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越派來監視我們的那些雇傭軍仍舊沒有撤離,每天徘徊在黑暗中監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他們很謹慎,有時這裏不那麽吵鬧的時候,我甚至都能聽到他們在竊竊私語,可惜說的大都是外語,我也聽不懂,不過聽話得聽音,從他們話裏的冷冽我大概能猜測到,他們大約是在嘲笑我們的,把我們看成是待宰的羔羊。


    我也懶得現在就去理會他們,佯作全然不知道他們存在的樣子,滿足一下他們小小的虛榮心。


    《靈魂》這幅畫的持有者,也就是西方那位王室成員我也見到了,當天夜裏親自來這裏拜訪薑越,二人在書房裏密談良久後,那位西方王室成員滿麵春風的離開了,估計二人又達成了什麽合作協議,可能是關於後續作品的,總之,在此人離開後,薑越站在陽台上久久不語,麵容陰沉的幾乎要滴出墨水來,他已經瀕臨狗急跳牆,或許現在已經把全部籌碼都壓在了我們身上。


    我心裏無聲的歎息。


    我知道,我們和他幾乎毫無轉圜餘地了。


    可惜的是,即便那位西方王室來了,我們仍舊沒有見到《靈魂》這幅畫,它的價值太高了,可以說是全世界價值最高的抽象派化作之一,一億美金的價格讓人望而止步,那位王室成員估計也心驚肉跳,看的很重,不肯輕易在私底下示人,即便是作畫者也不行。


    我們的希望隻能寄托在那場畫展當中。


    第二天夜裏八點,龐飛燕如約而來,穿著得體的晚禮服,身材高挑,就連我們幾人都不得不身著盛裝,畢竟這不是一場完全公開的畫展,裏麵展出的全都是世界名畫,價值太高了,為了安全性也不可能完全公開,隻限於業內人士和一些收藏者參加。


    “以後誰再讓我執行這樣的任務我跟誰急!”


    大兵咕噥著,一邊走一邊就跟大黑狗抬腿放屁似得撩起大腿揪扯著褲襠,看著是渾身不自在,抱怨不停:“真不知道這西裝有什麽好穿的,勒的太難受了。”


    “你就閉嘴吧!”


    大黑狗斜楞他,沒好氣的說道:“至少你還能進場,老子卻隻能在外麵蹲著,現在本座恨透了不得攜犬入內這幾個字兒了,我就不明白,就你這做派,跟隻大狗熊似得,難道老子還比不上你?”


    一人一狗差點打起來,狗毛橫飛,要不是怕弄髒了派頭進不了場,我估計大兵都得掐死老黑。


    轉眼,車子已經抵達會場。


    這裏人果然不是很多,一個個穿著打扮都很體麵,一看就是富貴之人,反倒是我們這幾個看著很另類,哪怕穿著一樣的衣服,往人家跟前一站仍舊沒有那種富貴的氣場,怎麽看都像是幾個保鏢,讓人很受傷。


    龐飛燕對這裏很熟悉,好歹是薑越身邊的人,在這一行裏很吃的開,進去後隻是和主事之人說了一聲,立即就有兩個容顏清麗的禮儀過來,帶著我們直奔二樓。


    “葉先生,靈魂就在這個展間裏了。”


    龐飛燕指著盡頭一個展間,輕聲說道:“這幅畫是今天晚上重磅中的重磅,所以在天字號展間裏單獨展出,那裏現在並不對外開放,樓下的人也進不去,我找了找關係,舉辦方允許你們提前進去,不過你們隻有20分鍾的時間,20分鍾後,舉辦方會讓所有嘉賓依序進入,我們就必須要出來了,時間夠嗎?”


    “差不多吧。”


    我也不太確定,想了想,又囑咐道:“你在這裏等著吧,不然萬一有什麽變故我們還得搭照你。”


    龐飛燕有些遲疑,不過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我們幾人這才直奔天字號展間而去。


    不得不說,《靈魂》不愧是“畫王”,天字號展間很霸氣,這裏恢弘大氣,恐怕足以容納數百人同時進入,在展間最中心的高台上有一方展台,畫就在那裏,這裏是它的主場,再無其他畫進來。


    “怎麽看都像是老子小時候尿床留下的圖案。”


    大兵咧嘴笑著,明明什麽都不懂,卻率先登上展台,很不講究,在人家幹幹淨淨的紅毯上留下倆大腳印子,這種人看畫展,怎麽都有種豬八戒吃人參果的感覺。


    不過,待他仰頭真正細看這幅畫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凝滯了,輕佻漸漸消失不見。


    “大兵?”


    我試著喊了一聲,他沒有任何反應。


    這不對勁!


    我暗道大兵會不會出事,連忙快步衝上展台,發現大兵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麵。


    “為什麽會這樣?”


    大兵輕聲自語著:“為什麽這個世界是這樣的?黑的是白的,白的也是黑的,黑黑白白混在一起分不清也就算了,到頭來連身邊最親近的人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我被他這樣的狀態嚇了一大跳。


    “爸爸!”


    身後忽然傳來小豆子的驚呼。


    小丫頭不知何時也盯上了那幅畫,小小的身軀在顫抖著。


    我再看姬子,他亦在看這幅畫,用力抿著嘴唇,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很難說清楚那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情緒。


    他們都在靠近這幅畫的時候抬頭看了,唯獨我沒有,隻是隔著很遠粗略掃了一眼而已,毋庸置疑,他們的異樣都來自於這幅畫。


    難道說這幅畫能讓人看見心裏最脆弱的一麵?


    是了,應該是這樣。


    小豆子在畫中看到了軍哥,一直壓抑在心底的那份對父親的思念和愛噴薄了出來。


    大兵應該看到了吳靜蕾,那是對他衝擊特別大的一件事,明明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卻不知對方是人是鬼,讓他難以接受。


    那麽姬子呢?


    恐怕也是看到了自己最不願意麵對的一麵。


    我嚐試著推了推大兵,又喊了一聲小豆子,他們都沒有反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難以自拔。


    “欲破局,那就先入局!”


    沉吟片刻,我下定了決心,猛然抬頭,第一次近距離看向這幅畫。


    無論怎麽看,這都是一幅很簡單的畫,不,甚至這根本不能稱之為是畫,而是雜亂無章的塗鴉,倒像是一個孩子用刷子蘸了各種顏料以後隨手刷出來的一樣,一眼看上去花裏胡哨,讓人眼暈。


    不過,也就是短短刹那而已!


    緊隨其後,這畫上端倪立現!


    它竟然開始動了!


    準確的說,是畫中那些顏色在蠕動、糾纏、翻滾,而且速度越來越快,最後幾乎化作一道漩渦。


    這是一道可怕的漩渦,有種神奇的力量,似有莫名的引力,仿佛要將我的靈魂都扯進去一樣,四周的環境在我眼中越來越朦朧,不過轉瞬彈指而已,我眼裏隻剩下了那口可怕的黑洞,裏麵是永恒的黑暗。


    “什麽鬼名堂?滾出來!”


    這一刻,我的靈魂都在咆哮。


    這黑暗太可怕了,冰冷、空寂,沒有任何聲音,安靜的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讓人不由自主的去審視自己。


    黑暗為鏡,看到的隻能是自己心中的黑暗。


    須臾後,黑暗破碎,我看到了太多。


    那全都是曾經的自己,猶如浮光掠影,在我眼前閃爍躍動。


    我看到背井離鄉南下打工那一天的自己,校園門口的學生有說有笑,而我形單影隻,背對他們,留下不甘心的一瞥,登上綠皮火車前的刹那,我發出了咆哮,我不服,為什麽別人就那麽好命,而我連和別人站在同一條起跑線的資格都沒有?


    我看到了帶大我的外婆死於車禍那一刻的自己,如喪了魂一樣抱著冰冷的屍體,沒有悲傷,沒有流淚,心裏隻有洶洶殺機。


    我亦看到廣州街頭的自己,被人打得遍體鱗傷臥在垃圾堆裏,眼神裏閃爍著不服,咬著冷冷的牙齒,像個狼崽子,發誓有朝一日扶搖直上,一定滅這些人滿門。


    最後,我看到了宓妃,與她輕輕相擁,被她親手推向遠方,因為我得到的愛情都是殘酷的,甚至沒資格真的從清晨到日暮彼此相守,隻能遙遙相望,中間隔著世道洪流,難以跨越。


    太多太多了,曾經的怨,曾經的恨,曾經的不甘,曾經的憤怒,曾經對一切不公的極端仇視,此刻逐一浮現。


    小豆子和大兵看到的是心裏的傷,我卻看到了自己的全部黑暗。


    “原來,我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平和,我心裏住著魔鬼,凝望黑暗,可以照到自己扭曲的靈魂”


    我輕聲自語。


    當看到真正的自己時,那種滋味很不好受。


    我凝望過去,注視自己,情緒幾乎有朝著極端奔騰的趨勢。


    “咚咚!!”


    忽然,一陣巨響傳來,撕裂了眼前的黑暗。


    我一個激靈,總算清醒過來。


    大兵和小豆子他們已經醒來了,此時正在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著我。


    “小九,你到底看到了啥?”


    大兵小心翼翼的看著我,嘀咕道:“我咋感覺你笑的陰嗖嗖的,就跟個變態似得!”


    咚咚!


    龐飛燕還在竅門,在外麵喊道:“葉先生,時間到了,人們馬上就要上來了,你們還沒完事嗎?”


    “大兵,姬子,你們去外麵擋住那些人,不惜要大鬧一場!”


    我立即吩咐,轉頭再次看向這幅畫,輕聲道:“我想,我可能知道這幅畫的秘密在什麽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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