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無隅回去了,姐弟倆踉踉蹌蹌地在山嶺間奔走。


    喬雲芙再心高氣傲也畢竟是女子,再加上胸口的傷痛,還有大腹便便,走一小段路就累得拔不動腿,而喬晨星是文弱書生,從小到人沒吃過這種苦,再加上連夜的激情折磨,身子骨也是疲弱的很,走了一天路,竟也沒走出山道,依然在縱山橫嶺之中掙紮,夜幕時分,吃點方無隅給準備的幹糧,找條小溪喝兩口水,就算解決了生存大計。


    天黑黑,夜黑黑,雨在落,風在吹。


    沒有一個茅草屋可遮蔽風雨,甚至連一個山洞也遍尋不著,幾聲淒厲的狼嚎使得他們連心底也涼透了,不是凍死,就是被狼豺虎豹吞食,山窮水盡了嗎?


    喬雲芙暗自心驚著,卻又要挺住支撐著臉色蒼白的弟弟,地有些後悔如此任性地走出來,可是即使時間倒流,她仍然會選擇這條路,弟弟是男孩,總不能淪落為一個男人的玩物,那樣她對不起喬家的列祖列宗,更對不起把弟弟托付與她的父母。


    幾點磷光鬼火在明明滅滅,風過處,冰冷的雨打在臉上,盯在身上,睜不開眼,挪不動步子,此時此刻‘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不堪,‘死亡’又是如此的緊逼和狂囂,腳下一滑,喬雲芙碌跌倒在地,還翻了幾個跟頭,痛得她咬牙切齒,喬晨星急忙扶起她,如梗在喉強忍住不哭,他也知道姐姐的苦楚。


    前麵是連綿延續得好像永沒盡頭的山脈,後麵是陰森森的樹林,那是‘惡魔穀’的大門,左右兩側依然是山,處處都是山,小山依人山,大山套小山,層層疊疊,永無止境,讓喬雲芙的心漸漸絕望起來。


    這條崎嶇的羊腸小道不知通向何處,隻能旨目地走下去,一步步地向前挨,一步步地向前挪,即使這樣也要停下來休息許久,胸口的傷越來越痛,伸手摸一摸,濕濕的,也不知是雨是血,這傷也罷了,肚子漸漸疼起來,初時還像螞蟻亂爬,勉強忍得,後來就成了千把鋼刀在體內翻攪,撕心裂肺的痛終於讓她跌倒在地,再也掙紮不起,頭一陣暈眩,昏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醒轉過來,連天也不憐可憐人。


    她是在一陣劇痛中醒來的,睜開眼便看到披頭散發的喬晨星,姐姐的昏迷嚇壞了他,喬雲芙也不知他到底哭了多久,慘白慘白的臉,目無焦距的眼,紅腫腫的,仿若一縷幽魂。


    那一瞬,她以為自己到了陰曹地府。


    “姐!你醒了?”喬晨星雙眼中閃現出一絲光亮,“你是不是很痛?你再忍一忍,我就抱你去找大夫!”他激動又有些無措地握住姐姐的手,那雙手也是冰冷而汗濕的。


    “啊!”喬雲芙終於明白了這是在荒郊野外,夜色依然濃黑如墨,雨勢倒弱了些,可是更冷了,渾身不停地哆嗦著。


    “傻孩子,你抱得動我麽?”喬雲芙愛憐地分開弟弟額前的碎發,怎麽看這都是個美麗到讓人心醉的人兒,一個男孩子美如斯,也真真是罪過了……


    “我、我一定抱得動!”說著,喬晨星真的彎腰要抱起她,可是姐姐的腰身那麽圓滾滾的,他也不知如何抱了。


    “傻弟弟,沒用的。”想笑一聲,牽扯不動嘴角。


    喬晨星的臉色瞬間變暗了,即使再沒常識,他也明白這樣耗下去的結果。


    喬雲芙剛想說些什麽,還來不及吐出一個字,陣痛又使她申吟起來,她覺察到羊水已破了。


    “星兒……去揀點柴禾,生堆火……我恐怕……要……生


    了……”


    “啊?”喬晨星嚇壞了,手足無措著,“怎、怎麽會……不是還有半個月時間麽?”


    “哎……”遭遇這番劫難,身子早就垮掉了,孩子能否生下來還是個問題。


    “我抱你去找大夫吧……我不懂……”


    “來不及了……快!照姐說的去做!”喬雲莢硬撐最後一絲理智,想著娘囑托過的話。


    “哦!哦哦!”喬晨星慌忙去揀柴。


    可是他們都忘了這是雨天,大雨滂沱之後仍然是細雨如絲,哪裏還有幹柴可生火?


    當喬晨星徒勞無功而返時,喬雲芙已經痛得要暈了,她想努力強忍住,怕嚇壞了弟弟,可太痛了,太痛了,她終究忍不住:“星兒……把我的衣服解下來……別呆著……這時候了……把我的腿壓篆…用力……”


    隨著一聲嬰兒啼哭,一切都結束了。


    “用牙把臍帶咬斷……快!”喬雲芙知道自己已經撐到人生的極限了,她想告訴弟弟好多好多話,腦中卻變得一片空白。


    “姐!你流了好多血,怎麽辦?”喬晨星用自己的袍子包起孩子,抬眼被那不住增多的暗血流嚇壞了。


    “沒關係的……星兒,姐求你一件事。”


    “你說!你說!我什麽都答應你!”喬晨星把孩子送到姐姐懷裏,小家夥居然馬上不哭了。


    喬雲芙想笑,眼淚卻“嘩”地流了下來,她顫巍巍地抱住那還像個小蝦米一樣的嬰孩:“還是個男孩呢……這是我的骨肉礙…寶寶……娘再也不能看你了……你可要努力成長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礙…要照顧好你小舅舅喲……代替娘照顧他……他可是離了人照顧就不行的……”


    “姐……嗚哇……姐,不要再說了……”喬晨星終於慟哭失聲,埋到姐姐的懷裏不肯抬起頭來。


    “弟……替姐把孩子養大,我知道你什麽都不懂,會很難為你,可姐……真的沒有任何法子了……這孩子太苦了,剛懷孕之初我還會想要把他打掉,如今終於離了娘體,卻又是在這種荒野之中,風雨之中,他……算姐求你的,姐下輩子一並還你……”


    “姐!你說什麽傻話?為什麽呢?我和你一起養寶寶多好啊!別擔心,我會幹很多活,掙很多的錢養活你們!”


    “好孩子……”喬雲芙愛憐地撫撫他散亂的頭發,被雨水汗水打成了一綹綹的,“姐這就放心了……堅強活下去,要教寶寶做個好人,與人為善……爹……娘……女兒這就去見你們了……弟……保重……”她的手嘎然垂了下去。


    嬰兒“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喬晨星連心也冰凍了。


    ★★★


    喬晨星怔怔地不知呆了多久,姐姐在這裏,他也走不得,可孩子沒食物又留不得,一顆心忽悠上忽悠下,幾乎要斷了氣息,手掌一片汗濕,唇舌更是幹涸欲裂,一想到自己的口渴,忽然想到了孩子,低頭看看他,正張著一張小嘴,就像瀕臨死亡的魚,眼睛還未睜開,喬晨星就希望他永遠也不要睜開了,否則第一眼會看到無邊無盡的黑暗……


    附近好像沒有水窪,天黑黑的,伸手不見五指,看著孩子難過的樣子,喬晨星一狠心,咬破了自己的中指,血汩汩而出,他放到孩子的口中,孩子如獲甘霖,就吧嗒吧嗒的吸起來,也許在冥冥中還以為是母親的ru房,直到小嘴不動了,喬晨星才抽出手指,嬰兒便乖乖地睡去了。


    雨終於停了,風也息了,天地一片死寂。


    看著躺在地上的姐姐,喬晨星一滴淚也沒了,緊緊握著姐姐的手,手冰冷冰冷的,沒了一點點的溫熱,不知怎麽就聽到淙淙的流水聲,口焦舌幹,他便順著流水的聲音尋去。


    約莫在三丈開外,有一條從山頂流下的小溪流,月亮出來了,溪流就像一匹緞子迤儷而下,水麵映著月光,閃閃爍爍,明明滅滅,萬千點星光也湊熱鬧的泛出點點金粼,美麗如許,絢爛如許……


    俯下身來,明如鏡的水就映出他的臉,蓬頭散發,狀極狼狽,也顧不得這許多,單手掬水,吮吸了幾口,水質清冽甘芳,可惜水太涼,原本想為孩子清洗一下的念頭終被他抹去。


    怔怔地坐在水邊發呆,全然沒了主意,家沒了,姐沒了,隻有一個剛出生的孩子和一個笨蛋無能的自己,該怎麽辦?該向哪去,又該怎樣安置姐姐?


    萬千個念頭在腦中盤旋,結果成了一團亂麻,理也理不清了,更別提解決之道。


    幾聲野獸的沉悶吼聲,那喔喔喔的聲音……啊!喬晨星霍然站起身,天哪!一定是姐姐的血引來了狼,他急匆匆地跑回去。


    果然,在前麵不遠處山草起伏著,悉悉嗦嗦的動靜,隱約中可看到什麽東西在快速向這邊奔來,喬晨星的心提到了喉嚨,不是一匹……天!竟是一群狼!那綠熒熒的眼神在黑暗中閃著殘忍的光。


    “喂!”喬晨星大吼,“你們要吃盡管吃我好了,不許傷我姐姐!”


    天真的孩子,竟然和野獸講起了買賣。


    狼群越來越近了,那低低的嘶吼讓喬晨星全身僵住,懷裏的孩子依然睡得香甜,竟似雷打不動一般,喬晨星暗暗歎息,在動亂災難中出生的寶寶啊,祈禱我們能避過此難吧,你的命若夠強,未來就不可限量了……


    就咫尺之隔了,喬晨星絕望的閉上眼,命蹇如斯,竟要喪在野獸之口……


    一聲哀號,狼群忽悠就散了,喬晨星半天沒覺得什麽,才怕怕地睜開眼,距離他半尺遠,一隻狼掙紮扭動幾下,死了。


    喬晨星看到它的咽喉處插著一隻箭,箭競穿透了它的脖子,箭頭在這邊,箭尾在彼端,射箭之人功力駭人。


    “喂!那邊的,沒事吧?”一個洪亮的聲音傳來,在夜色中恍如天兵降臨。


    喬晨星抬起頭,遠方火把通亮,幾乎要照明整個山穀,幾個人影也影影綽綽的,似在向這邊走來,片刻工夫,走近了,竟推著幾輛過山車,獨木的輪子,上麵放著幾個大麻袋,也不曉得連夜趕送什麽東西。


    “弟弟,你沒受傷吧?”為首的是一個身穿灰色長袍的男子,男子約莫而立之年,長眉朗目,煞是英浚


    “沒事,謝謝您救了我們。”喬晨星掙紮想站起來,可腿軟軟的,沒有絲毫力氣。


    “這病人……礙…”灰袍的男子屈膝握起喬雲芙的手腕,“這是……”


    “我姐姐。”


    “令姐仙逝了。”


    “不要你管!”喬晨星忽然生氣起來,眼睛紅了紅,姐姐怎麽會死!姐姐會永遠陪著他的!姐姐會永遠疼愛他的!又怎麽會舍他而去!


    “小兄弟,你們深夜在這荒郊野外太危險了,先跟我們走吧,待天亮再做打算?”灰色長袍的男子沉穩穩的就像山嶽,話語也令人不容置疑。


    “我……”喬晨星癟癟嘴,“我要陪著姐姐!”


    “她這樣曝屍荒野無法保全全體,我們就地掩埋了吧?”


    “不!絕對不行!”怎能就把姐姐扔在這荒郊?


    “這……這樣吧,我們連令姐一起帶著,你跟我們走吧,找個落腳的地方再做安排,可好?”


    喬晨星點點頭,無論這些人是好是壞,總比落在狼豺虎豹之嘴好,他隻能答應了。


    車子骨碌碌又轉起來,也不知要走到哪裏,已經沒有精神再想什麽的喬晨星在車子上窩成了一個小團,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孩子,顛簸起伏中也就昏睡了過去……


    ★★★


    古修羅一宿沒睡著。


    他很久沒失眠了,多年自殘般的勤苦磨練使他養成了良好的作息,他刻意抹滅自己的不安、惶恐和恥辱而變的從容自若、揮灑自如。


    可是昨夜那個少年擾亂了他的心,這許多年來,受到的刺激也算不少,遇到的美女俊男也是不少,卻從未像今天這樣讓他焦躁迷亂,強行抑製自己的煩躁,躺到床上,翻來覆去的眼睛合也合不上,夜,從未如此漫長……


    長夜漫漫,竟似沒了盡頭,窗外雨打芭蕉,啪答、啪答、啪答……每一滴都滴在了心坎上,井無波的心海在死寂了多年之後終於又泛起了層層漣漪,這漣漪一層層蕩漾開去,一層層苦一層層甜,最後睜著眼,就呆了。


    那個倔強而純淨的小孩,是的,和古修羅比起來,他真的是個孩子,隻有十六歲,十六歲啊,人生最美的花季,是那樣清淩淩的,鮮活活的,眉眼間,唇齒間,是擋也擋不住的青春襲人,他那伶俐勁兒他那活潑勁兒就像一股清新的原野之風,洗滌了古修羅在俗世紅塵中摸爬滾打留下的滿身滿心的塵埃和疲倦不堪,那究竟是怎樣一個孩子呢?


    即使被那樣的淩辱、蹂躪,他依然保持著那種不屈不撓的高潔眼神,在絕望中追逐著一種昂然的高度,那是古修羅久已陌生的所在。


    他就那樣一而再,再而三的試圖使那個孩子屈服,甚至不惜使用他最為不齒的下三流的手段喂了他春藥,結果他還是失敗了。


    二十年來首次的失敗,慘敗!


    不錯,在藥物作用下,那孩子跪在他身上,緋紅著一張小臉說著求你,求求你了,可是他認輸了又怎樣?古修羅在聽到想聽的話後,卻沒有得到預想的快感,反而更失落起來,什麽地不對勁了……


    那姐姐和弟弟一樣的驕傲啊,一介孱弱女流,卻有著凜凜不可侵犯的氣勢,比起古修羅見過的諸多達官貴人要高貴多了,他決定放過他們,可是他的心依然無法平靜,一種遺忘已久的騷動在他的血液中竄流,使他的心悸動。


    他明白,這是生命的感覺,存在著容易,體會生命的蓬勃卻很難。


    他比往常早起了一個時辰,卻懶散散的不想身,於是就坐在書房靠椅上閉目養神,心中的煩亂卻難以抑製,他緊鎖了雙眉,陷入沉思。


    “叩叩!”


    有敲門聲,他以為是侍從:“進來吧。”


    門開了,卻不是小邑,而是風塵仆仆滿麵風霜的灰色長袍男子。


    “大哥!”看到古修羅男子頓時笑開了眉眼,是發自真心的喜悅。


    “天風!這麽快就回來了!”古修羅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兄弟重逢的快樂也感染了他,走到二弟葉天風麵前,使勁在他肩頭捶了一記:“剛到吧?”


    “可不,連夜趕路,剛到,就等不及要來見你了。”


    “看,又消瘦了一圈,這下天碧可又要埋怨我了,快坐下歇歇!”把葉天風強行按到椅子上,古修羅衝門外喊:“小邑,快端些清水來,給二爺好生洗洗風塵,吩咐老張做點好吃的,對了,二爺最喜歡吃魚,讓他去河裏釣幾條新鮮的,快去!”


    “大哥!隨便填飽肚子就好,大夥都到膳房去了,聽人說穀裏出了點事,我牽 掛著大哥,這不就先跑這裏來了。”


    “沒什麽事,有個小孩子迷路罷了。”占修羅呐呐地說,神色有些不自然。


    “說起這個,我在秦嶺南的小彌山也揀到一個孩子,”葉天風回想還睡在車子上的男孩,“也真奇怪,半夜三更的,他們卻被困在曠穀之中,還險些被狠群吞噬了,那孩子的姐姐死了,還留下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衣衫襤褸的,讓人看著好生可憐。”


    “哦?”初時尚不以為意的古修羅聽到最後忽然跳起來,“天風,那孩子呢?你可救了他們?”


    “當然,大哥那多管閑事的性子可都傳染了咱們穀人,我自然也不在話下。”葉天風奇怪地看著忽然間臉色大變的古修羅,“怎麽?大哥認識他們嗎?”


    “先別說這個,他們現在在哪裏?”


    “在藥倉呢,那孩子睡在上麵,睡得那麽熟,大夥兒都不忍心打擾了他。”


    “好!”話音未落,古修羅已奔出了屋外,三兩下跳到小船上,藥倉在葉天風的院子裏,小船急馳,一股風樣奔進“青龍院”,打開藥倉厚重的木門,可不,那孩子正熟睡著,蜷曲著小小的身子,以初生時的稚子之姿窩在木車上,似乎正夢到悲傷的事,唇角緊抿著,腮上淚痕猶存。


    一夜的煩躁抑鬱不見了,古修羅微微一笑,轉身走出了院子,天空明淨如洗,初生的太陽給萬木染上一層金輝,綠葉紅花上的露珠晶亮亮的滾動,美麗快樂的一天才剛剛開始……


    ★★★


    透過罩著綠紗的軒窗,可以看到外麵的楓紅似火,遠處千年古槐的葉子都成了淡黃色,打著旋兒向下飄,秋日的風輕輕的,透著一股子清爽,葉子也像跳舞一樣的飛旋,原該觸景傷情無邊落木蕭蕭下的秋天,在古修羅的眼中卻成了令人格外愉悅格外舒爽的美麗天氣。


    他端坐在書桌前,桌子上放著手下送來的卷宗,可惜一個字也未看進去,隻是呆呆的,嘴唇不時上揚,想笑,卻又忍住,想忍住,卻又不由偷偷樂幾聲,外麵的萬裏晴空可真好看啊,湛藍湛藍的,那清澄的藍色就像那個孩子給他的印象……


    “叩叩叩!”


    有敲門聲,是固定的連擊三下,不用問,古修羅也知是方無隅來了。


    “進來。”


    果然!


    是永遠一身黑衣的男子方無隅,不過他後麵還跟著一個人——確切的說,應該是一個半,因為那人懷裏抱著個嬰兒,嬰兒很乖,沒哭。


    古修羅笑了,他忽然覺得這世界變的有意思了,非常有意思。


    昨日清晨剛放了他們,今日清晨又再見了,孽耶?緣耶?


    古修羅寧願信是後者。


    “嗬嗬……春風一度那麽快就有孩子了,真是不可思議。”


    而且對方還是個男孩子!


    力無隅似乎想笑,但還是強忍了,在老大麵前,總不能失了該有的禮儀。


    可是古修羅自己卻笑了,他從不知道自己原來也挺有幽默才分,大家一向公認他是很‘酷’的。


    很‘酷’的人似乎不該說這麽無厘頭這麽丟份的話,可他就是了,而且說得挺自然。


    他發覺自己挺喜歡逗這個抱著孩子的大孩子。


    現在這個大孩子模樣挺慘,衣褲上沾滿泥土血漬,蓬頭垢麵的,那張已分不出真色的臉不知是什麽表情,隻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似乎很悲哀,悲哀到絕望的樣子,原先閃爍在雙瞳中的光彩消失了,就像溪流溶入了大海裏,大海幽深幽深的,深不可測,也很少起波瀾。


    這個孩子看起來很無助,他也確是來尋求幫助的,因為除了這裏,他無路可走。


    當清晨睜開眼,發現自己依然睡在木車上,懷裏的孩子卻不見了,他簡直發瘋了一樣的哭喊,然後黑衣方無隅就出現了,把已經清洗幹淨,還散發著奶味的嬰兒送到了他懷裏。


    看到方無隅的喬晨星簡直呆了,他不敢相信自己剛走出去,卻又回到了這裏……


    天耶?命耶?


    無論哪一種,他好像都和這裏很有緣分,思索良久,他讓方無隅帶他來見尊貴的‘穀主大人’。


    “給我口飯吃,讓我養大這孩子。”


    “我有什麽好處嗎?賠錢的買賣我向來不做的。”古修羅的樣子就像在戲弄一隻很可憐的小耗子的大貓。


    “我做你的人——隨你處置!”喬晨星的語氣很決絕。


    “嗬嗬!太有意思了!”古修羅走到他麵前,手指抬起他的下頜,盯著那雙很美麗也極哀傷的眼睛,“你以為你是仙子下凡、絕世美女麽?憑什麽資格說這種話?”


    “因為你是變態!我是男的,可你還是……抱了我!”喬晨星覺得羞辱極了,臉蛋泛起緋紅。


    “你真以為我是喜歡你才那麽做的嗎?”


    “可是你做了!”


    這才是事實!喜歡也好,玩弄也罷,做了就是做了,事實就是事實,天王老子也改變不了過往。


    古修羅怔了一下,依然維持著很有風度很優雅的笑容:“那又怎麽樣?你又不是黃花大閨女,我用不著以終身回報吧?”


    “我也沒要求你的什麽終身,”他還想說下句:就是給我我還不要呢!想想眼前的情景,還是忍氣吞聲了,“我隻要你留下我,給我們口飯吃,撫養大這個孩子,我說了,我隨你處置。”喬晨星不再是昨日的青澀少年了,語氣中多了份老練與成熟,他不再懼怕麵對任何現實,況且,還有什麽樣的事情能讓他比現在更慘呢?


    “這真是天大的笑話,你不是真的愛上我了吧?”


    “如果你高興,你可以這麽認為。”


    “你真的是十六麽?”


    “我希望我是二十六,三十六。”


    “哇!”


    嬰兒突然的啼哭聲打破了死寂。


    古修羅沉吟了一會,轉身對方無隅說:“無隅,把孩子送給吳媽,讓她先照料著,再讓牛叔去找個奶娘,找個幹淨俐落的,去吧。”


    “是!”


    方無隅走向喬晨星,想從他懷裏抱過嬰兒,喬晨星霍然退後幾步,瞳孔瞪的大大的,裏麵滿是警戒:“不!你們誰也不能碰這個孩子!”


    “你自己能照料這個孩子嗎?”古修羅微笑著,這個小孩滿身的毛發都緊繃著,真是像極了備戰的小貓o


    “當然!我能!一定能!”喬晨星惡狠狠地瞪著方無隅,“這孩子是我的!我的!你們誰也不許碰!”


    方無隅一臉尷尬,憑他的能力奪一個孩子還不容易,難的是這孩子一個特殊的人孩子抱著,這個大孩子對他們老大似乎有特別的意義,他得罪不得。


    “孩子餓了怎麽辦?你喂他什麽?還是你也有奶汁?”古修羅又想笑了,那小孩的臉更紅了,層層疊疊的紅暈竟是如此誘人,即使髒兮兮的,也讓他很想咬上一口。


    “我、我自會想辦法!”


    “你知道現在他為什麽哭嗎?”


    “呃……桌!晨星又是親又是吻,還不停地拍拍晃晃,可小孩還是哭,嗚哇嗚哇的,那聲音竟是震天的響。


    “這孩子底氣很足麽!和你一樣有精神。”古修羅走近前,想摸摸孩子的額頭,喬晨星又退後了,依然像隻小刺蝟。


    “哼!”


    “你要是想讓他健康成長,就要讓他由一個女人照料著,母乳喂養的孩子才能健康長大,光靠意氣用事可是會餓死他的。”


    “不要你管!”喬晨星又生氣了。


    “哦?我沒聽錯吧?你說不要我管?”古修羅再次逼近,臉上是濃濃的戲謔,“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出力不討好呢?無隅,送客吧。”


    “你!哼!”喬晨星氣得跺腳,懷裏的小孩不給他麵子,哭聲更大了,他不由著惱,就在小孩粉嫩嫩的屁股上掐了一把,“小笨蛋,小壞蛋,破娃娃,爛娃娃,討厭鬼娃娃……”


    “哈哈……”古修羅被他逗得大笑,“好啦,交給無隅,他會好好安頓好他的,包你下次能看到一個白白嫩嫩健健康康的好娃娃。”


    “喬公子,交給我吧。”


    方無隅一張臉黝黑,很嚴肅,卻不陰沉,還記得姐姐說過他是個好人,喬晨星猶豫了一會,終於把孩子送給了他,交到一半突然又收了回來:“你要小心,否則……否則我絕不煩諒你!”


    “是!”


    方無隅抱著孩子出去了。


    古修羅靜靜的看了喬晨星一會,輕輕歎了口氣:“我本打算放你們一馬的,你偏又自己送上門來,看來這個遊戲不會這麽快結束了,這世界……嗬,太有意思了!說句實話,你是不是很恨我?還是打算等那孩子長大再告訴他我是他的殺母仇人?”


    “你也承認姐姐是你害死的?”


    “我雖不殺伯仁,伯仨卻因我而死。”


    喬晨星緊閉雙眸,渾身不停顫抖著,似乎正在努力掙紮什麽。


    “恨我?”


    無聲。


    “那是愛我?”


    死寂。


    “難不成你才是周小豬的?”


    “有這樣的態度對主人的嗎?”修羅坐回椅子上,懶散地說。


    “你什麽時候成我的主人了?”


    “你不是說隨我處置嗎?”


    喬晨星呆了一呆,猛然扭過頭去:“好!你說什麽都好!隨你處置就是!”


    “和你在一起還真是有趣,從現在起,你就伺候我吧——當然也包括在床上。”


    喬晨星瞪了他一眼,神色寧靜下來:“如果是你的吩咐,沒問題!”


    古修羅又捏住了他的下巴:“瞧瞧這眉,這眼怎麽就偏偏生在一個男孩子身上?”


    “不行嗎?”


    “我沒說不行埃”擺一個誇張的姿勢,古修羅笑得好不開心。


    喬晨星出轉了頭不理他。


    “算了,算了,你真不懂情趣,以後要學!這也在你的職責之列。”


    “像妓女那樣風騷嗎?羞!晨星冷冷地問。


    “你見過妓女嗎?”


    “沒有。”喬晨星回答的很幹脆,“不過如果你喜歡,我會去見識請教她們的。”


    “你還真乖!”古修羅有些好笑他的態度,他那樣千依百順的,好像真把自己視為了古修羅的女人,這種轉變讓古修羅覺得怪怪的,也頗不舒服,他還是比較喜歡昨天小野貓似的那個孩子。


    他基本上不算變態,他還是很‘喜歡’女人的,他也從來沒‘愛’過任何一個男人。


    喬晨星事件有些特別緣由,他純粹是為了……


    唉!算了,那些陳年舊帳,那些陳芝麻爛穀子,不提也罷。


    “小邑!”古修羅衝門外喊了聲。


    “爺!”一個比喬晨星大不了多少的半人小子推門走了進來,“爺,要吃早餐了嗎?”


    “不用了,你帶他去洗個澡,先借他一套衣服換上,以後我的事就交給他來料理了,你去‘抱樸樓’專心習文練武吧,我會給三爺說一聲的。”


    “可是爺……”小邑很仰慕他,常以能伺候在他身邊為榮,他並不想離開他的爺。


    “別說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你以後可以常來這裏看我。”


    “是的,爺!弟弟,跟我走吧。”小邑不敢多言,他清楚古修羅的脾氣,當他把話重複第二遍的時候,就表示他已經很惱了。


    所以,什麽事小邑都沒讓他說過第二遍,在這一點上,他也認為古修羅很專製很霸道,不過,他並未因此而憎恨他。


    他知道穀內所有的人都永遠不會憎恨他。


    古修羅在穀內人的心目中永遠是救苦救難之神。


    小邑覺得這個渾身髒兮兮的家夥真運氣,剛進穀就能伺候穀主,想當初他可是被牛叔調教了很久才得到這一美差的。


    可是當浴畢穿扮好的喬晨星重新站在他麵前時,他卻被嚇住了。


    那麽美的人!


    那麽那麽美的人!


    小邑甚至覺得他美的太過火了,男人中未有,女人中也從未見過的那種超越了性別的美,太美!


    美的都有垂不吉利了。


    那件樸素無華的青布衫子穿在他身上竟比城裏最紅的姑娘穿的綾羅綢緞還要好看,小邑從不知道自己的衣服竟也可以用漂亮來形容。


    小邑覺得讓他伺候穀主很不合適,而且感覺怪怪的,他怎麽看都不像伺候人的人,反而像該被伺候著。


    小邑還覺得……反正他的感觸很多就是了,到最後他自己也不知自己到底覺到了些什麽,他清楚記得的隻有一件事:這個文弱少年很美,很美,美的有些離譜了……竟連穀裏最美的姑娘恐怕也要比他遜色三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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