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的風很冷,對於兩個剛剛從冰水裏撈上來的人而言,這樣的風殺傷力比死神用來收割性命的鐮刀都要大,就連我都牙關打顫,更不用說倪凰。


    “閻王日小鬼,舒服一會是一會。”


    我歎了口氣,撐起已經筋疲力盡的身子費力將她拖到山穀一側背風處,這裏有許多枯敗的樹叢,我拿九龍劍斬下不少幹枯的枝葉鋪在地上,將她置於其上,這樣更能保溫,不至於被寒風侵襲。


    至於生火,我想都沒想過,這裏遍地都是山蠆,貿然生火,就是黑夜裏的螢火蟲,誰都能瞧見,跟上趕著找死差不多。


    倪凰似乎已經燒糊塗了,口中囈語,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她身上共有四處刀傷,一處在胸口,一處在右臂,其餘兩處在腿上。


    新添的幾道傷口都很可怕,皮肉翻卷,但都是砍傷,隻要沒招呼到要害,砍十刀都不如小匕首刺一下要命,這些傷口看著猙獰,其實並不致命,真正堪憂的是她最早突圍時腿上劃開的那道口子,那道口子不足一指長,可在她身上已經很長時間了,毒素完全擴散開了,傷口四周腫脹的像饅頭。


    我拿手指頭一摁,黑色汙血四溢。


    血中有毒。


    蠆毒入低,毒氣攻心,體溫會持續升高,麵有青氣,基本上就隻能看造化了,能扛下來的十不存一。


    這才是山蠆真正危險的地方。


    我看倪凰麵如金紙,臉上倒是沒有青氣,毒素應該沒有攻入心髒,現在應該在血液中擴散。


    但她身上的傷口太多了,每一處傷口都有大量蠆毒,等其他幾處傷口的毒素也開始擴散,她必死無疑。


    “或許該做點什麽,能讓她生還幾率稍微大一點。”


    我思索著,片刻後,“嗤啦”一聲將她褲腿撕開。


    她雙腿筆直修長,肌膚如玉,唯獨傷口處腫脹的像個饅頭,呈黑紫色,與肌膚形成鮮明對比,觸目驚心。


    甭管這女人是否漂亮,單這傷口確實讓人反胃。


    我下了很大勇氣才終於垂頭湊了上去,嚐試將她傷口中的毒素吸出來。


    這樣做或許不能救她,但至少能讓毒素少一些,她能挺過來幾率也大一點。


    毒素入口,味道發苦,全無血腥味,味道像是汽油。


    但很有效,很快腫脹的地方散瘀了。


    我腦袋昏昏沉沉,就算能免疫山蠆的毒素,這樣的拔毒方式還是讓我吃不消,緩了片刻開始處理她的其他傷口。


    倪凰呼吸漸漸趨於平穩,唯獨高熱不退。


    處理完腿部和手臂傷口後,我犯難了,她的最後一道傷口在胸口。


    “你在猶豫什麽?”


    倪凰早就醒來了,一直閉目不言,此刻睜開眼眸,明明已經病入膏肓,可眼睛仍舊清澈,是病態中的一泓清泉,她看著我,有些柔弱,平時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不複存在,有種驚人的美麗,輕聲道:“都這種時候了,不必有所忌諱。”


    我隻能硬著頭皮去幫她處理最後一道傷口。


    從始至終,她都平靜的看著我,驕傲不在,我見猶憐。


    她的眼神撥動了我心中的某一根弦,徹底顛覆了她在我心中那個驕傲的小鳳凰形象,我忽然有種不舍,希望她能挺住。


    “謝謝。”


    她很認真的看著我,輕聲道:“雖然我知道自己可能活不了了。”


    “沒什麽值得謝的,你曾經救過我,我是個糙人,別的可能不懂,但一輩子就信一條有債必償。”


    我別過頭,不肯與她的對視,甚至有些懼怕,我不喜歡這樣感覺,因為從未有過,很陌生,讓我本能的排斥。


    “節省點體力吧,盡量不要睡過去。”


    我囑咐她一句,在雜草中躺下,身上的傷口隱隱作痛,但沒有切割到動脈,已經不再流血,我閉上眼睛,抓緊一切時機恢複體力,因為我不確定今晚會不會再有變故。


    旁邊傳來陣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倪凰在悶哼。


    一具凹凸有致的身軀無聲無息間靠近了我。


    我瞬間渾身緊繃,下意識的看了這女人一樣,她竟蜷縮到了我肋下。


    倪凰鬆了口氣,似乎在為自己解釋:“有點冷。”


    她看起來倒是舒坦了,我卻渾身不自在。


    “撲哧!”


    忽然,她輕笑一聲。


    我更不自然了:“你笑什麽?”


    “笑你唄。”


    倪凰輕聲說道:“別張牙舞爪的,其實我看過你的資料,你一直都在為了生存奔忙,甚至從來都沒有跟異性接觸過,到現在為止連個女朋友都沒有,很有意思。”


    “這有什麽有意思的?”


    我斜睨她,沒好氣的說道:“等老子有錢了,什麽沒有?”


    “對,等你有錢了,什麽沒有,這句話你都說了很多年了,然而你還是沒錢。”


    倪凰在笑,笑容有些蒼白,隨之又忽然沉默了下去,過了很久才說道:“其實,我也沒有好好談過一場戀愛。”


    我看她眼神怪怪的。


    這女人怎麽了?


    難不成人之將死,性情大變?


    她也不理會我,自顧自的說道:“其實我們這種人挺可悲的,忙來忙去,整天算計過來算計過去,結果一輩子最有意義的事情卻一件都沒做。”


    “那是你!”


    我掰著手指頭算著,嘀咕道:“老子覺得挺有意義,十幾歲那會兒每個月就能給家裏**百塊錢,後來越來越多,洗手前我還給我弟弟備了一張卡,裏麵有好幾十萬呢,夠他娶媳婦買房的首付了”


    嘀咕著嘀咕著,我說不下去了,心涼了半截。


    進了黎明,這是一條不歸路,或許我這輩子也沒機會在和他們見麵了,不敢,怕給他們帶來不測。


    “其實以前我挺討厭你的,不是看不起你怎麽樣,是我壓根兒覺得你就是一刁民,整天掰著手指頭算錢,恨不得鑽錢眼裏去了,特俗!”


    倪凰忽然拿手指頭戳了戳我,說道:“可我沒想到快死的時候身邊那個人居然是你。”


    這話說的


    我忍不住嘲諷:“這就叫報應!”


    “其實這樣也挺好,你的滿身銅臭現在看起來好像還挺可愛。”


    倪凰又往我懷裏鑽了鑽,近乎囈語一般說道:“哎,你說如果我今天死在這裏,再過幾十年,當你老去那天,你會不會忽然想起我,想起在異國他鄉的這個夜晚,有這麽一個人和你在絕境裏彼此依偎著,貪婪的汲取著對方身上的溫暖?”


    她腦袋幾乎完全埋在我衣服下,我看不清她的臉,隻能聽到她癡癡的自顧自的說著:“其實有些事情不必一定要有結果,隻要能有那麽一個值得記憶的片段貯存心間便好,謝謝你能給我這麽一段記憶,以前我自認為做的轟轟烈烈的事兒,現在竟一件都想不起來了,也就隻有方才發生的在我心頭繚繞。


    如果我死去,請你請你務必不要忘記我,因為我覺得除了你,可能再過幾十年,真的不會有任何人會記住我,我不想一死成空,一點點痕跡都沒有”


    我默然,並沒有回答它的問題,隻是怔怔盯著夜空。


    倪凰再沒有說話。


    但這一夜四周很不平靜,這條小山穀再沒人進來,但我能聽到四周總有山蠆活動的聲音,他們依舊沒有放棄。


    我就這麽怔怔盯著夜空發呆,一動不動,一夜的時間就這麽過去了。


    第二天天色放亮後,山蠆似乎終於離開了,至少我再沒有聽到它們的動靜。


    “我們應該安全了。”


    我臉上露出久違的笑意,起身欲扶倪凰,轉頭刹那,整個人如遭雷擊。


    她蜷縮著,一動不動。


    我伸手試探,已經沒了鼻息。


    撲通!


    這一刹那,我隻覺眼前一黑,莫名其妙坐倒在地,如失了魂一樣怔怔看著她。


    我不知道自己這到底是怎麽了,我與她並不算有太深的交情,或許真的是被她最後的柔弱打動,此刻心中酸澀,鬼使神差的想到了昨夜她最後的問題。


    “人是健忘的,再過幾十年,我或許不會記得你的名字。”


    我看著她,眼睛酸澀,狠狠揉了揉僵硬的臉,這才輕聲說道:“但我想我一定會記住你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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