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一聲,箭離弦疾射,迅捷無比地穿過空中飛鳥,帶著連串雪珠墜落雪地——


    一丟弓,龍衍耀忍不住放聲長笑,四下空曠無人的荒野頓時轟轟隆隆,盡是他的笑聲。


    “瑞霆啊瑞霆,你費盡心機,還是落得個病入膏肓的下場,看來上天都不讓你當皇帝,哈哈……這皇位,注定是我龍衍耀的,啊哈哈……”


    笑聲漸收,一振韁繩,胯下駿馬奮蹄飛奔,“潑喇喇”濺起殘冰碎雪,直往城門馳去。龍衍耀華服在疾行中獵獵飛舞,嘴角自始含著王者般的傲然笑意——皇位,一定會回到他手中!


    真是沒料到,瑞霆當真得了不治之症,想起幾天前入宮看到瑞霆活死人似的淒慘模樣,龍衍耀心頭又是一陣快意,原想重新在朝中招攬親信,東山再起,但如今已不用他親自動手了。聽太醫言下之意,瑞霆這一兩日裏便將油盡燈枯,小皇子又尚在繈褓之中,如何與他爭奪?


    曆經波折,卻又回歸原點!失去的一切都將複得!但我很清楚,我,還是失去了,失去了我原先看得比皇位更珍貴的東西……


    笑容全然隱沒,眸幽邃得叫人無法看透。猛地重重一揚鞭,像是要將所有積怨都發泄般,用力割裂了冰冷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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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門下,幾個兵士正哈著手取暖。連日大雪,天寒地凍,都沒什麽人出入京城,他們也樂得偷閑,嘻嘻哈哈地鬧做一堆,盡聊些花街柳巷的香豔趣事,不時爆出猥褻笑聲。說著說著,卻也沒了新話題,聲音慢慢低了下去。


    “喂,小丁,想不想找點樂子?”一個滿臉胡須的兵士勾住另一人肩膀,笑得極是猥瑣。


    “大胡子,你發什麽瘋?現在可是值勤的時候,想逛窯子也得等換了班再去啊。”小丁白了他一眼,心卻被勾得癢癢的,笑道:“不如晚上咱哥倆一塊去,如何?”


    “不用等晚上,這裏就有現成的。”


    “他?”小丁順著大胡子手指的方向,見到不遠處牆角下縮成一團的纖瘦人影,不由狠狠在大胡子頭上敲了一記:“有沒有搞錯?瞎了眼的叫花子你也有興趣?再說這家夥古裏古怪的,在雪地裏呆坐了幾天,也不進城,還有,你看他全身髒兮兮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病?……”


    “嘻嘻,他的衣服是髒了點,不過衣服下麵嘛……嘿嘿,跟我來,沒錯的……”大胡子拉著小丁就走,昨天無意間看到那瞎子被風翻起的衣衫下,竟是雪白耀眼的肌膚,害他當場興起,卻礙著前來巡視的長官,不敢亂來,眼下是再也憋不住了。


    走近那似已凍得失去知覺的人,大胡子用腳背抬起他的臉:“喂!瞎子,死了沒有啊?”


    “……誰?……”


    淩亂的長發稍稍動了一下,少年瑟縮著貼緊了牆根,皮靴特有的膻味混著鞋底爛泥氣息直衝入鼻,刺激得幾天來未曾好好進食的胃部一陣痙攣。


    好難聞……摸索著伸手去推,手腕一緊,已被大力扣住。


    “哎呀,還劃花了臉啊,大胡子別搞了。”小丁皺起眉頭,這瞎子是長得不錯,可臉上那道扭曲的疤痕實在叫人沒胃口。


    “你不玩就走一邊去,別礙手礙腳的!”大胡子不耐煩地抓住少年那沾了淤泥髒雪,早已辨不清是什麽顏色的衣衫,性急地撕扯著。


    “滾,滾開——”


    冷風穿進破碎的衣襟,寒毛根根豎起,遊移在赤裸胸口的手叫碧落頭皮都發了麻,費力拉緊衣領。


    “呸!臭瞎子,還跟大爺裝什麽清高?”


    大胡子罵罵咧咧地扯開他雙手,拉扯間,兩點細小的翠綠物什從碧落衣內掉了出來。


    “啊?!我的扳指——扳指呢?……”


    碧落慌亂地在雪裏摸著,大胡子一撲壓在他背上,喘著粗氣就去拉他衣帶——


    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眨眼已到城腳。


    那不是一早出城的穆晟皇爺嗎?小丁一下綠了臉,連忙拖起還伏在碧落背上的大胡子:“有人來了,是,是……”


    “別攔,攔——”大胡子仍稀裏糊塗的,但一眼望見馬上人威嚴逼人的容顏,頓時出了一身冷汗,清醒過來,雙腿一軟,就跪了下去。慘!單憑玩忽職守這罪名,就夠他吃不了兜著走了!心中害怕,磕磕巴巴地連話都說不出來。


    蹙著眉,龍衍耀目光在那乞兒身上一掠既逝,好像今早就見到他在城外乞食……冷冷掃過麵如土色的兩人,眉心更皺,這些兵士實在無法無天,待自己重登寶座後可要好好整頓一番。不過現今,不想節外生枝。哼了一聲,慢慢策馬前行。小丁和大胡子見他竟未降罪,直是喜出望外,連滾帶爬地回到班列。


    “……在哪裏?掉哪裏去了?……”


    焦急的自言自語飄入耳際,很輕,龍衍耀卻倏地一震,勒住韁繩,轉身直勾勾地望向正匍匐雪地的纖瘦身影——


    掉哪裏去了?雙手顫抖著翻弄身邊積雪,碧落臉色比雪更白,扳指呢?扳指呢?


    指尖突然觸到硬硬的東西……碧落摸了兩下,是鞋的形狀,但不是剛才那兵士的皮靴,他鬆了口氣,繞過鞋的主人,繼續跪在雪地找尋著。


    鞋沒有動,華麗的衣擺卻一陣輕抖。龍衍耀雙眼充滿無法形容的震驚——他認錯了麽?這衣衫襤褸的肮髒乞兒真是碧落?!不過短短數日,碧落怎麽變成此刻潦倒不堪的模樣?!碧落,怎會盲了雙目?!


    “……啊,找到了,找到了……”欣喜的叫聲傳來,龍衍耀臉上肌肉不由自主地牽搐著,猛一晃,已掠至碧落跟前,半蹲下身,一把扣住冰涼的手腕——


    細長指尖緊緊捏著的,是兩半翠玉扳指。


    碧光隱隱流動,璀璨奪目的,卻已斷成兩半的扳指……


    “……你,你是誰?……”碧落不安地想抽回手,卻掙不開鐵箍似的鉗製。


    幾近凝滯的沉黑眼眸緩緩移至碧落麵上,那雙熟悉的秋水明眸張得大大的,帶著驚惶,和昔日同樣的清澈。可是,沒有了焦距……


    他沒看錯,碧落真的瞎了。


    怎麽會這樣的?巨大的震駭令龍衍耀忘了所有舉動,隻定定望著那雙看不見他的眸子——什麽時候瞎的?為什麽你不回燕王府醫治,卻流落在此任人欺侮?……


    慢慢地,手指摸上扳指的裂口,龍衍耀呼吸益漸沉重——我不明白!你明明一直都在欺騙我!踐踏我的情意!為什麽還要留著這早已被我拗成兩半丟棄的扳指?為什麽你還如此緊張它?……


    “你想做什麽?”碧落慌張地試圖縮回手,這人始終默不出聲,本就讓他心頭忐忑,此際竟捏住他的扳指——


    “……這扳指已經碎了,不值錢的,你,你拿去也沒用的……”


    依然沒人回應他,手卻握得更緊,碧落一驚更甚,勉強擠出笑容:“你不要拿走它,真的,真的不值錢的……”聽不到任何動靜,他嘴唇微微發抖,喘息兩下,顫聲道:“別拿走,我,我跟你換……我拿自己跟你換。”


    黑眸驟然瞪大,一動不動地緊盯碧落,隨即又痛苦闔起——碧落,為什麽?……


    “我的身體很棒的,你一定會喜歡。”碧落用另一隻自由的手撩起幾縷長發,遮住臉上傷疤,勾起一個媚笑:“我沒有騙你的……”


    再也壓抑不住幾將噴發的呼喚,龍衍耀猛然鬆手,雙手緊緊捂住嘴,直起身,一步步倒退。眼,仍死死盯著——


    這人居然放開了他!碧落驚喜地撫摩扳指,還在!


    像嗬護稀世寶物似地,碧落小心翼翼地湊上唇,輕柔到極點地吻著兩半扳指——這,是龍衍耀留下的唯一的東西了,如果連這也失去,我都無法讓自己相信,曾經有一個人深深地愛過我……


    龍衍耀,即使你已不再喜歡我,我還是不想從你的夢裏醒來。但你放心,我不會再出現在你麵前,惹你厭憎的!我隻要留在城外就好!聽聽進出京城的人閑聊,知道太子沒有再為難你就夠了!


    真的,隻要這樣就夠了!雖然我好懷念從前被你抱著、寵著、愛著的感覺……我很清楚,那些已經成了遙不可及的夢。你,也或許永遠都不會再相信我、再喜歡我了……


    “……龍……衍耀……”


    低低喚著,輕輕吻著,淚水,跌落雪地。


    碧落!!!雙肩劇烈戰栗著,龍衍耀重重一閉眼簾,旋身朝城門走去——再不走,他一定會控製不住地衝上前,狠狠地抱住他,叫出他的名字,而將碧落對他的所有欺騙傷害都拋諸腦後!


    不想再為你心痛的……腳下陡然加快,龍衍耀牽起韁繩,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經過那畏縮的小丁和大胡子時,卻又頓住——


    “今後誰也不準去打擾他,違者斬!”冷冷拋下一句,他重新邁開步伐。


    “啊?是,是。”小丁和大胡子彼此一望,都見對方嚇白了臉。


    跨出兩步,龍衍耀身影再度停下,默然半晌,終於低聲道:“……去拿條棉被給他,天太凍——”話出口,心隨之揪痛,他雙拳一握,翻身上馬,一路疾馳進城,再不回頭。


    小丁和大胡子麵麵相覷,半天,兩人同時搖了搖頭,返回兵營取被褥。


    城門前一時安靜下來,不多時,但聞蹄聲漸響,兩匹駿馬一前一後奔出京城。當先一騎速度奇快,將上前來驗度牒的兵士撞得連連後退,摔了個四腳朝天,險些壓在碧落身上——


    兵士大罵聲尚未出口,隨後馬背上的俊雅男子已麵一沉,叱道:“雲蒼,你駕馬怎地仍是如此莽撞?”


    “樓主教訓的是,屬下知罪。”


    雲蒼翻身落馬,走過去將那哼哼唧唧的兵士扶起,賠了個大大笑臉,又往他懷裏塞了張銀票,那兵士頓時轉怒為喜,裝模作樣地看了眼度牒便揮手放行。雲蒼一笑正待走回,眼角不經意瞥向旁邊坐在雪地裏的乞兒,不禁一愣——


    “還不快走?”孟天揚策馬行近,今日為亡父操辦完了最後一場“七七”法事,也算稍盡人子之道。一想離開總堂也已數月,必定有大堆事務積壓,當下便同雲蒼輕裝上路。見雲蒼還在磨蹭,臉色微慍。


    指著碧落,雲蒼一臉驚愕地喊了出來:“樓主,是七少爺——”


    是碧落?!孟天揚震了震,錦袍閃動間,已躍下馬背,走上一步看得真切,不覺驚道:“真的是你?”


    “……是……孟天揚?……”碧落微微側過頭,迎著聲音的方向,突然身子一輕,已被拉起。


    “你的眼睛怎麽看不見了?!”孟天揚手掌不死心地在碧落麵前掠過,見不到眼珠有半分轉動,他臉一抽搐:“幾時瞎的?你麵上傷痕又是怎麽回事?那姓龍的呢,怎不在你身邊?……”沒有忘記行刺龍衍耀那晚,碧落奮不顧身地撲上護住……眼下竟一人孤零零地在雪中挨凍,龍衍耀卻是去了哪裏?他憤懣之下,一股怒氣直衝頭頂,拳頭忍不住收緊。


    淡淡憂傷地笑著,碧落沒有回答。


    “碧落,你……”


    撥開長發上沾染的雪泥,扶住他雙肩,孟天揚心頭激蕩,那日入宮示愛遭碧落拒絕後,他始終鬱鬱無歡,此刻見到碧落淒涼情狀,驚詫憐惜之餘,胸口熱熱的,更似有什麽要衝出——


    “……跟我回風雅樓,”不意外碧落驟變的臉色,孟天揚更用力地抓緊他肩膀,不容掙脫。


    “你如今目不能視,難道真要在城外乞討度日嗎?”長長吐了口氣,他麵色緩和下來,輕輕抱住碧落:“跟我回去罷,你的眼睛,我會替你想辦法治的……”


    要他回風雅樓,離開京城嗎?碧落一顫搖頭:“我不要——”


    “碧落?!”


    你還在眷戀那棄你不顧的人?……孟天揚唇角一牽,忽地環起他腰身便向馬匹走去,隻當未聽見碧落的抗議。


    臂一伸,正待將碧落送上馬背,一聲水晶似明澈的悠悠歎息響起身後,動人心魄。他悚然回首,一人寬袍廣袖迎風佇立,雪光映上水銀色的衣衫,宛如透明。


    是這人在歎息麽?孟天揚驚疑地看著眼前陌生的銀衫男子,以他耳目之靈敏,竟未發覺此人何時欺近,這人的身手,豈非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他既然不願跟你走,又何必勉強?”淡然掠過孟天揚望向碧落,君無雙悅耳的嗓音透出些許無奈:“你何苦這般折磨自己?”


    “我沒有……”碧落循聲望著君無雙,失明的他再也無須顧忌那雙勾人魂魄的魔眼:“你怎麽來了?……”


    “……你離開竹外軒後,我一直都在暗中跟著你……”


    落寞一笑,君無雙已執起碧落手腕:“我不想再見你如此,跟我走。”打定主意,回頭就隨便找個教眾,取其眼膜為碧落換上,實是不欲那原先狡黠靈動的人就此消頹。


    孟天揚也不知他與碧落有何淵源,但見他要帶走碧落,哪裏肯依?一掌隔上君無雙手臂:“鬆手,他原是我風雅樓的人,豈能不明不白地跟你走?”


    怕掌風波及碧落,君無雙微一蹙眉,當真放開了手指。幽邃變幻的眼瞳落在孟天揚俊雅而隱含嫉妒的麵上,慢慢竟露出笑容:“你不甘心麽?孟天揚……”這個風雅樓主的表情跟從前的他,像得很……


    不甘心?!突然變得魔魅蠱惑的聲音重重砸在心上,孟天揚心一跳,已然恍惚——真是不甘心嗎?……


    毫無自覺地,雙目已不受控製地望向君無雙千變萬化的魔眸,憂鬱、悲憤、譏誚、困惑、釋然、驕傲、溫柔、倦怠……所有的情感仿佛都交織蘊藏在這雙眼內,一層層地,似乎要他心裏一切都剝現……


    看透人心的雙眼……孟天揚脊髓倏地升起寒意,額角滲出薄薄汗水,極力想避開這懾人的目光,卻發現在君無雙凝神注視下,他居然全身軟綿綿地使不上力,怎麽也掙不開那兩道視線——


    別再看我!心狂跳似要衝出胸腔,喉嚨澀得吐不出一個字。孟天揚臉上血色全無,卻仍直直望著君無雙,無法移開眼光。


    樓主怎麽突然呆住了?雲蒼不解地看著不言不動的孟天揚,又看看君無雙,雖然這水銀衣衫的男子清雅出塵,但橫豎都不是樓主喜歡的類型啊!不過也難說,當日那個相貌平平又病又呆的司非情,不也讓樓主一頭栽了進去?……


    看不見眾人在做什麽,碧落更是一言不發,一時間,四人都靜靜站著,看來十分安寧,但孟天揚的辛苦,恐怕隻有他和君無雙才知曉。


    四下一片靜謐中,突然爆出一聲誇張大叫——


    “哇!無雙你果然在這裏啊,想死我了……”連聲歡叫著,一個穿得花花綠綠,像個繡球似的少年手舞足蹈地直奔過來。


    簡直比打雷還響,孟天揚雙耳一陣轟鳴,倒是清醒過來,瞪著朝君無雙飛快撲來的花衣少年,實在不相信這跟高大沾不上半點邊,還稍顯瘦弱的少年竟能發出如此大的聲音。


    呼地摟住君無雙脖子,少年像八爪魚般緊緊纏住他,整個掛在了君無雙身上,眉開眼笑:“我剛才還去過竹外軒,看不到你。他還說你是在開玩笑,把我和他騙來京城。哈哈,好在我算了一下,就知道你在城外,嘻嘻……”突然板起臉:“不過我好像看到你又在用魔眼勾引人了,我好傷心啊……”


    嘴一扁,竟真的似要哭出來,孟天揚看得又吃驚又好笑,君無雙臉上神情更是古怪到了極點。


    抹了抹沒有流淚的雙眼,少年抬起頭,已是笑容滿麵,一拍胸脯:“算了,我很大方的,反正你也沒得手,我不會生氣的啦。不過以後,你要勾引人的話,隻許找我啊——”


    “你成天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快下來!”隨著一句沒有怒意的嗬斥,一個紅衣人行雲流水般緩緩走近,鮮紅的衣裳在雪地裏分外耀眼,風拂衣飄,翩然飛舞,帶著形容不出的瀟灑悠然。但他的臉,卻平凡得找不出任何特征,甚至可說是木訥。


    見到這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臉,君無雙眼裏卻驟然劃過一線喜悅,瞬息即逝。輕輕拉開少年的手:“驚雷公子,請勿再戲弄無雙。”


    喋喋不休的話語終於被打斷,少年很不爽地從君無雙身上慢吞吞滑下,也不曉得從哪裏掏出柄折扇,嘩啦打開,跟衣服一樣的五顏六色,撩花人眼。就在寒冬臘月裏拚命扇著,直瞪紅衣人:“我又沒說給你聽!你不喜歡,可以把耳朵捂住啊。”


    噗嗤一聲,紅衣人低低笑了起來,君無雙卻單膝跪地,臉上露出近乎膜拜的恭敬:“無雙見過教主。”


    笑聲登時隱去,紅衣人目視前方,竟根本不瞧他一眼,隻淡淡道:“你找我來京,有什麽大事?居然讓你如此驚慌,要動用血令?”


    依然跪著,君無雙反手一指碧落:“他雙眼失明,無雙鬥膽,懇請教主讓驚雷公子一施神力,還他光明。”


    “就為此事?”平凡的臉看不出絲毫變化,紅衣卻微微動了一下:“你喜歡他?君無雙!”


    “請教主成全!”君無雙低著頭,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紅衣人眼神一冷,還未說話,那一身花花綠綠的驚雷公子搖著扇子,笑得連眼睛也彎彎眯起,似狐狸般狡黠:“無雙,你要我幫忙就盡管開口好了,不用求他。”大搖大擺走到碧落身邊,偏頭看了他一會,摸上他右頰:“哎呀,誰把你的臉劃成這樣的?無雙,你也不好好看著他——”


    暖暖的手掌撫上麵龐,竟是出奇熨貼舒服,碧落一時倒忘了撥開這陌生人的手。


    “做什麽?”孟天揚見他手掌在碧落臉上不住撫摩,氣往上衝,一把抓住他手腕:“你亂摸什……麽?啊——”喝斥突轉驚呼,驚雷公子移開的手掌下,露出一片白嫩肌膚,那道扭曲的疤痕居然已消失無形。


    不會是眼花吧?孟天揚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你沒有眼花,還有,小心下巴掉了。”驚雷公子好心地提醒他,一臉滿不在乎,這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你能醫好他的眼睛?”總算從震驚中回神,孟天揚驚喜地看著狡笑如狐的少年。


    “那當然。”少年很神氣地仰頭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齒:“我可是雷神之子風驚雷,除非已經被剁成肉醬或燒成了灰,就算死人,我也可以讓他再坐起來。如果救不了,那也是我不高興救,可千萬不要懷疑我的本事哦。”


    如此自吹自擂的風驚雷,倒和紫冥有些相似……連自己都未覺察,碧落已輕輕笑了,先前的陰鬱神情一掃而空。


    “哇————”


    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大叫,風驚雷盯著碧落容光煥發的嫵媚笑顏,興奮地一敲折扇:“想不到你笑起來這麽美,哇,好像啊,真的很像……我說什麽也要救你了。”


    雷鳴般的大叫讓守城兵士個個堵起耳朵,拿著被褥返回的小丁和大胡子老遠就聽得頭昏腦漲,可穆晟皇爺的命令不敢不從,一手捂著耳走近,將被褥朝碧落腳下一放:“瞎子,算你走運,先前皇爺經過,看你可憐,叫我哥倆送棉被給你——”


    才露出的笑倏忽僵住,碧落長發抖動著:“什麽……皇爺?……”心,突然像被觸了一下——之前那默不出聲的陌生人,那緊緊扣著他手腕的……


    “除了當今聖上的皇叔穆晟皇爺,京城哪裏還有第二個皇爺?”大胡子悻悻道,想起好事被龍衍耀打斷,忍不住又色咪咪朝碧落望了兩眼,突然一愣,這瞎子臉上的疤怎麽不見了?念頭沒轉完,已被小丁連拖帶拽地拉回班列:“死大胡子,別再亂看,被皇爺知道,小心掉腦袋……”


    原來真的是你,龍衍耀……長發不再顫抖,靜靜披落雙頰,慢慢地,碧落泛起浮雲煙柳的笑——原來龍衍耀已見到了他,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地從他身邊走開了……


    你,是真正地放下我了……而我,卻還在你麵前賣弄風情,要用自己來跟你交換那早已被你丟棄的扳指,你,是不是覺得很可笑?……


    指尖輕柔地摸著一直牢牢捏在手心裏的兩半翠玉扳指,溫潤而又硬涼的感覺……碧落閉上了眼簾,憑直覺轉向身側的人。


    “孟天揚,帶我回風雅樓罷。”


    一驚之後,孟天揚微微笑道:“好!”碧落是願意重回他身邊了麽?……


    “喂喂,我還沒替你治好眼睛呢!”


    風驚雷大叫著拉住碧落,眼珠轉了轉:“不如我跟你一起去風雅樓好了,一來幫你醫眼,再則也當散心。啊,對了,風雅樓是在哪裏啊?”


    “天山。”孟天揚沉著臉,極不樂意看到這少年黏著碧落。


    “哇,天山,好啊!我還沒有去過呢,這下可正好,吃住玩樂都應該有人包了罷?”風驚雷的眼睛已笑得找不到了,一回頭:“紅塵,你去不去?還有無——”


    “去!”一直冷眼旁觀的紅衣人雙手一抄,已將風驚雷抱起:“我可不放心讓你這小狐狸一個人到處亂跑。”


    “紅塵,你太操心了,有誰能傷到我啊?我可是雷神之子——”


    “誰說我怕你受傷?我是擔心你去害人。”紅衣人輕飄飄一句堵住了風驚雷刮噪的嘴,平凡的臉朝已麵色鐵青的孟天揚微一頷首:“先謝過閣下款待了。”


    我幾時說過要請你們去?!這一大一小兩隻臭狐狸!孟天揚肚裏暗罵,麵上卻笑如春風:“哪裏哪裏?兩位請!”抱著碧落一躍上馬,疾馳而去。紅衣飄飛,緊緊跟在馬旁,竟絲毫不見費力。雲蒼一怔,也跟著策馬追上。


    雪塵滾滾,良久方散,城門外再度恢複寧靜,空曠雪地上,隻留下君無雙一人,仍維持著先前半跪的姿勢,默默低著頭。日色落在水銀色的衫上,寂寞地透明——


    “我,也想去的……”


    輕到幾乎聽不見的呢喃飄進空蕩蕩的風裏,衣袖微微波動著,頭,垂得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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