心意已決,抱著君無雙上馬:“矢牙,隨本王回射月國,其餘的人繼續上京,代本王覲見天朝新君,沿途打探朝中虛實。”一振韁繩,縱馬循著來時蹄印回奔。


    矢牙愣了愣,但大王之命不可違抗,當下快馬加鞭跟在了汗血寶馬之後。餘人也不敢怠慢,一路放馬東去。


    空曠天地間,雪紛紛揚揚,似無窮盡……


    雪,越下越大了。紅塵飛縱的身影漸漸緩了下來,放開風驚雷手腕,抬眼望天,唇緊閉。


    “臭老狐狸,我的骨頭都快被你捏斷了。”揉著紅腫的腕骨,風驚雷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不用看了,這天山的雪一下起來,兩三天都停不了,什麽牛羊豬狗,老鼠螞蟻都凍得死。”


    紅塵殺人的目光瞪著他:“再囉嗦就撕爛你的嘴。”


    “殺了我更好!”


    風驚雷叉腰大吼:“殺我啊!看我死了以後,誰替你救無雙?”見紅塵渾身一震,他用力亂踢厚厚積雪:“你真以為,無雙受了那麽重的傷,還熬得過這大風雪嗎?就算沒凍死,也傷心死了。他是你最心愛的人啊,你就真狠心丟他在雪地等死?”


    “不要再說了!”紅塵緊緊揉著手裏的麵具,一臉痛苦,似乎揉的是他自己的心。猛然一跺腳,重抓起風驚雷的手。


    “跟我回去!”


    臭狐狸,總算開竅了!風驚雷得意一笑,又皺起臉:“喂喂,我的手啊,你就不能輕一點?”唉,這老狐狸,究竟懂不懂溫柔為何物?


    奔回原地,卻隻見一溜蹄印遙遙直往東行,飛兜幾圈,都找不到半片銀色衣裳,紅塵手抖個不停,喃喃道:“無雙,無雙……”


    傷重垂危的無雙,怎會突然憑空消失?


    風驚雷也吃了一驚,但比紅塵鎮定得多:“無雙自己肯定是走不了的,這些馬蹄印還沒被雪覆蓋,看來是經過沒多久,可能是他們救了無雙。”


    紅塵聲音微微顫抖,不住點頭:“對,對,一定是有人救了他。”拖著風驚雷沿蹄印急追。嘴裏說救,心底卻一點把握也沒有,焉知路過的是什麽人?萬一是天朝將士,無雙豈非性命岌岌可危?一時懊悔到極點。


    兩人忙亂中,也就未仔細留意那些雜亂的蹄印,沒發現其中有兩匹馬是朝原路返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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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終於停了麽?不然,為何身上徹骨的寒氣慢慢抽離了,代之暖暖的溫軟。如在雲端棉絮裏,飄飄蕩蕩。


    是在做夢嗎?好想就這樣一直在夢裏飄浮下去,不要再清醒過來,麵對那蒼茫慘白的冰雪……


    “……無雙……君無雙……”


    仿佛從另一層天外傳來的聲聲呼喚,起初是飄渺的,漸漸清晰、真實,帶著磁性,就像在耳邊。


    驀地展眸,焦距凝聚的瞬息,君無雙臉色雪也似白。


    眼前那張輪廓分明如雕刻的麵容卻歡然一笑,如見知交:“你可算醒了,你已經發了兩天的燒。”


    一塊方巾覆上,吸去他額頭汗水。


    伏羿?!


    君無雙的意識終是自那雙湛藍幽深的眸子中移開,隨即領悟到那包圍著他的溫熱居然是伏羿的身軀!


    他和伏羿,身無存縷,裹在同一條絲被裏。


    重重殺氣立即騰起。伏羿眼裏異光倏閃,已先發製人在被底扣住了君無雙微抬的雙手,雙腿同時一絞,以一個絕對令人麵紅耳赤的姿勢夾住意圖掙紮的腰腿。


    “你的傷不過好了兩成,還是不要妄動真氣為妙。放心,我還不至於對個病人出手。”伏羿坦然微笑,視而不見君無雙的怒氣,下一刻,卻挑了挑眉:“但如果你一定要動,我可不保證能控製得了自己。”故意動了一下緊貼君無雙大腿的胯部,見那水晶般的容顏驟然泛紅又變青,不禁哈哈大笑。


    頂在腿根的灼燙搏動迫使君無雙不得不停下所有舉動,盡力維持漠然轉移視線。頭頂是綴滿流蘇珠翠的織錦車廂。


    “這是要去哪裏?”雖然兩側車簾遮得嚴嚴實實,但聽轔轔輪轆,走的路絕不平坦。


    “我們現在射月國境內,再過個十七八天,就可抵達都城。”


    毫不意外君無雙的難看麵色,伏羿低笑:“怎麽說也是我救了你,你就當是回報,去我宮中盤桓數日,把酒談天,不算難事罷。畢竟你別忘了,三年前在君府那兩掌幾乎花了我整整兩年光景才恢複如初,我若稍有記恨之心,也不需殺你,就任你在天山雪地裏自生自滅,隻怕你早凍死了。”


    聽到雪地兩字,君無雙心頭錐刺般一痛,再無力去與伏羿辯駁。


    凝注他難掩傷楚,半晌,伏羿微微一歎:“打傷你的人,是他吧?”其實不用求證,除卻段紅塵,誰能令君無雙傷重至此?


    “想不到時隔三年,你對他還如此執迷。”嫉妒在胸口湧起,但又在君無雙的陰鬱無語中奇跡般消退,伏羿沉默著,突然鬆開鉗製,替他掖好被角,自行披起衣衫:“想吃什麽,我讓隨從去前邊驛站買來。”


    “……十五年了……”


    君無雙幽幽歎息,淡如茶氣,揮之不去那隱隱約約又無處藏匿的一絲哀傷。伏羿回首凝望,君無雙卻已閉目,僅餘些微澀然停留粉色薄唇。


    “我沒有料到,會是這個結局……”


    像夢囈,又像自言自語,最終散入虛空,如被風吹過的灰燼,什麽痕跡也沒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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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一天天接近都城,君無雙的傷勢亦日漸好轉。伏羿顧慮他身上傷重,刻意放緩了行程,又避開顛簸路徑,大半月過去,卻隻走了一半路程。


    每到一處城池,他都叫矢牙去購回大包貴重藥材,原還擔心君無雙自暴自棄不願服藥,結果卻是多慮了,倒叫他心中竊喜,似乎看到了一線希望。晝夜同處一車,他也越發為君無雙絕塵風華傾倒。三年來念念不忘的人就在眼前,如何不心動?但清楚君無雙的脾性,是屬棉裏藏針,遇強更強。深知欲速則不達,便收斂起霸氣,成日黏在他身邊,同他聊些西域異族風光。君無雙起初隻是默默聆聽,日子久了,偶爾也會插上一兩句,雖隻寥寥幾字,已足以叫他歡欣半天。巴不得這條路走得越長越好。


    最歡喜的,莫過於一路行來,君無雙都未再有隻字片言提及段紅塵。有時伏羿裝做漫不經心說起,君無雙卻也隻是淡然一笑,神情平靜,不論這份淡漠是真是假,瞧在伏羿眼裏,總好過以往的痛形於色。自信有朝一日,定能將段紅塵這個名字徹底從君無雙心頭抹去。


    慢慢悠悠地又走了將近個把月,這日正午時分,馬車終於停在都城外。矢牙進了車廂,垂眉順眼服侍伏羿穿起華麗麾袍,捧著寶光流溢的漢玉鏤金冠正要為伏羿戴上,伏羿一搖手,接過頭冠,對君無雙笑了笑,將頭冠戴在了他發頂。


    “啊?--“矢牙張大的嘴巴好一陣合不攏,大王竟然把射月國的王冠給了那個中原人?


    “做什麽?”君無雙蹙起清俊的眉,直覺伏羿笑容深高莫測。


    伏羿笑而不答,挽起他的手,一掀車簾,傲然踏立車駕,俯視城門前肅靜跪伏的黑壓壓一片臣子。


    這陣勢……君無雙方有所悟,四下歡騰而起的高呼“大王”聲已證實了他的猜想。


    “原來你已經做了國王。”


    “先王三月前仙遊,由我即位。”伏羿一笑,拉過君無雙並肩而立。


    那班臣子幾曾見過這般清貴絕俗的人物,個個屏住了呼吸,但立刻發現這陌生男子竟戴著大王的頭冠,頓時盡皆嘩然。卻被伏羿一個威嚴的眼神壓住所有聲音。


    王氣十足的銳利眼眸掃過眾人,高高舉起與身旁君無雙相握的手,伏羿洪亮的嗓音響徹都城上空的雲霄--


    “從此刻起,他就是我射月國另一位王。本王所擁有的一切,也全部都屬於他。”


    突來的不容置疑的宣告,懾住了在場每一個人,包括君無雙。


    一片寂靜中,伏羿朗笑著附上君無雙耳際:“我說過,你失去的一切,我都可以幫你奪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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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榭臨風,雪花朵朵在緋紫色的輕紗間穿梭飄揚,青銅獸爐裏嫋繞吐著曼佗羅花粉獨特的沁人甜香,同清亮古箏的天籟之音交織繾綣,幽綿如夢,叫人渾不知天上人間。


    伏羿身著繡金絲墨花緞袍,外罩一件純白雪狐皮裘,英岸中平添數分儒雅文氣。正倚案席坐,指尖和著曲聲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玉案,陶然自得,鋒芒四射的目光卻始終不離身邊斂眉撫箏的清雅男子。


    淡淡一皺眉心,君無雙止弦:“你已經看了足有兩個時辰,不嫌累麽?”


    “嗬,怎會?傾慕之人近在眼前,隻怕一輩子也看不夠。”


    在射月國宮中住了也有廿來天,君無雙卻仍是不習慣伏羿赤裸裸不加掩飾的言語,扭頭不答。伏羿見他窘態,不由低笑。


    “又笑什麽?”君無雙瞥他一眼,豈不知伏羿心思?隨即便覺自己多此一問,抿起粉色薄唇,頰上微微發紅,轉頭望向紗外。


    已是春濃時節,射月國位處西域腹地,卻依舊天寒地凍,這兩天更是飄起春雪。他傷勢幾天前已然痊愈,但拗不過伏羿,披多件黑貂錦袍抵禦風雪,墨亮圍脖襯著水晶般麵容那隱約一抹紅暈,越顯肌光瑩透,直令伏羿看呆了眼。


    射月國人本就生性爽朗,不比中原兒女含蓄內斂,伏羿更是霸氣天成,但在君無雙麵前卻半點也不想擺出君王架勢,以免遭他反感。連日來早忍得辛苦,如今見君無雙豐姿撩人,心癢難搔,一時忘了收斂,傾前攬住了他腰身。


    君無雙表情略僵,卻沒有抽身閃避。伏羿反而一愣。


    “我還以為你會躲開。”藍眸在君無雙無甚喜怒的側麵審視良久,漸漸騰起笑意:“可以麽?”


    貼麵吻上形狀優美的淡粉唇瓣,細細舔過又用力一吮,立時泛呈殷紅,感覺懷裏的身軀輕震,但依然一動不動。伏羿飛揚的雙眉慢慢皺緊,托起了君無雙下顎,眯起湛藍如海的眸子,似極荒原狩獵的野狼。


    “你不拒絕?我可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你不出聲我可就當你默許了?”另一隻手卻已探入銀衫內,虛虛按在私密處,若即若離。


    一絲憂悒陰鬱劃過君無雙墨玉眼瞳,無數種迥異情感在瞬息千變萬化,翻湧沉浮,徐徐湮滅一片空白,唯見眸更黑,濃得像劈不開的墨夜,幽邃莫測。最終連眼簾也輕輕闔上了。


    無聲……


    伏羿陷在他衣下的手慢慢收攏,一捏突然放開,悻悻道:“君無雙,你這算什麽?你對段紅塵多年情意竟淺薄至此嗎?”雖然朝思暮想都盼著這一刻,但君無雙這般輕易就容他上下其手,足見薄情寡義,他心裏也登時涼了半截。起身憑欄遠眺。


    一陣死寂中,君無雙清冽的聲音響起,空空洞洞:“世間當真有人能愛到至死無悔嗎?就算有,那個喜歡段紅塵的君無雙也已經死了,被他親手一掌打死在雪地裏了。”


    微笑著歎了口氣,抱起古箏從伏羿身邊走過。


    “等等!”


    伏羿悚然動容,從天山一路歸來,任他旁敲側擊,君無雙都對受傷之事閉口不談,更毋庸說提段紅塵。直到今日方聽到這平平淡淡一句。疾探手,一把扣住君無雙手腕,眼光炯炯,毫不畏懼對上他魔眸,似要洞穿他內心。


    “你真的放得下過往種種?那為何願意留在宮中?”


    君無雙詫異抬眸,就見伏羿苦笑搖頭:“你騙不了我的,你容我親近無非是想借此逃避。倘若真能忘得了那姓段的,你還會來利用我麽?恐怕傷勢一好就不告而別了。”


    “我伏羿也不是蠢人,尚不至於以為這區區射月國的王位權柄就能留得住你,雖然我起初確實想以此討你歡心。隻可惜,我宣告百官時,你眼裏根本不見絲毫喜色。”自嘲一笑,凝視君無雙漸變蒼白的臉色,禁不住長長喟歎--


    “君無雙啊君無雙,你有時,真是叫人又憐又恨,卻又偏偏還是要愛你。”


    歎息回腸蕩氣,湛藍的眸子卻益發光亮起來,灼熱逼人,仿佛有團火球在熊熊燃燒,向君無雙越滾越近……


    無法招架的狂熱……君無雙渾身輕顫,驀然五指一劃,彈開伏羿脈門,一點足便朝前縱去,心已亂。


    “你為什麽隻想逃?既然你自己都說以前的君無雙已經死了,那為什麽不能當自己已死過一回,如今再世為人重新活過?”


    尖銳的質問像針紮進他的耳,他的胸,君無雙抿緊唇,更加快了腳步,突然袖口一緊,被伏羿大力拖住,順勢拉近。


    “別再躲了,君無雙!”


    箏落,弦斷。


    人亦倒下,黑發糾纏一地。


    “……我對你,並無情意……”避開身上伏羿熾熱得似乎要將他燒為灰燼的目光,君無雙靜靜望向榭外,碎玉瓊屑仍飄舞不停,涼入心脾……


    “現在沒有,不代表今後也沒有。”伏羿淡笑,自信滿滿。藍眸交錯流轉著憐惜與情欲,俯首,用唇融去君無雙嘴角沾著的一朵雪花。


    “我心甘情願被你利用來忘記段紅塵,如何,君無雙?”


    伏羿笑著,摘下他束發的漢玉鏤金冠,捧起一縷柔亮烏發吻了吻,倏地輕輕從中拔落一根,吞入肚中。


    “我射月國世代古禮,吞下所愛之人的頭發,即是對天盟誓永不背叛。君無雙,我伏羿愛你之心,此生到死都不會變。”


    眼前的雪慢慢模糊起來,酸楚自喉嚨湧上,君無雙澀然開口,卻是笑聲,連自己也控製不了:“如果那所愛之人是個禿子,你怎麽辦?”


    “啊?哈哈哈……”伏羿一怔後大笑:“即使禿子,也多少該有幾根頭發罷,除非是和尚。嘿,不過頭上沒有,別的地方嘛,哈哈……”玉人在抱,再也抑不住興奮,手掌滑進君無雙兩腿之間,隔衣搓揉。


    君無雙呼吸明顯急促了一下,阻住他進一步舉動,在他欲望氤氳的笑臉上凝睇半晌,垂眸:“你可知我教有一血咒,隻要兩人結了合體緣,再以血施咒,那兩人從此就隻識對方,隻愛對方,直至有一人死去方得破解此術。”


    伏羿笑容凝固,君無雙悠悠續道:“隻有如此,才能幫我徹底忘掉他。你現在,還願意被我利用麽?”一推伏羿站起身來,撣了撣衣上雪花,笑如淒雨。


    “那樣的愛,你還要嗎?”


    瞳孔收縮又舒展,伏羿一握拳:“為什麽不要?你既可以決心忘卻以往,我又怎會做不到?”拉下君無雙,指指自己肚子:“你的頭發都已經在裏麵,難不成還能剖開肚子拿回去?嗬!”


    魔眸流光飛舞,已辨不出是惆悵還是無奈,或者什麽君無雙自己也理不清的感覺……沒有再說話,他緩緩取下伏羿的雪狐皮裘,又解開織鍛腰帶。


    “讓我來。”伏羿轉瞬赤身裸體,就去抱君無雙,笑道:“想不到你居然這麽主動。啊?--”


    身體突然被推倒玉案上,觸膚生涼,他起了一層寒粒,有些摸不著頭腦地看著慢慢寬衣解帶的君無雙,猛地醒悟,俊毅如雕刻的臉上首次露出尷尬。


    “我一直以為,你是下麵那個……”摸摸鼻子,伏羿苦笑。


    君無雙停了手,居高臨下瞅著他,一言不發。


    “算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伏羿吐口長氣,從容轉身,趴跪在地,雙手扶住玉案:“既然那姓段的能做得到,我自然也行。”


    強健的男性身軀順從地跪在了麵前,黑發披散脊背,透著一股野性,和紅塵一樣淺蜜色的肌理……


    幸虧伏羿背對著他,所以他不用擔心,就當眼前的,是紅塵吧,是他三年來,無數個深夜迷夢裏緊緊抱著、密密摟著的紅塵……


    撩開濃密黑發,環住那沒有一絲一毫贅肉的腰,輕輕地,近乎虔誠地吻上伏羿的背。


    溫熱的觸覺從背部肌膚相貼的地方沿著脊梁蔓延,帶起微癢。伏羿低笑,聲音極富磁性,如箏暗鳴,卻隱隱雜一絲嫉妒:“你對他也是如此溫柔?”明知此時最不適宜提起段紅塵,但偏偏忍不住,話出口便立即後悔。


    同紅塵完全迥異的嗓音令君無雙一僵,停下親吻:“……別說話……”默然片刻,再度覆上那線條優美流暢的柔韌裸背。


    伏羿微微苦笑,果然不再出聲。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君無雙漸漸移後的手,感覺最隱秘的部位被手指按揉撫弄著,終是逸出低哼。腰不受大腦支配地想要擺脫君無雙的手臂,反被牢牢環抱、抬高--


    進入是超乎他想象的痛,身體似乎從股間被一分分撐裂開來。強烈的壓迫感隨緩緩探入的火熱侵占了他的意識,張開嘴卻喊不出,隻緊緊抓著玉案穩住難抑顫抖的身軀,背肌隆起,飄雪裏仍閃著汗光。


    那一次,紅塵也是痛得滿頭滿身的汗……君無雙癡癡凝望著,低頭吻去汗水,入嘴同樣鹹澀,卻透著苦,再沒有那躁動的太陽的味道。


    即使太陽,也有沉沒的時候。與生俱來的地位權勢,匡複皇朝的雄圖霸業,也會在天翻地覆的一瞬間麵目全非,成為他做了多年的一個長長的夢,一個荒唐得叫他想笑又想哭的謊言。


    曾躊躇滿誌,以為自己有朝一日,能身披龍袍,腳踏萬裏江山,含笑挺立那鮮紅勝火的人麵前,看那雙星亮的眼睛露出比從前任何時刻更深的欽佩與愛慕。可風雲變幻,那已是他至死都無法再實現的奢望妄念,皆因大夢已醒。


    夢盡頭,他一無所有。苦心經營的一切,隻是為他人做嫁衣裳。愛過刻骨銘心,也僅餘泣血錐心的痛楚。


    悠悠紅塵,冉冉浮生,他該怨天?怨地?還是怨誰?


    殘夢難再圓,不如斬斷所有,當自己已在那冰天雪地,死在了癡戀一生的人掌下。從此世上,再無為情所苦的君無雙,也再無人會去糾纏段紅塵。


    就讓諸般愛恨恩怨、悲歡離合盡皆隨風而逝!


    一抬頭,已然淚流滿麵,泣不成聲。奮力頂進緊窒深處,狠狠咬破指尖,揮血灑上伏羿頸背,仿若花開荼靡,燦爛華麗幾近妖異。


    血一樣的紅,火一般的紅,鮮豔的曾經奪走他心神魂魄的紅,漫天席地包圍住他……


    “……紅……塵……”


    最後一次淒然長喚。血冷,天昏,蒼溟飛旋回轉,一切如夢似幻,卷入無底的深黑漩渦……


    ************************************************************************


    “紅塵!”


    風驚雷一腳踢開竹扉,斜倚門框,瞅著默默坐在竹床上仿佛神遊天外的紅衣男子,不由嘟起嘴:“喂,你已經坐了一天了,不怕屁股坐爛?”


    木訥的臉轉了過來,眼睛黑沉沉的,一點被他逗樂的樣子也沒有,風驚雷挫敗地聳聳肩,猛搖扇子。


    那天順著雪地一溜蹄印,還以為很快就能追上,誰知那些盡是千裏良駒,直至出了天山都不見蹤影。他與紅塵沿途打聽,確有一行十數騎往東直上。但問起其中是否見一銀衫男子,那些路人便夾七雜八講不清楚。他兩人又不想半途而廢,隻得跟著,一路時快時慢,竟追回了京城。


    君無雙仍是半點音訊也無,路上紅塵已越來越沉默寡言,等到了京郊竹外軒,更是坐定君無雙床上,再無聲出。


    老狐狸也終於嚐到心急滋味了吧,早知今日,當初又何必死撐著不肯救他?風驚雷誇張地歎著氣,長長伸了個懶腰。


    “你還閑著幹什麽?”紅塵突然說話,害得風驚雷半個嗬欠噎在了喉嚨裏。


    “你不是會算卜嗎?還不快算算看,他現在哪裏?”紅塵盯著他,急切又帶點責備:“上回來竹外軒找不到他,是你算到他在城門外的。”


    “這……”風驚雷尷尬地笑笑,腳悄悄往外移:“那次是我唬你的,我這個什麽雷神之子,最多替人醫個頭痛腳痛的,嘿嘿。又不真的是神仙,哪能掐指一算,通曉過去未來的啊?”看見紅塵驟然似要吃人的目光,他咽著口水,小聲嘀咕:“我上次是問了京城的教徒才知道無雙去了城門嘛,哪像你,一看人不在,轉身就跑,再說,我要真會算,還用得著跟你一起白跑回來嗎?”


    兀自喋喋不休,紅塵一閉眼:“滾出去!”


    風驚雷叉起了腰,長這麽大,人人當他神靈般捧著供著,幾曾聽過一個“滾”字?瞪大了烏溜溜的眼珠就要發作,但歪頭看了紅塵半晌,吐口氣:“算了,看在你心情不好的份上,我也不來跟你計較。”慢慢走出軒外,自言自語歎道:“早知你這老狐狸脾氣這般臭,我幹嘛還要教眾去城裏打探消息?讓你急死好了。”


    百無聊賴,就蹲在屋外,拿起根枯枝在地上信手塗鴉。畫了半天一丟樹枝:“我餓了,進城吃飽再回來找你。”拍拍衣上灰塵,揮著扇,大搖大擺地走了。


    暮色漸漸壓下,周圍朦朦朧朧似隔著層看不透的紗,紅塵依舊一動不動坐著,任憑夕陽餘輝一點點自他身上收走,寒氣卻似有似無地從腳底升騰。


    無雙,究竟在哪裏?……


    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擊出那一掌,也更想不到無雙竟然沒有躲避。那奪口而出的殷紅的血,濺濕了銀衫雪地……


    緊緊抱住雙臂,喉頭擠出幾聲痛苦含糊的低吟,頹然一仰,合衣倒在床上,睜眼望著屋外黑夜。


    無星無月,天空像個墨黑的罩子,吞噬了大地,無邊的黑,無邊的沉寂。


    無雙躺在床上的時候,是不是也和他一樣,孤獨地瞧著黑暗打發慢得似乎停頓的光陰?


    輕輕地蹭著枕,仿佛還殘留著無雙清幽淡雅的香味,就像在君府的竹屋裏,他和無雙的發,纏繞著鋪滿了雪白的枕,兩人晶瑩的汗水,沾濕了發,印濕了枕,融在一起難分彼此……


    那一刻,如能永恒,該有多好。


    他就可以永遠以為自己是無雙心中至愛,可以永遠沉溺在那雙流光飛舞的眸子裏,永遠地快樂下去……


    可惜,夢碎、淚殘,才發現已回不到從前。


    水氣慢慢地滲進枕頭,紅塵翻身坐起,抱過枕頭堵住幾將爆發的嚎啕,肩頭劇烈抽動著--


    縱然如此,還是忘不了他,日日夜夜讓痛苦煎熬著自己。隻因為,依然愛著他……


    而無雙,可有真正知他心中傷痛?


    “無雙……無……嗚呃……”


    哽咽終於控製不住地漏出,夜涼似水,隻聞嘶啞哭聲。


    也隻有在夜靜無人時,他才會除下所有的偽裝,盡情地哭,盡情地叫無雙的名字。不怕被人聽到,不怕被人拆穿那最後一點維持他自尊的冷漠。


    直至眼眶酸漲似裂,哭泣才緩緩平靜下來,拭去淚痕,正要把枕頭放回原處,卻被那一卷絹書吸引了眼光--無雙的筆跡!


    登時嗚咽全消,燃起案上蠟燭,就著微暗的火光慢慢看。


    前麵是君無雙寂寥時寫下的從小到大的回憶。他從未聽無雙說起兒時光景,此刻一邊看,一邊心悸,絕沒想到無雙幼年竟受盡其它仆役欺侮,十四年來吃的都是別人剩下的殘羹冷炙,為了給“皇姐”弄點好吃的,常要半夜溜進廚房偷偷煮食,自然被發現後逃不了一頓好打。


    他的童年裏從來都不知道饑餓和為奴為仆的滋味,但如今突然明白,是無雙替他度過了那段本該由他承擔的晦澀歲月,可即便兩人身份昭顯之後,無雙也沒有向他抱怨過一個字……


    喉嚨像堵了什麽,哽得難受。咬著唇繼續看。


    無雙和他相遇了,在那個雨過天晴的清晨。他記得那一箭差點就射中了無雙,也記得曾一時衝動,孩子氣地想留下無雙做玩伴,被娘親拒絕了。可他料不到就那一次偶然的相逢,他早將之湮沒在重重塵封往事裏,無雙卻記住了,從此便是一生一世……


    為他惆悵為他歡喜,為他痛苦為他絕望。有些他知道,可更多的,無雙從來沒有跟他提及,隻鎖在了自己心裏,一個人默默地背負。


    一直背到不堪重負,心力交瘁。想用血咒來忘了他,卻終究舍不得,隻因還冀望著有一天他會原諒他,能聽他說一句喜歡,方死亦無憾……


    眼淚一滴滴落在絹書上,模糊視線裏,每個字都似乎幻成君無雙清貴雅潔的麵容,悵然笑著,說不盡的苦澀無奈。身後,是寂寞飄零的雪,冷冷地,飛舞。


    “……我若死了,你肯不肯說一句喜歡我呢?……紅塵……”


    “我喜,喜歡你……不,不要忘記我啊……”緊捏絹書,紅塵淚如泉湧。


    無雙居然絕望到想徹底抹去與他的點點滴滴,忘卻他麽?紅塵濁世,茫茫人海,他唯一的羈絆就隻餘無雙,如果無雙都要忘了他,那他還有什麽存在的意義?


    活在沒有無雙愛他的世間,比死更殘酷。


    “我不要啊……無雙……”


    像失去娘親那時,哭到聲嘶力竭,倏地雷霆般的大叫劃破夜色,大老遠傳來,喜氣洋洋--


    “老狐狸,我知道了,原來我們追的那夥人是射月國來京覲見的使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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