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大河去當兵,穀子還小,家裏的地忙不過來,就借給大哥他們耕了,當時和娘說好,每年給三成收成,等大河當兵回來就還,現在您也瞧見了,娘和大河都不在,我就想著,讓裏正您這兒給我們出個麵,把這些地租出去。」


    阿喜說完,未等裏正給個答複,田氏先不樂意了:「阿喜你這說的是什麽話,那幾畝地可是說好的,東西都種下了你現在要拿來租。」


    「等收了穀子,大嫂你們把那三成給我,那地兒我就請裏正幫忙租出去。」阿喜麵色沉靜,「大嫂,你不會不願意吧?」


    「我!」田氏一口氣上來,到嘴邊的話卻說不出來了,她當然不願意,那兩畝水田能種多少糧食來賣,要是還給他們,哪裏還有錢賺。


    「裏正,如今家裏這般,許多事還要勞您幫忙。」阿喜誠懇的看著裏正,盡力顯露了一個無助的形象,「大河雖然走了,但我無論如何都要替娘和大河照顧好英子他們。」


    裏正咳了聲:「那你是不回張家了?」


    阿喜搖頭:「不回了。」


    「這幾年外頭亂,村子裏外來戶也不少,我給你去問問。」裏正拍了拍腿起身,「那成,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大河的事,你也別太傷心了。」


    田氏看著離開的三個人,急得不行:「哎裏正,這事兒還沒弄完,怎麽就走了,哎!」


    可人已經走遠了,田氏追不回,轉身看阿喜,氣的不輕:「我說弟妹,這都是說好了的事你怎麽出爾反爾呢,兩天前你可答應的好好的,張家也來過人,你說你能在村子裏呆多久,早晚得跟他們回去。」


    阿喜將凳子收回去,重新添了香,拜了拜後道:「大嫂,那些地往後是留給穀子的,至於大河那些,將來就算我改嫁,也是給穀子的,當初分家二娘跟著我們過,這些與你們就沒什麽關係了。」


    「穀子才多大,肯定是跟著我們過的,難道你還打算在這兒守一輩子。」田氏走近阿喜,勸道,「阿喜,你現在還年輕,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會多辛苦才這麽說,你看看王寡婦一家,那她還有個女兒傍身,過的都這麽不容易,你何必呢。」


    阿喜抬眸,堂屋內的牆上原本應該掛了畫的,但如今空蕩蕩的,記憶中應該是半年前婆婆生病,拿去當了錢買藥了。


    除了這些外,家裏好像也沒別的值錢東西,幾年前江老頭上山時不小心摔跤病逝,分家時,因為婆婆是後娶進門的,前頭兩兄弟可沒怎麽客氣,要不是裏正在,連那幾畝地都拿不著。


    田氏還在念叨:「等百日的祭過後,張家來人把你接走,我們江家都不會說什麽,這半年來你也不容易,往後找個好人家嫁了,平平順順多好。」


    阿喜往上看,梁木舊了該換,前天家中做事時好像還掉了瓦片,這些林林種種算起來,可都是錢。


    換做以前,賬目上的流水銀子從不會低過百兩,作為翰林院學士家的二小姐,江家的大夫人,她趙容繡從未有過拮據的時候。


    可如今她最缺的就是錢。


    「阿喜啊,你聽大嫂的,英子他們你大哥會照顧……」


    「大嫂。」


    田氏一怔,阿喜指了指堂屋,忽然衝她笑了下:「娘和大河都聽見的。」


    大白天的,明明這麽熱,被阿喜接連嚇了兩回,田氏心慌的難受,看了眼擱在牆角的梯子,頭七過世之人會返家,這香燭也才燒了一半。


    再往下想,田氏有些待不住了,她朝院門口走去,末了還不甘心:「我這可都是為你好!」


    阿喜不忘提醒她:「大嫂,你回去別忘了說,地裏別種東西了,我趕著租。」


    快至中午時,阿喜看香燭燒的差不多了,準備在盆子內燒些紙錢,院外傳來聲音:「嫂子,我們回來了。」


    十二歲的英子挎著籃子走進來,身後的穀子不過七八歲的模樣,背著的鋤頭比他還要高,鋤頭前端還吊著個籃,裏麵裝了不少新掰下的玉米。


    「嫂子我來燒。」英子將籃子吊在屋簷下後,跑過來從她手中接了紙錢,麻利的點了後在手中翻了翻扔進破盆子中,接著就把阿喜扶了起來,「嫂子你坐著,我來收拾就行,穀子,你去做飯,把苞米煮了,再烙幾個餅。」


    說話間,阿喜才坐下,英子就已經進屋收拾祭在桌上的碗筷,小心的將酒倒入酒壺中,不多時,灶屋那兒有柴火味傳出來。


    太陽當頭時,三個人坐在堂屋內,桌上簡單擺著一盆玉米一盆烙餅,還有夾餅子的醃菜,唯一不同的是阿喜麵前多了一碗雞湯,使用早上做祭的雞煮的。


    而這姐弟倆的態度,明顯是過於小心翼翼了。


    今早他們下地幹活,把自己留在家裏做祭,是擔心她落水醒來後身體吃不消,不想讓她做農活,而回來之後什麽都不讓她插手,隻催促她喝雞湯的態度,卻是有些過了。


    這還不算姐弟倆時不時抬頭看自己,掩不住的擔心。


    阿喜將盛著雞湯的碗往前挪了挪,姐弟倆驀地抬起頭,英子還好一些,穀子年紀小表情控製的不到位,這一下就露出了驚慌來。


    「嫂子,你,你怎麽不喝。」穀子捏著苞米棒子緊張。


    阿喜看著他們,映入眼底的就是消瘦的兩張臉,在這偶爾還吃不飽的家裏,眼前這一頓已經算不錯的了,更別提沾什麽葷腥,阿喜知道百姓疾苦,也沒少施粥救濟,卻越是頭一回感受的這麽真實。


    除了那些記憶外,阿喜對他們更多的是心疼,也不想他們一直維持著這樣的情緒:「你們是不是聽說了什麽?」


    英子一怔,眼眶逐漸發紅,而穀子直接哭了,一麵哭著一麵抹眼淚,袖上沾著泥抹到了臉上,看起來又多了幾分滑稽樣子,越發可憐兮兮。


    阿喜更加確定他們是聽到了什麽,而這半日裏隻有大嫂他們來過家裏。


    「是不是別人說了什麽話?」


    「嫂子你別走。」


    話沒說完,穀子抱住了她,嗚嗚大哭起來:「你別走,你別回張家,我不要你走。」


    阿喜抬起頭,英子坐在那兒抹著眼淚,沙啞著喊了聲穀子:「別抱著嫂子,她身子還沒好。」


    「我不,嫂子,你別走,往後家裏都有我,李叔說了以後我就是家裏的頂梁柱,男子漢頂,頂……」穀子揪著阿喜的衣裳,憋紅著臉。


    「頂天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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