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親?


    連澈看著眼前笑得一臉憨厚的大嬸和她身後臉已經紅得燒起來的嬌羞少女,腦子一陣轟鳴。


    不……不是吧?!


    和原頃住到這個僻靜的小漁村已經是近三個月的時間,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切都穩定而平靜。


    村子裏都是老實巴交的漁民,對於他們兩人的到來表示出的除了驚異以外,更多的是淳樸而貼心的熱情。


    而原頃那些噩夢般的記憶,在這桃花源般的地方也一點一點被慢慢洗淨。


    “連澈,你的弟弟還真是很可愛呢!”


    弟弟?每次聽到這種話,都會讓連澈額頭上的青筋不由自主地跳上幾跳。斜著眼睛,就能看到原頃嘴角叼著個草根,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


    這家夥,好像很享受這種稱謂似的。


    兩個男人住在一起沒個女人,當著外人的麵卻會時不時情不自禁地觸碰擁抱,為了避免在這小小的漁村裏引起不必要的騷動,連澈對外隻能和原頃兄弟相稱而已。


    第一次聽到弟弟這種稱呼時,原頃嘴角上揚,眼睛細細的眯起來,笑得—臉頑皮。


    “連澈啊連澈,如果我沒猜錯,你好像就要有麻煩了呢……”晚上躺在床上,原頃蜷在連澈懷裏,臉蛋上淡淡的傷疤輕輕抽動了半晌,忽然就自顧自地笑了出聲。


    “麻煩?”有點不解地低頭吻了吻懷裏人光滑的前額:“原頃你又在擔心什麽?是最近又做噩夢了嗎?”


    “不是……”軟軟的聲音繞在連澈耳邊,懷裏的人笑意更深了:“隔壁的綠湖姐姐今天上門送了我很多好吃的杏,村東的小殷姐姐托人帶了她親手做的荷包,還有上次在集市上碰到的青禾姐姐,她做了粉蒸蓮藕特意送了過來……”


    “她們都很喜歡你啊,是不是?”聽著原頃說著那些完全連臉都想不清晰的名字,連澈微微一笑,環著手臂不由自主地加緊了力氣。


    “喜歡我?嘿嘿……”烏黑的眼瞳抬了起來,原頃促狹的聲音:“那是當然,誰叫我是你弟弟!”


    “……”


    到現在為止,連澈還能想起原頃說這番話時那邪惡劇般的麵孔。


    自己在這方麵,好像真的特別遲鈍啊……


    “這個荷包,是秀荷自己親手做的,光繡上麵那雙鴛鴦就繡了快三天的時間。我們家閨女的手藝那可是沒得挑……連澈你看看是不是合心?”


    還沒來得及反應,麵前的老太太已經笑眯眯地把一個柔軟的布囊塞了過來。


    連澈暗中苦笑一下,隻有禮節性地把東西接到手裏。


    質地精良的荷包,果然做得很是費心。


    一對鴛鴦正脖頸相纏地依偎著戲水,複雜的做工讓它們連神態都栩栩如生。


    大概這也是一個少女對傾慕的對象所能做出的最極限的暗示了。


    連澈有點尷尬地把眼睛看了過去。叫秀荷的少女正滿臉潮紅地偷眼看著他的反應,眼神一對上,立刻“嚶嚀”一聲,迅速把頭扭開。


    好麻煩……


    明明是冰涼柔滑的一個荷包,連澈捏在手裏,卻跟握著了塊烙鐵似的——


    這種地方,單純又無辜的女孩子,主動到上門提親,實在是需要巨大的勇氣。


    現在……怎麽樣開口拒絕實在是很頭疼的一件事情。


    空氣裏一陣靜默,隻有麵前的老太太憨憨笑著的期待表情。


    連澈沉沉地咳了一下又一下,哼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完整句子。


    但是身邊忽然細細地響起了某個不合時宜的低笑聲。


    你個該死的小鬼!連澈有點惱怒地扭過頭,看著原頃正笑嘻嘻地把老太太帶來的杏花糖一個接一個地塞進口裏。


    “哥……”他所熟悉的原頃惡作劇般的聲音,聽在外人耳裏卻是說不出的嬌憨細軟:“秀荷姐姐的手藝真好,這糖甜而不膩,我很喜歡吃呢!“


    “哎呀,哎呀……你喜歡不是?如果喜歡秀荷可以天天都給你做!”少年的誇讚之聲總是顯得特別真摯而且有說服力,老太太頓時喜上眉梢,上前一步又多塞了幾把杏花糖在原頃懷裏。


    一直漲紅著臉忸怩不安的少女也不禁送過來一個感激的眼神。


    連澈的眉頭緊了緊——依照他對原頃的了解,這番討人開心的話說完了下麵恐怕就……


    對方畢竟是單純樸質的鄉裏人,這家夥可別太過分!


    “原頃……”咳嗽了一聲叫他的名字,順便眼睛瞪了瞪,算是給他提個醒。


    少年的嘴巴一撇,把頭扭開,繼續自顧自地繼續說著話,像是對連澈的警告完全不在意。


    “天天做……那倒也不必了,這杏花糖雖然好吃,可是綠湖姐姐的杏子,小殷姐姐的醋魚,還有青禾姐蛆的粉蒸蓮藕可也都是好東西……”


    看著眼前的少女臉色由紅轉白,原頃竊然一笑,聲音更是大了起來:“不過這些,就算全部加起來,也比不上以前嫂子在家做的翡翠裏脊……哥,你說是不是呢?”


    嫂子?


    連澈隻覺得額頭上青筋爆了爆,連眼角都開始抽搐起來。


    他長這麽大,除了成人禮上不得不為的儀式以外,他根本沒怎麽碰過女人。


    嫂子這麽個角色,更不知道是遠在了十萬八千裏……


    小混蛋,你也太能胡扯了。


    不過眼下還沒那個工夫來教訓他,現在先要應付的,是老太太嘮嘮叨叨的質問,和秀荷那張已經快要哭出來的臉。


    “連澈啊,原來你……你是有媳婦的人了嗎?”


    “嗯……”被逼到這份上了,看來是不想承認也不行。


    “那怎麽到現在了……都沒見過人呢?”老太太看來還不死心。


    “嫂子在家裏帶孩子呢,過段時間就過來了!”自己還沒想好怎麽回答,旁邊的聲音倒是回應得很積極。


    孩,孩子……


    連澈牙根咬緊,這次是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


    幾聲輕抽,一邊的秀荷終是小聲地哭了出來。一直笑嘻嘻的老太太也黑了臉,嘴裏也不知道碎碎念著什麽,對著連澈已近僵硬的臉一瞪,扯著一邊的女兒就出門去了。


    重重的砸門聲讓空氣也抖了抖,連澈目瞪口呆地愣了好久,才想到惹起事端的罪魁禍首還自由自在地蹲在一旁沒有收拾。


    “原頃!”不大不小地吼了一聲,雖然覺得剛才那幕鬧劇被他弄的是過分了一點,但實在自己不確定為了這種事情扳臉,是不是有立場。


    “哼……”這裏還在猶豫,一直笑嘻嘻生怕天下不亂的某人倒是先把臉垮下來了。滿手捧著的杏花糖隨手一摔,竟是看也不看他一眼,直直地出了門去。


    該發脾氣的人……是我才對吧!


    連澈呼哧呼哧喘了半天氣,才算是意識到這個關鍵的問題。


    漁村的夜總是來得特別早,淡淡的月掛在空中,和著不知從那裏傳來的悠長歌聲,總是讓人心理特別的安逸。


    連澈向來都很喜歡在這樣的夜裏摟著原頃靜靜地坐在窗前,什麽也不想,隻是感受著對方的呼吸,就會覺得幸福而寧靜。


    戰場上的佩劍對他來說太過沉重,這樣的生活其實才是他內心深處一直所向往著的。


    隻是今晚,夜色依舊,連澈卻是完全沒有了賞月的心情。


    原頃那該死的小鬼,竟是到現在還沒回來——他到底是在鬧些什麽脾氣啊?


    心情煩躁地在屋子裏來來回回地走了好幾圈,連澈重重地一歎,披上外套,就準備出門。


    “哎呀,哥……這麽晚了還要出門,是和秀荷姐姐有約嗎?”


    才把門打開,卻發現那隻小東西早已經坐在了門口的石階上,正從口袋裏掏著小蠶豆一顆一顆地朝嘴裏丟。那個“哥”的稱呼,卻是特地拉了好長。


    “你……”本來準備好的一肚子說辭,卻忽然不知道從哪裏開始才好。深呼吸了一下,連澈終於掙了個句子出來:“你這大半天的都去哪了?”


    “連澈你擔心了嗎?”一聲輕輕的嗤笑,原頃拍拍褲腿站了起來,“可你是在擔心我呢?還是在擔心那個……叫秀荷的女人?”


    很久沒有看過原頃這樣的表情,連澈忽然有些莫明的心驚起來。


    “我……我擔心她做什麽?”


    “主意打到了你頭上……連澈難道你不怕我殺了她嗎?”


    放得很輕很輕的聲音,卻讓連澈的手心在一瞬間泌出汗來。


    “原頃你……你在和我開玩笑是不是?”


    “你說呢?”


    長長的一陣沉默,隻有偶爾飛鳥掠過時候發出的淒厲鳴叫聲。


    半晌之後,連澈一聲輕歎,走上前去,緊捏在一起的兩隻手也漸漸鬆開了,


    “你……”從背後將原頃摟緊,連澈的吻慢慢落在了他的耳邊,聲音也柔和了起來:“以後別再說這種話……”


    “為什麽不能說?你害怕了嗎?”還在倔強的聲音,卻在一下接一下的輕吻中底氣不足了起來。


    “我知道……你不會的!”這一下的回答倒是異常的堅定,連澈把原頃的身體轉了過來,很認真地注視著他的眼睛。


    “我會……”


    “傻瓜……”


    忽然明白過來那家夥這一天的別扭到底是為了什麽,連澈很有些憐惜地吻了吻他的額頭,“雖然這樣說會覺得有點奇怪,不過原頃,我可以理解為你是在吃醋嗎?”


    眼前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想要辯解卻是悶哼了半天也沒發出個完整的句子來。


    吃醋?


    天大的笑話吧!


    他原頃是什麽人?會為了幾個村女而搞得滿心鬱結嗎?


    可是……可是眼下這樣的情形,好像也沒有什麽別的理由可以解釋吧。


    “哼……你就得意吧!”惱羞成怒地重重一哼,原頃手腳並用就想從連澈的懷裏掙脫出來。


    奇怪的怨氣和焦躁,並不是毫無來由的。


    住在這個小小的漁村,的確讓原頃將往日的記憶慢慢淡去,可是平日裏雖然什麽時候都可以裝做是一副嘻嘻哈哈滿不在乎的模樣,新的不安卻也是再怎麽刻意隱藏都藏不住。


    脫離了天下紛亂的權勢之爭,他也不過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在這麽一個毫無動亂的地方,他在黑暗之中磨練出來的滿肚子心計和手段自然是派不上任何用場,而比起一般的漁家少年,他更是隻能顯得嬌小孱弱而已。


    而連澈,卻是完全不同——他那一身的高貴氣質,是走到那裏都會照耀生輝,讓人矚目。在戰場上,他運籌帷帳,調兵遣將毫不手軟,而現下到了這個漁村,他竟是在最短的時間裏就適應了這裏的環境,對於那些粗苦的農活也很快的得心應手起來。


    什麽時候都風度翩翩的樣子,又那麽聰明,惹得一村子的女子都怦然心動,那本也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


    一次兩次的告白可以當做看不見,日積月累下來,就算是個木頭,也是會有想法的。


    何況他還隻是個“弟弟”。


    弟弟,哼……


    連日來反複糾結了好久的鬱悶頃刻之間全部湧上心頭,雖然知道並非連澈的錯,原頃還是對著眼前的人黑起了一張臉。


    “我沒有得意啊……我隻是覺得你這個樣子,好可愛……”實在是忍不住地笑了出來,連澈在原頃的鼻子上微微一咬:“我都沒有想過會有一天,能看見你這樣呢!”


    本來就已經覺得夠丟臉了,被這樣一調侃,原頃恨得差不多要暈過去。


    “你拉著我幹嗎?一會被人看見你這麽曖昧地和你的‘弟弟’在一起,明天還不知道要有多少姑娘上門打聽!”掙了半天掙不開,原頃索性不再動。


    “看見了,也沒有關係……”看著原頃漲紅了的小臉而忽然湧動出來的情潮,讓連澈開始忙於追逐他的唇,連隨後的話語也開始因為濡濕的吻而變得含糊不清,“以前的兄弟之稱,我隻是怕你因為別人的好奇而被打擾而已……如果你不喜歡那個樣子,我是不介意當著所有人麵前吻你的……”


    “我才不要……”幾聲急促的喘息下,原頃的身體已經軟了下來。


    “不管要不要,以後如果不開心了……記得要告訴我。如果你不想看到那些女孩子總是上門來,我可以告訴她們,我是已經有了……已經有了所愛的人……”


    修長的手指在原頃的眉毛上反複婆娑著,連澈的口氣裏盡是滿滿的溫柔。


    “誰說我不願意她們上門了,她們不來,誰給我帶好吃的?”強撐著說完這句話,自己都覺得自己很是無理……抿著嘴角低低一笑,原頃伸手將連澈的脖子摟住了。


    “給你說這種話,或許你會覺得很好笑、可是……可是這段時間我是真的在害怕呢……我不會網魚,不會像那些女孩子一樣做好吃的東西,也不知道怎麽討你歡喜,如果有一天你忽然覺得煩悶了,厭倦了……我、我……”


    “這些東西,你都不會,可是我是早就知道的啊,傻瓜!”搖了搖頭,連澈也換上了格外認真的口氣:“可那又怎麽樣?我們之間是一步一步走過來的,那些記憶比什麽都寶貴,就算用全天下最漂亮,最能幹的女孩來交換,我也是不願意的!“


    原頃咬著嘴唇,聽到最後一個句子,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而且你幹嘛要刻意討我歡喜?我那麽喜歡你……應該是我討你歡喜才對是不是?”刮了刮眼前人的鼻子,連澈也跟著笑出聲來。


    “唉,我果然是在這裏待久了,竟然會跟你說這種莫名奇妙的傻話!”終於平複下來的情緒讓原頃忽然尷尬了起來。


    以他的個性,像剛才那樣怨念出聲、抱怨,是難以想像的事情。


    “怎麽會……你這樣,我喜歡的!原頃……你難道沒有發現,你這個樣子,會發脾氣,會煩惱,會害羞……已經離過去越來越遠了。能夠自由地發泄心中的喜怒哀樂,能夠直接地表過自己的所想,這不是我一直想看到的嗎?如果封淩能夠看到,一定也很是歡喜呢……”


    “嗯……”低低地應了一聲,原頃的手指偷偷地攪在了一起,“雖是這樣說,不過,不過以後我也真是不該再隨便任性……”


    偷偷看了看連澈的臉色,鼓了鼓勇氣,原頃接著把話說完:“明天我要去秀荷姐姐那裏賠個不是……下午去了她那裏,騙她說了好多以前你和‘嫂子’之間相親相愛的事睛,她眼睛大概到現在都還是腫的……’


    一片長長的沉默,沒有任何回應。


    “連,連澈……你還是生氣了是不是?”頭也不敢抬,小小的問了一聲,隻是把衣角抓得更緊。


    “唉……”一聲低歎過後,原頃隻覺得自己的身體一輕,已經被打橫抱了起來。


    “你,你要幹什麽?”滿心的忐忑還沒有過去,看著連澈不動聲色的臉,原頃有些惶恐地叫了出來。


    “幹什麽?”瞪了懷裏的人一眼,連澈推開房門朝臥室走去,“你不是給別人說了很多相親相愛的情形嗎?我總不能辜負了你的一片用心……”


    “我又不是故意的……”嘀咕著抱怨了一句,原頃也不再說話,摟緊了連澈的手臂,嘴角的地方悄悄地彎了起來。


    做這種事情的時候,連澈倒是從來都很溫柔。


    “連澈,一會你不要太用力……明天,明天我還要去給秀荷姐姐道歉,如果滿脖子都是痕跡,天又這麽熱……我,我不想穿太多的!”


    小東西,到了現在怎麽還在心不在焉地想這種事情。


    “秀荷那裏,明天我會自己去說的,至於今天晚上……”含著情色意味的輕輕一吮,原頃的胸前立刻就敏感的紅了起來:“你什麽都不用多想,隻要……隻要好好的和我在一起。”


    原頃的臉埋了下去,雖然看不到,但周圍驟然升高的溫度卻很分明地讓連澈知道,那家夥臉紅了。


    月色如洗,涼夏的夜晚本就很美好。


    淺淺的申吟聲片刻之間就響了起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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