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回去的很晚,一個人在大街上茫無目的地亂走,偶爾遇到熟人打招呼,看著他們平凡卻快樂的臉龐,覺得眼睛酸酸的,笑容澀澀的。


    我和他們有什麽不同?


    不,沒什麽不同。


    在這擦肩而過的芸芸眾生中,我也隻不過是人群中的一張臉,走過路過看過就忘記了。


    所以,我也應該平凡,且,快樂著。


    推開家門,看見正在揉眼睛的秦深,赤著腳噘著嘴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我走上前,挨著他坐下,攬住他的肩,深深地吸一口他身上沐浴露的清香,一天的惶惑便變成了安然。


    秦深懶洋洋地掃了我一眼:“回來啦?”


    看他臉色不佳,我連忙賠不是:“對不起,我知道回來晚了,我不對,我道歉,下回再也不敢了。”


    秦深抿著嘴樂,一笑便顯出下巴中央的深深酒窩:“還有下回?下回就把你鎖門外了!好了好了,別舔我一臉口水,去洗澡,你幹嘛總是這麽難聞?”


    幫我洗澡,為我熱飯,再把一切殘跡收拾幹淨已經是午夜時分,看著秦深像隻不知辛苦的蜜蜂飛過來飛過去,就像個剛成親的幸福快樂的小新娘,我不由啞然。


    半夜被秦深的吻給弄醒,知道是他薄薄的溫熱的唇,嗅得到他清香中淡淡的奶味,我沒有睜開眼,抬起頭撫摩他柔軟的頭發,他便翻個身躲進我的懷中,雙臂緊緊摟著我的腰,頭枕在我的胸膛上,他說他最喜歡聽我的心跳。


    抱著他,一股熱力從體內升起,秦深開始吻我的胸膛,他說:“真想吃掉你,這樣你就不會亂跑了。”


    他輕輕地咬,慢慢地舔,我實在受不住了就翻身把他壓在身下,他從鼻腔裏發出一聲悶悶的申吟,他還說他喜歡我這樣壓著他。


    將他的兩腿分開,將自己的火熱欲望埋進去,然後縱情地抽動,每一次完完全全地進入,再完完全全地退出,周而複始,奔騰不息。


    秦深在猛烈地衝擊下壓抑地叫著,緊繃的身體卻迎合著忘情地運動,他說:“璽,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再也難以控製激情的我狠命地最後一擊,緊緊的頂住,火熱的激流終於激射而出。


    秦深如水草一樣將我完完全全地縛住,直到吸進體內最後一絲熱情。


    我們像兩條光溜溜的魚依偎著,我呼呼地喘氣:“睡覺,睡覺,每天這樣會被你折騰死。”


    秦深的眼睛在黑暗中明亮亮地閃爍:“就是要榨幹你,讓你再沒有精力找別人。”


    我笑:“找誰啊?除了你,我可是再沒碰過別人,男的女的都沒有。”


    秦深哼哼著:“你也是我第一個──男人呀。”


    “那女人呢?”


    “那都是玩呢。”秦深趴在我胸膛上說,“那是認識你以前的事,以後再也不會有了,我發誓!”


    我拍拍他的臉,其實我一點也不在意:“睡覺睡覺。”


    “我的心裏隻有你,你也要心裏隻有我。”秦深依然不肯罷休。


    我開始有些煩,怎麽跟女人似的?我第一次見到的野蠻帥哥哪去了?


    我說:“我的眼裏隻有你,快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你今天是不是和他──”秦深訥訥地說,說了半句又自己打住,在我臉蛋上親了一下:“晚安,我愛你。”


    他的手探到我的腿間,握住我的寶貝才心滿意足地閉上眼。


    我苦笑,這幾乎成了習慣,他叫它“honest”,他說每天隻有握住他的“honest”才能安睡,我曾因半夜去洗手間離開一會,結果他就哭泣著醒來,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我知道,秦深愛我。


    我知道,秦深很愛很愛我。


    可是──


    突然很崇拜李敖,突然間覺得自己也希望像他那樣,那個怪老頭說:隻愛一點點。


    不愛那麽多/隻愛一點點/別人的愛情像海深/我的愛情淺。


    不愛那麽多/隻愛一點點/別人的愛情像天長/我的愛情短。


    不愛那麽多/隻愛一點點/別人眉來又眼去/我隻偷看你一眼。


    我想對秦深說,隻想愛你一點點,請隻愛我一點點。


    我現在覺得自己在過著另一種家庭生活,每天的樂趣就是陪著秦深在菜市場和那些小商販討價還價,討來還去也不外多了少了一毛兩毛錢,秦深卻依然樂此不疲,少花一毛錢他就像撿了金元寶一樣眉開眼笑。


    我笑著搖頭,原來他的快樂如此簡單。


    每天帶著這些戰利品回家,他便開始做各種各樣的菜,為此還買了本食譜,什麽開胃的營養的均衡的,名目繁多。


    快到期末考了,課業重起來,他便幫我整理筆記,規劃重點,出自測題等等,我發現他很聰明,一點不亞於馬瑞的聰明,隻是每次誇他,他便紅紅著臉說真的嗎真的嗎不要哄我呀。


    深夜裏,他會加煮兩杯熱騰騰的牛奶,然後整個家裏飄起奶香,我也終於知道這個大男孩為什麽身上總有股恬淡的奶味。


    他說:媽媽說,喝牛奶的小孩才健康。


    我笑著說這回可體驗到當大老爺的好了,什麽都有人伺候著,連動動腳指頭都犯懶,再這樣下去我真的要成米蟲了。


    秦深笑眯眯地說:“怕什麽呀,你當米蟲我養你!真希望你再多依賴我一點。”


    我點頭說:“是是是,你的那點小心眼我還不明白,依賴到我離開你就活不下去,你才高興。可是秦深,我有那麽好嗎?值得你這麽做?”


    秦深喜滋滋地說:“我喜歡,我高興,我樂意,我最愛的我的honest了!”


    “去!小變態!整個yang具拜物狂。”我笑著罵。


    他就嘿嘿地笑,賴皮賴臉地說:“我就變態了,就變態了,誰管誰呀!”


    秦深這裏的電話原先一直響個不停,多半是他的那些狐朋狗友約他出去鬼混,秦深一口拒絕,並且告訴他們晚上屬於他的私人時間不要打擾,於是他的電話漸漸少起來,近來幾乎沒有了。


    電話再響時,一般就是爹娘、齊戈、馬瑞、陳敏他們打給我的,我忽然想起娘在爹被扣押時出了車禍,後來接連出了一竄的事我居然給忽略了,便急忙跑回家去,娘笑著說隻是傷了胳膊,小臂骨折,現在已經好很多了。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娘至少也該住院一月的,她卻怕花錢早早回了家,我為此憂心不已。


    秦深不知從哪裏弄來一大堆滋補食品,一股腦地讓我送回家去,爹娘見了歡喜不盡。


    秦深最緊張的是馬瑞的電話,可是他也知道馬瑞的電話我是不可能不接的,結果馬瑞的電話要麽不來,一來就會給我們造成小小的磨擦。


    我沒想到秦深是這麽小心眼的人,男人吃醋也不是這個吃法吧?


    那天,作業完成之後,又看了一會電視,便早早的睡了,照例,秦深緊握著他的honest。


    剛睡得迷糊,電話鈴驚天動地地響起來,我翻身下床去接電話,秦深在背後嘟囔:“見鬼了,深更半夜打什麽電話呀!”


    我拿起話筒,對麵出來陳敏急促地喘息:“頭、頭兒……快!快找些人來!馬瑞被人圍追毆打了!”


    我一驚,終於完全清醒了,我啞著嗓子問:“你們現在在哪裏?”


    “青年──啊──”一生慘叫,電話似乎被打掉了,對麵傳來陳敏尖細脆弱的哭叫聲,我摔掉電話,套上褲子赤裸著上身就往外衝,秦深在後麵喊:“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給秦白打個電話,叫他多派些兄弟去青年路,去救馬瑞!”我交代他一句,拿起茶幾上的水果刀發瘋般地衝到樓下,跑了很久才抓到一輛出租車,我跳上去,司機看到我手中明晃晃的刀子,嚇得小便失禁,我呼呼喘著粗氣:“沒你的事,快帶我去青年路!”


    司機把車子開得飛快,我的腦海裏也像飛輪一樣旋轉,怎麽了?出什麽事了?不會有事吧?這一切的一切卻都來不及細想,隻有一個念頭清晰無比:救他!救他!救他!


    @@@@@@@@@@


    午夜的街頭,清冷孤寂。


    幾乎所有的商店都關門了,車子沿著青年路慢行,我卻一直沒有看到要找的人,直到車子開到青年路中間電影院門口,在門口的一邊坐著陳敏。


    我跳下車,司機錢也沒要便一溜煙地開跑了。


    我走過去,陳敏的蘋果臉被打得又胖了一圈,他的腿上躺著馬瑞,他那張美麗的臉已經被打得麵目全非,鼻血一直流到胸前的白襯衫上,刺目驚心。他艱難地喘息,眼睛已經睜不開。我的心便像被利刃狠狠地剜著。


    “還不叫救護車!”我衝著陳敏吼,抱起馬瑞朝醫院的方向跑,馬瑞睜開眼,原本漂亮迷人的打眼睛如今隻能睜開一條細細的縫,他動了動嘴唇,卻說不出一個字。


    陳敏帶著哭腔說:“馬瑞死也不去醫院,他怕讓他媽知道。”


    我惱恨地咬牙,現在該怎麽辦?


    “韓璽,上車!”後麵開來兩輛小車,前麵一輛中的秦白向我們揮手,“回家再說!”


    秦白親自來了,我舒了口氣,抱著馬瑞上車:“不去醫院,可以為他治療嗎?”


    “沒問題,有家庭醫生。”秦白坐在前麵回過頭來,看了看馬瑞的傷勢,眉峰聚斂殺機一閃而過:“誰幹的?”


    “陳敏?認識那些人嗎?”我問挨在我身邊小聲啜泣的孩子。


    “就是那些小痞子。”陳敏的嘴唇被打破了,半天說一句話還痛得齜牙咧嘴。


    “哪些?”我擰緊眉。


    “上次在秦深家打你的那些,不過這次人多了兩倍,二十多個人,馬瑞再厲害也敵不過他們群攻。”


    “幹!”我咬牙切齒地罵,這些狗娘養的!


    “瑞怎麽得罪了他們?”秦白顯得頗為沈穩,他用眼神示意我不要衝動。


    “我不知道。今天本來好好的在外麵玩,突然來了這幫人上前挑釁,說著說著就打起來了,啊對了!”陳敏忽然叫起來,“藍芝!藍芝!藍芝不見了!我們今天原本是應她的約才出來的,我本來不想來,馬瑞說沒關係我們三人玩才熱鬧,後來打起架藍芝居然不見了。”


    我沈吟不語,藍芝?我還記得,那個長頭發瓜子臉大眼睛很像影星關芝琳的女孩,見的次數不多,但每次見她,她都安安靜靜乖乖巧巧的像株植物,她幾乎沒有正眼看過我一次,是害怕?還是害羞?


    這次打鬥,和她有關係麽?


    聽陳敏的語氣,好象不僅有,而且關係重大!


    當我們到達秦宅時,家庭醫生也差不多同時抵達了,他先給馬瑞做了一個全身檢查,確定隻是外傷後才開始為他清理傷口、敷藥包紮。


    馬瑞看起來痛得很厲害,額頭上的汗珠一顆顆地向下滾,秦白叫醫生給他打針鎮靜劑,幾分鍾後他終於沈沈睡去。


    秦深也趕來了,看著幾乎全身包在白紗中的馬瑞目瞪口呆:“怎麽了?這是誰幹的?”


    “你的好兄弟。”我冷哼一聲。


    “誰?”秦深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你說什麽?他們有何過節?”


    “你問我我問誰?”馬瑞被打得傷痕累累,我的怒火無處可發,我抓住陳敏問:“知道怎麽聯係那個藍芝嗎?”


    陳敏囁嚅著:“不知道,馬瑞應該有她家的電話號碼吧。”


    kao!


    我在牆上猛擊一拳,像隻困獸在房中走來走去,我對秦白說:“借我幾個人,我要去教訓那幾個不知死活的混蛋!”


    秦白拍拍我的肩:“你冷靜點,冤家宜解不宜結,在事情搞清楚之前,還是稍安毋躁為好。韓璽,要記住:要麽不出手,出手就要給敵人致命的一擊,無謂的打鬥是行走江湖的大忌,是最蠢的人才會做的傻事,明白嗎?”


    我把拳頭握得咯吱響,秦深一臉哀傷一臉憂鬱地看著我,然後他撥了電話,他問:“小邱,你們今天和人打架了?”


    “為什麽?我叫你們乖乖地呆著不要惹是生非,我的話當耳邊風了?”秦深的臉越來越蒼白。


    “藍芝?她什麽時候成我的女人了?她愛跟誰跟誰,關我什麽事又關你們屁事?你他媽的有沒有腦子啊?明天主動過來認罪,向馬瑞陳敏道歉!還有,我再說一次,我不再是你們的老大,以後我的事不要管!”


    秦深“啪”一聲扣了電話,臉色蒼白,身軀顫抖如風中落葉。


    我愈看心愈冷,終至結成冰。


    秦深說:“璽,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們……”


    “用不著道歉,如果這件事跟你毫無關係。”我淡淡地說,“如果真與幹係,道歉也沒用。”


    秦深顫抖著聲音問:“璽,你就一點都不信任我?”


    “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不信任任何人。”


    秦深近乎絕望地站著,看著,眼淚冷冷地落下來。


    秦白想抱住他,被他野蠻地推開,他說:“你們慢慢查吧,希望能盡快查出那塊該死的石頭是誰。”


    秦白歎息著:“你們這些孩子為了一點小事鬧成這樣,值得嗎?黑道的打打殺殺可都是為了數以百萬記的錢財。”


    “錢錢錢!除了錢你還知道什麽?”秦深失去控製地吼,轉身甩門而去。


    秦白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馬瑞,再看看顫抖不已的門,苦笑著坐到沙發上,點燃一根煙,遞給我一支:“韓璽,我知道你喜歡男孩子,那你當著我這個父親的麵給我說句實話,我的兩個兒子,你到底喜誰?”


    我吸一口煙,吐出幾個煙泡泡,這是被陳敏奉為經典的絕技:“你呢?兩個兒子更愛誰?”


    秦白一怔,隨即苦笑:“兩個都愛,無法比較。”


    我再吸口煙,沒有吐出來,讓那股辛辣在胸腔中流轉:“或許,我也是。”


    秦白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大口大口地抽煙。


    我也大口大口地抽,香煙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的辛辣,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我想秦白應該很憤怒,但是除了那個令人感到沮喪的回答,我沒有更好的答案。


    我看看自己的左手,再看看右手,我曾對秦深說,一手攥著友誼,一手攥著愛情,可是哪邊是友誼?哪邊是愛情?我一度以為自己明白了,現在才發現自己依然像那個穿錯鞋子的小孩,搞不懂,一點也不懂。


    @@@@@@@@@@


    秦白去睡了,我堅持守在馬瑞的床前。


    秦白臨走前,再三審視我的臉,最後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拍拍我的肩,留下一個躑躅的背影,空餘我對著寂寥的房子發呆。


    馬瑞的臉上貼著ok繃帶,一處又一處,像個打破的花瓶被粘合起來,粘得七零八落,美得支離破碎,我就趴在床頭看著,心頭有隻小螞蟻一下一下細細碎碎地啃著,不知是痛苦還是酸楚的感覺像黑夜一樣慢慢將我侵蝕,任憑怎樣掙紮,卻再也掙脫不出。


    他是馬瑞,他曾說你就是我正正式式的哥了,他曾說讓我媽帶你去看心理醫生吧,他曾說那個殺人奪錢的局是我設定的,他曾說我會支持你永遠支持你,他曾說……


    如果是秦深,我現在肯定已經擁他入懷,不會讓他纖細的身軀在黑夜中獨自顫抖,可是──他是馬瑞,我動不得碰不得,也不敢動不敢碰,我怕我的動作太過猥褻,我怕我的欲望壓抑不住。


    無論怎樣,對於我來說,他就像觀音水淨瓶中的那枝永遠鮮嫩的柳條,就像瑤池中那株永遠潔淨的蓮,是我迷途黑夜中抬頭可見的那顆最亮的星。


    秦深呢……他今夜可能安睡?也許會想念他的honest吧?


    第二天一早,我乖乖地去上學,陳敏傷勢較輕,也跟我一起去學校。


    “頭兒,問你件事?”在路上,陳敏憋了半天,終於吐出這句話來。


    我嗯了一聲,對他想問什麽已經猜得八九分。


    “你……真的和秦深──”陳敏小心翼翼欲問還羞的樣子。


    “是啊,真的和他在一起。”我歎口氣,看他腫得像小豬一樣的臉,“你聽誰說的?”


    “沒、沒聽誰說。”陳敏立刻一臉驚慌失措,這個小孩一激動就容易結巴,“真、真的,我、我隻是想問問,沒、沒什麽。”


    我沒有說話,陳敏的蘋果臉憋得通紅,熟得要落地了一般。


    快到學校門口時,陳敏忽然小聲說:“頭、頭兒,不管你喜歡誰,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你都是我的頭兒。”


    我訝然止步,看著他,他的小豬臉依然紅紅的,在明亮的陽光光線中散發著霞彩,我笑了,在他的肩頭猛砸一下,他悶哼一聲。


    我說:“小胖子,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陳敏的臉更紅了,又開始結結巴巴:“頭、頭兒,你、你可別、別──”


    “kao!幹嗎?以為我會看上你啊?你可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嘿……安啦安拉!真是個笨瓜!”


    陳敏氣呼呼地哼哼。


    我笑得要斷氣,心裏卻暖洋洋一片,以前真的不怎麽把他看在眼裏,他總像個跟屁蟲在我身後樂顛顛的跑東跑西,我甚至有點煩,現在卻覺得他可愛了許多。


    我說:“小胖,很高興交你這個朋友。”


    陳敏有點詫異,隨即便燦爛無比的笑:“我才高興呢,我很笨成績總是拖車尾,長得又不好看,沒認識你之前我連一個朋友也沒有,是頭兒不嫌我……”


    我打斷他的自憐:“說啥呢?把自己說得像小白菜似的,去去去!一邊去!”


    陳敏在後麵喊:“糟了!要遲到了!頭兒,快跑!”


    下晚自習前,我跟同學借了輛單車,陳敏帶著我飛到二中校門口。


    “頭兒,隻我們兩人恐怕不妥吧?”陳敏有些擔心。


    “沒事,隻是給他們一個警告。”我叼著煙卷,交叉著雙腳靠在學校門口的大石獅子雕塑上,吊兒郎當的模樣。


    蒼白的路燈下,夜空顯得虛緲而模糊,像夢著厚厚的一層灰塵,怎麽擦也擦不幹淨。


    “頭兒,看!”放學的鈴聲響了,學生開始三三兩兩迫不及待地奔出校門,在人潮如湧中,有一株嬌美而文靜的水草隨潮流走出來。


    “把她叫過來。”我給陳敏使了個眼色,陳敏走到人流中,回來時身後跟著那個怯生生的俏丫頭,她還是一頭烏黑的長發,不過今天沒有披肩,而是用一條淺藍色的絲巾綁成了馬尾,文雅而秀氣。


    “你好。”藍芝依然不正眼看我,兀自低著頭看自己的腳尖,聲音脆脆弱弱的。


    我走到她麵前,吐了一口煙,她乍然抬起臉來,水汪汪的大眼睛中寫滿了恐懼與厭惡,我嗬嗬地笑:“昨天沒嚇著你吧?我還擔心你已經嚇得不敢上學了呢。還好,看起來正常的很,馬瑞的心是白擔了。”


    藍芝眨了眨長長的睫毛,像個麵目僵硬的洋娃娃,她平板地問:“馬瑞怎麽樣了?我、我昨天一看到有人打架就嚇壞了,馬瑞讓我跑,我就……”


    “你就扔下他們自顧自逃命了,甚至安全之後連報警也不會做,你就真的那麽害怕嗎?”我冷冷地說,冷冷地抽煙,帶著殘忍的快感看她大大眼睛裏慢慢被水霧盈滿。


    她啜泣起來:“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我猛然捏住她的下巴,逼視著她:“我可不像馬瑞那樣憐香惜玉,老實告訴我,昨天是不是你和那幾個小痞子串通好了陷害馬瑞?”


    她一怔,隨即又恢複了悲兮兮的表情:“你說什麽?我不懂,我要走了,我回家晚了媽媽會罵我。”


    我冷笑著,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孩並不簡單,我現在已經篤定,正想說什麽,秦深領著他的一幫小雜碎走過來。


    我笑著朝他打招呼:“深哥,難得又看見你這麽威風凜凜。”


    秦深瞥了我一眼,臉上毫無表情,他走到藍芝麵前:“我最後告訴你一次──不是你的就永遠不是你的,別做無謂的傻事。”


    藍芝眼中滾來滾去的水霧終於凝結成淚,“啪嗒啪嗒”地落下來,她看我,再看看秦深,悄無聲息地扭身走了,越走越快,最後小跑起來,掩麵而泣,纖細的身影在迷離的夜色中劃著顫抖的曲線。


    秦深走到我麵前,歎了口氣:“昨天是場誤會,這幾個小子受藍芝的挑撥才犯混,我帶他們去給馬瑞賠罪,看在我的麵上,就放過他們這一次吧?”


    我冷然不語,覺得他這話無論如何也經不起推敲,雖然總有人說紅顏禍水,但是這一幫小子會為了區區一個小女生的話而打架嗎?


    我們在悶熱的空氣中對峙,陳敏站到我的背後,扯著我的衣襟:“頭兒……”


    我正想開口,一輛車子急駛而來,在我們麵前嘎然而止,馬瑞從車上走下來。


    馬瑞臉上的ok繃帶取下了不少,臉色還有點蒼白,但比昨夜已經好看了許多。


    他微笑著走過來,向秦深點頭致意,然後對我說:“一猜你就在這兒,還是這麽莽撞衝動。”


    我嗬嗬地笑,對著秦深身後幾個小子比了比拳頭:“誰叫這世上總有些人欠揍!”


    馬瑞依然輕輕地笑,那幾個小子卻開始橫眉怒目、劍拔弩張。


    馬瑞說:“算了吧,別和他們一般見識,這一次就當他們年幼無知,放過了吧。”


    “誰年幼無知了?連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的才是乳臭未幹吧?恐怕連那兒也小小的!”一個小痞子怪聲怪氣地起哄。


    還沒等我的怒氣發作,秦深已經一腳跺過去,小痞子哼也不及哼一聲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秦深轉身對他們吼:“你們──你!你!你!還有你!到底想幹嗎?知道他是誰嗎?他是秦白的兒子,是我一父同胞的兄弟,我們血管中流著一半相同的血,你們打他就等於打我,羞辱他就等於羞辱我!誰還想來?今天我來奉陪!”


    馬瑞拉住他的手:“算了算了,這事可大可小,沒必要真惹出什麽亂子,隻是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打我?”


    秦深猶豫了一下:“他們說是藍芝唆使的。”


    馬瑞吃一聲笑起來,轉身麵對那些小痞子:“芝芝?拜托!你們可以隨便拿一個理由來搪塞我,惟獨這個不行!芝芝是個什麽樣的女孩我最清楚!我再問一次,為什麽打我?”


    小痞子悶不做聲。


    我卻覺得一陣厭煩,這其中肯定有藍芝在作祟,我不懂馬瑞為何一口咬定不是藍芝,我討厭他這種自信!


    秦深抓著一個瘦瘦高高的留著小平頭的男孩問:“小邱,昨晚到底為了什麽?或者你剛才給我說的理由是你編造的?別告訴我你們是因為想打架所以打架!”


    小邱還是不吭聲。


    馬瑞靠在石獅子上,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我不認為我曾得罪過你們,昨夜的事我可以一筆勾銷,但是我需要一個被毆打的理由,如果搞不清楚前因後果就充好人不是我的風格,況且,我必須知道這個理由,因為這關係著我以後還會不會莫名其妙地被打,痛苦的滋味可不好受,我也不想再嚐第二次。”


    秦深盯著小邱:“夠種就把理由說出來,別給自己丟臉。”


    小邱有雙細長的眼睛,如果仔細看還會覺得挺漂亮的,隻是此刻他的眼簾低垂著,身體繃得僵硬筆直。


    我說:“我來倒計時,如果數到十還不說理由,這筆帳就真的要好好算了。”


    學校裏學生已走完了,門警走過來吆三喝四,馬瑞衝他微微一笑:“沒事,幾個舊同學聚會說說話。”


    門警粗聲粗氣地問:“真的?”


    馬瑞的眼神似刀刃一樣閃著光,他笑,笑容已經明明確確的冷冽:“真的。怎麽?說說話也犯法麽?”


    門警悻悻地打量我們一圈,哼哼了兩聲,轉身回去了,隨後電動門喀啦啦關上。


    夜已深沈,燈光下幾條人影拉得長長的,混亂地交叉交雜在一起。


    “五──”


    “四──”


    “三──”


    我不緊不慢地數著,我不信這些龜兒子會逞強到底。


    “二──”


    “你們真的想聽嗎?”小邱咬了咬嘴唇,猛然抬起頭來,我這才發現他有著刀鋒一樣的臉,分分寸寸的淩厲著,隱約中有幾分像蠱惑仔中的謝霆鋒。


    “當然。”馬瑞淡淡地說。


    小邱轉身麵向秦深,近乎悲哀地看著他:“深哥,我們不想替人充當了殺手之後還要背負挨揍的報複,對不起你,我說。”


    秦拍拍他的肩:“說吧,我會為你們擔著。”


    “深哥,你待我們一向不薄,吃的玩的用的,大多都是你在掏錢,跟著你,咱兄弟也曾風光了一時,可是最近你變了,你不再理我們,不管兄弟們的死活,好不容易追到手的女人也任她水性楊花,但我們依然把你奉為大哥,因為你曾教導我們忠誠比鮮血更光榮,可──”


    小邱忽然止住,眼圈有些發紅,他的目光投向我:“你不是想替馬瑞出頭嗎?我告訴你,指使我們攻擊馬瑞的不是藍芝,也不是別人,就是我們的深哥!”


    一群人瞠目結舌,空氣瞬間凍結。


    馬瑞依然平靜如水,陳敏嘴巴張得能塞進隻青蛙,而秦深──秦深一副震驚錯愕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在心底暗暗歎了口氣:“他為什麽指使你們這樣做?”


    “因為他愛你,因為他除了你眼裏再也容不下任何人,包括我們這些兄弟!可是你在睡夢中總是囈語著馬瑞的名字──愛到盡頭是恨極,不是嗎?古往今來的人們一直陷在這個荒謬的悖論裏,因為太愛所以有恨,因為恨得牙癢癢的所以更愛,情人眼裏容不進一粒小小的沙子,何況馬瑞這樣一塊足以補天裂的玉石?”


    我怔怔地聽,就像第一次聆聽秦深演講,我吃驚地發現天底下口才好的何止一兩個,我最最看不起的小痞子居然也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愛與恨,沙粒與玉石,嗬!難得他剖析得如此精彩。


    我“啪啪”地為他鼓掌,在蒼白的燈光下,秦深的臉更是蒼白如紙,看起來搖搖欲墜,就要昏厥的樣子。


    我走到小邱麵前,抵著他的額頭問:“你敢對著這把匕首發誓嗎?發誓你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


    小邱的身子顫了一下,秦白送我的那把精致的蒙古匕首正抵在他的胸膛上,我輕輕地笑:“放心,這一刀子下去不會刺到心髒,死不了,頂多疼那麽一下下而已。”


    小邱的額頭開始冒汗,冰冷的汗水滲成細小的水珠,他閉上眼睛咬著牙說:“發誓,這是真的!”


    秦深的臉更白了,如果不是陳敏扶著他,或許他早已摔倒在地。


    馬瑞的臉色變得嚴肅,他上上下下打量著小邱和他那幾個夥伴,再看看秦深虛弱到要昏厥的臉,長長的歎一口氣:“深,我們是兄弟,因為我們有著二分之一的血緣,而我和韓璽也是兄弟,那是因為彼此對對方人格的欣賞與喜愛,好吧,我承認,或許璽多多少少有那麽點私心,但他現在愛的是你,不是嗎?我和他是兄弟,也僅僅是兄弟而已,你何苦如此?何苦如此?”


    秦深的臉色煞白煞白,眼睛空茫一片,一度我以為他會掉下淚來,結果他隻是這麽麵色慘白眼神蒼茫著,不發一語,不否認,也不承認。


    我把刀子從小邱的胸前撤回,!亮的刀鋒在燈光下一閃,冰冷銳利地刺傷我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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