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用過晚飯,桌上的殘羹剩飯甚至還沒來得及撤,慈心院就有人來喊。


    白露一麵為凝洛更衣一麵抱怨:「也不知是什麽事,生病的那幾日也不見有人聞有人問的,現在沒事了就隨意折騰人呢!」


    已經到了掌燈時分,凝洛走在園子裏想起近日的種種,竟生出些恍若隔世的感覺。


    一個十六歲為保清白跳了河的凝洛,回到了十四歲未經世事的凝洛身上,這一世又會有怎樣的因,結怎樣的果?


    走到慈心院,杜氏房裏已上了茶,見凝洛過來請安,也隻不鹹不淡地讓她坐了。


    「今日收到你父親的家書,」杜氏呷了一口茶,倒是開門見山,「說是這幾日就要回來了。」


    凝洛想起父親,想起前世,她想知道自己在被杜氏母女送到陸宣身邊的那兩年,她的父親在做什麽,或者,做了什麽。


    可她想不起來,在她前世的成長經曆中,父親更像是一個符號,隻是點綴在她的生命中。沒有陪伴過她,也不記得曾經教會過她什麽。


    「太好了。」凝洛接著杜氏的話說,可從她的語氣平穩表情平淡,一點兒也看不出「太好了」。


    杜氏見怪不怪,這便是她閨蜜的那個女兒,膽怯懦弱,高興不敢笑,傷心不敢哭,聽見林成川要回來情緒也毫無波動。


    「你父親為了這個家也不容易,」杜氏接著說道,「一個芝麻大的官還要出門辦差,在外麵吃不好睡不好還得掛心著家裏。」


    凝洛耐心聽杜氏鋪墊,杜氏總不會心血來潮把她叫來拉家常,她總是有目的的。


    「你呢,病的又不巧,」杜氏看了看凝洛接著說,「偏偏在你父親出門前發起熱來。」


    凝洛覺得杜氏大概要進入正題了。


    「雖然大夫確診是水痘之後,我就忙讓人修書告訴你父親了,可那書信走得慢,想來你父親也很是惦記了幾日。」


    杜氏不會因為她特意修書的,父親也不會掛念她的病情,他們兩夫妻為她做的一切,隻是流於表麵。


    「好在你如今都好了,」杜氏端起茶杯,「我也能鬆一口氣。」


    凝洛看著杜氏喝了一口茶又放下茶杯,口中說著話,卻不看她。


    「你也知道,這家中大事小事,事事須得我來過問,這段時日下人們有什麽做的不到的地方,你便寬待些,不要給你父親添堵了。」


    這才是正事,不要去林成川麵前告狀,維持林家表麵的一團和氣。


    凝洛輕輕一笑,伸手去把玩茶杯蓋,看來杜氏也覺得她與從前不同了,所以才會有今晚的談話吧?


    杜氏終於將眼神投到凝洛麵上,凝洛隻看著旁邊的茶杯蓋,嘴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讓人摸不清她在想什麽。


    她從來也沒想過要去了解凝洛在想什麽,進林家的時候凝洛不過繈褓中的嬰孩,有乳母照顧著她連去看一眼都懶得。


    後來凝洛慢慢長大,有時候和凝月玩兒在一起,她見了就心煩,一個沒娘的孩子,小小年紀就長得引人注目,實在不能討她的喜歡。


    好在凝洛也不往她跟前兒湊,平時受了凝月的氣也不向林成川告狀,她對這點很滿意,也就這麽不聞不問地任她長大了。


    這次生水痘,她也就隨便請了個大夫過來給瞧了瞧,然後便沒再上過心。


    可突然有一天凝洛這個名字就反複有人在她耳邊提起,說她怎樣懲治了房中的丫鬟,怎樣讓那婆子一次次送飯。


    她都是不當一回事的,俗話說兔子急了也咬人,凝洛也不過是拿下人們出出氣罷了。


    直到孫家少爺來的那天,她說了凝洛一通,希望她要點臉麵。


    誰知她三言兩語竟把凝月給說哭了。


    杜氏總算覺到這個便宜女兒似乎翅膀硬了。


    如今林成川要回來了,她拿不準凝洛會怎樣。雖然林成川不大理家中這些事,可她這些年在林成川麵前一直做出對凝洛視如己出的樣子,現在也不想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壞了她的好名兒。


    「母親說笑了!」凝洛輕聲說道,「家中的下人們都很好,沒有什麽不到的地方。」


    「至於給父親添堵……」凝洛順著杜氏的話繼續說,「父親一向心寬,沒什麽事能讓他堵心的。」


    聽了凝洛的話,杜氏還是拿不準,便又笑著說道:「便是他心寬,咱們也應報喜不報憂的!」


    「母親說的是。」凝洛點點頭,似是無比讚同。


    杜氏見狀稍稍放下心來,笑著同凝洛套近乎:「雖然你隻比凝月大三個月,可若說懂事,她卻從不及你。你是姐姐,多提點提點她,好好帶著她在你父親跟前盡孝。」


    凝洛搞清了杜氏的意圖便也不再做過多停留,杜氏說什麽,都和她無關,她要說什麽,左右該說的還是說。當下敷衍了幾句,回到芙蕖院,白露推開房門道:「姑娘先回房,我去問問熱水燒好沒有。」


    凝洛點點頭,剛邁進一隻腳,就見裏間門口一個人影一閃,電光火石之間,凝洛突然想起凝月眼巴巴看著她手中那還玉膏的眼神。


    凝洛頓時有所悟,隻是並不敢想凝月一個大家閨秀竟然做出這等事來,當下忙道:「來人,捉賊!」


    白露剛走到廊下,聞言也是一驚,忙一麵喊人一麵跑向屋內。


    裏間尚未點燈,白露手中拿著凝洛的披風還未放下,眼見一個黑影在屋裏要藏要躲的,便大著膽子拿披風兜頭蒙了上去。


    院裏的丫鬟婆子聽到這邊的動靜也一股腦趕過來,衝進凝洛房裏便朝著白露蒙住的人不管不問地一通亂揍。


    白露向那人身上踹了兩腳,才忙回過身找凝洛,看凝洛正在門口觀望著便走過去扶住:「姑娘沒事吧?」


    凝洛淡聲道:「沒事,就是嚇了一跳。」


    那賊人挨了許多拳打腳踢,忍不住痛呼出聲,白露一聽是個女聲,更是向丫鬟婆子吩咐道:「打!狠狠地打!我倒要看看這是哪個房裏的小蹄子,偷東西偷到咱們院裏了!」


    丫鬟婆子們一聽,便打的更起勁,甚至還有人向那賊人身上擰了一把,那人終於忍不住開了口:「哎喲!別打了,是我!」


    「這聲音有點耳熟。」有人動作停了下來。


    白露也是一愣,她也聽出來了,雖然因為被蒙住了頭,聲音有些悶悶的,可她還是分辨了出來。


    白露剛想裝作不知招呼眾人繼續打,凝洛卻一揚手:「住手,拿燭台來。」


    眾人停了下來,圍著那賊人站著,卻見那人三扭兩扭將蒙在頭上的披風扯下來扔在地上:「拿什麽燭台?是我!」


    邊說著,人就走到了外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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