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加州 史丹福大學


    加州溫暖的陽光照射在廣大的校園裏,一年四季如春的氣候,讓學生們個個精神抖擻,青春洋溢。


    一個東方麵孔的青年,坐在餐廳前的一棵大樹下,眯著眼享受溫暖又不強烈的陽光。


    青年的眉目相常俊秀,些微發絲散落在他的前額上,更為他的臉龐增添一種淡淡的柔美。


    隻可惜這樣休閑的時光青年還沒有享受多久,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便打亂了他的寧靜。


    也從此打亂了他的生活。


    “小野、小野!”那是他同班同學反町的聲音,聽起來慌張又急切。“小野,你還有心情在這裏乘涼啊?”


    “怎麽了?現在離期末交報告的時間還有一個多月吧?難得你這次會提早緊張呢。”小野桔張開眼,笑了笑。


    他的眼睛不像一般日本人那樣是細細長長的鳳眼,而是圓潤的杏眼,清亮中又帶著一些水瀅瀅的光澤,這樣一雙美玉的眼眸,卻生在一個男子身上,不知有多少女孩見了之後在暗地裏扼腕啊。


    “報告?啊!對了!這次教授給的case study實在夠難……”反町抓抓頭,突然又想起他的目的。“等等,我不是為了報告才來找你的……你家裏出事了!”


    “出事了?”小野桔站起來,眉毛揪在一起。“怎麽了?”


    “你父親去世了。”


    ***


    坐在前往日本的班機上,小野桔的心情還是無法平靜。


    身為東野集團總裁的父親……去世了?


    那留下來的集團該怎麽辨?


    因為父親的去世,母親也病倒了。


    小野桔揉了揉眉心,薄薄的唇間歎出一口氣。


    一直不想麵對的問題,最後還是要麵對的。


    ***


    書房裏的氣氛相常沉重。


    小野桔和他的雙胞胎妹妹小野櫻坐在一起,大哥小野剛坐在最上座,儼然已經是一家之主的模樣。


    二哥小野峰坐在兩人的對麵,長相斯文的他戴著眼鏡,正仔細研讀著手上一大疊厚厚的資料。


    小野櫻因為年紀還輕,又是女孩子,秉著女人將來嫁出去就是潑出去的水的觀念,她從小就極少參與家族中的事務。


    小野剛這時輕輕咳嗽了一聲,小野峰這才把手上的資料收起。


    “大家都知道我們為什麽會聚在這裏的原因吧?”小野剛低沉的聲間回蕩在空蕩蕩的書房裏。


    在場的其他三個人沉默地點了點頭。


    “父親的葬禮下星期舉行,到時候一定會相當忙碌。”


    他停了停,觀察一下大家的反應。


    小野峰的表情一直淡淡的,聽到葬禮兩個字的時候眉毛才微微揪在一起。


    小野櫻的眼眶則是紅了,而小野桔,小野家最小的兒子,則是麵無表情,彷佛聽見的是別人的死訊一樣。


    小野剛心裏歎口氣,這也難怪,這兩個年紀最小的雙胞眙從小就和父親不是很親近,小野桔更是從小就被送往寄宿學校,之後就到英國念書,大學畢業後又到美國去念商業管理,算來他在國外的時間,還比待在日本的時間長。


    他皺皺眉,“我們現在必須要麵對現實了,東野集團是父親當年一手創建起來的辛苦成果,不能因為他的去世而遭致解散的命運。既然身為他的孩子,我們就有責任接續他的事業,讓東野集團繼續成功地營運下去。”


    “我暫時接下代理董事長的位置,峰做我的特別助理。桔,你在美國是學商的,你就先從財務管理方麵著手,好好研究一下這幾年來公司的財務狀況,然後做幾份報告給我看看。至於櫻,雖然你是女孩子,但現在家裏需要你,你就先從業務公關方麵做起吧!反正女孩子靠的就是一張臉,你長得也不差,可以好好利用,多為公司拉幾個客戶。”


    小野桔皺皺眉,伸手過去輕輕握住妹妹的手。


    即使是自己的親生大哥,對妹妹說這種輕蔑的話也太過分了一點吧?


    小野櫻對小野桔投以感激的一笑,也回握了一下小野桔的手,表示她懂得他的關心。


    “是,大哥,我知道了。”小野櫻也隻能這麽回答。


    身為一個女人,又不被父親寵愛,她在家裏的地位本來就是可有可無,這點她早就習慣了。


    “另外……”小野剛又輕輕咳了一聲,“桔,因為你長期都待在國外,對集團的狀況不清楚,所以我特地找一個人來幫你。”


    還沒等小野桔回過神來,書房的門便被打開,一個身材相當高大的男人走進來,他身後還有兩個男子,卻沒有跟著進來,而是站在門邊,極有禮貌地向書房裏的人深深一鞠躬後,便把大門給拉上。


    “真條陌,他是父親生前身邊的機要秘書。”小野剛簡短的介紹。


    高大的男人戴著茶色的眼鏡,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睛,有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


    真條陌向在場的人鞠了一個躬,便走到小野桔的右後側站定。


    小野剛繼續說:“以後他會一直在你身邊幫忙,真條雖然身為秘書,但他手下還有兩個助理秘書幫他,他對公司大小事務幾乎了若指掌。桔,如果你有什麽不懂的,問他就可以了。”


    小野桔站起來,這才發現真條陌真的很高大,他站起來居然還和他差了一個半頭,必須仰起頭才能看見他的臉。


    “您好,以後請多多指教。”他對真條陌點點頭。


    “不,我以後才要請您多多指數呢。”


    真條陌的聲音渾厚低沉,因為身高的關係,他特地彎下腰來,雙唇幾乎要貼上小野桔的耳朵,溫熱的空氣隨著他說話的氣息輕輕吹進小野桔的耳裏,令他忍不住微微打一個冷顫。


    小野桔隨即疑惑地看向真條陌,卻發現他的眼睛被茶色的眼鏡遮住了,他看不見他的眼神,也就無法得知剛剛那個舉動到底是有意,還是無心?


    “你……為什麽要戴著這樣的眼鏡?”他忍不住問。


    “小時候頑皮弄傷了眼睛,結果眼睛變得很怕光,不戴上深色眼鏡的話,我的眼睛一見到光就沒辦法睜開。”


    “這樣啊……”即使如此,小野桔的好奇心還是沒有減少。


    不知道那茶色眼鏡後的眼眸,會是什麽顏色?


    “好了,介紹完畢,我們現在開始討論葬禮事宜吧!”小野剛開口了。


    令人意外的是,真條陌並沒有離開書房。


    他隻是靜靜地站在小野桔的身後,高大身軀的影子籠罩住他的全身。


    小野桔幾乎沒有注意聽大哥在說些什麽。


    在那道高大的陰影底下,他隻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不斷地越來越大聲……


    他突然很害怕這麽大聲的心跳聲,會不會被其他人發現?


    真條陌發現了嗎?


    他忍不住偷偷往身後望了一眼。


    雖然隻有短短的一瞬間,但他確信自己看見真條陌臉上露出一抹難以形容的笑容。


    ***


    小野桔陷入沉思,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隻喜歡男人的呢?


    大約是在念初中的時候吧?


    那時候他才剛到英國的伊頓中學就讀,開學才第二天,就有一位學長遞情書給他。


    奇怪的是,他並沒有感到惡心或是反感,甚至在見過那位學長後,心裏還起了—種異樣的感覺。


    學長是英國典型的貴族公子,出身伯爵世家,金色的頭發柔軟如絲綢,尤其是他的雙眼,深深的藍色底下帶著淺淺的灰色,就像是英國蔚藍的天空裏綴上偶爾飄來的雲朵。


    那時候他的英文還不是很好,但對兩個人的私下交往卻一點阻礙都沒有,因為他們幾乎很少說話,第一次約會,學長便強吻了他,當然那也是因為他那時還沒有辦法用英文明確地表達出自己的拒絕。


    但他並不討厭與同性接吻的感覺。


    學長的接吻技術相當高超,沒多久他就軟倒在對方懷裏,從此對學長死心塌地。


    不過學長很快便喜新厭舊,在得到了他的身子後,又把目標轉往其他剛進來的少年身上。


    年紀還輕、初嚐戀愛滋味的他當然無法理解學長這樣無情的轉變,明明前幾天還在床上摟著他、不停在他耳旁說愛他,為什麽今天卻對他視若無睹,懷裏還抱著另外一個男孩?


    他又哭又鬧,卻隻招來對方的白眼與嘲笑。


    “你不要以為和我睡過幾個晚上,身價就高了。我是貴族,你不過是個低賤的亞洲平民,不要癡人說夢話了,我隻是對你玩玩而已,我和你不可能會有結果的!”


    原本情緒異常混亂的他,聽見這番話後,反而很快地冷靜下來。


    即使年紀再小,他也明白男人與男人的歡愛是禁忌的,學長的話也不是全然無道理,就算學長真的愛他,兩個男人又會有什麽好結果?他們能從此相守一輩子,快快樂樂生活嗎?


    當然不可能。


    即使他是學長口中“低賤的亞洲平民”,但至少還是東野集團的少公子,他喜歡男人的消息要是傳回日本,父母將來在商界還有什麽顏麵可言?


    於是從那天開始,他知道他必須讓自己的性向成為秘密。


    他是喜歡男人沒錯,但是將來回到日本以後,他會娶妻生子,過著“正常”的生活。


    過去所有發生的一切,都將成為秘密。


    於是他不再相信愛情,也沒有力量再去談戀愛,以他的條件而言,即使有不少男人真心對他好,但他就是無法接受,潛意識裏害怕那又會是另外一場殘忍的欺騙。


    在英國讀到大學畢業後,他申請到美國的研究所繼續念書,就是不想回日本,但這次父親的去世實在太突然,使他不得不中斷未完成的學業回國,在半強迫的狀態下接手集團的工作。


    ***


    回到已經十幾年沒有待過的臥房,小野桔倒在床上,心裏一陣煩悶。


    終於能鬆一口氣了。


    一回到日本,時差都還沒來得及調過來,便馬不停蹄地處理父親的喪事和公司的業務,說真的,要不是有真條陌在旁邊協助,他還真的應付不過來這些繁雜的瑣事。


    想到真條陌,小野桔的神情又變得凝重起來。


    他到底是什麽來曆?


    為什麽對公司的大小事全都了如指掌?


    甚至連大哥都相當倚重他,不但事事都要詢問他的意見,甚至連父親棺木的材質都交給真條陌來決定,儼然把他當成家裏的一份子一樣。


    也許真條陌和大哥、二哥的感情真的不錯吧?


    他很少待在這個家裏,對家裏的事務沒有什麽參與權,想想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隻是……隻要一想到真條陌的身影,他心裏就隱隱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那是一種本能。


    他覺得真條陌常常在看他。


    雖然不是明目張膽地看,但他總能察覺到背後有一雙眼睛在緊緊地觀察著自己的一舉一動,讓他很不自在。


    小野桔輕歎一口氣。算了,先不想這麽多了,這幾天一直忙著公司的事情,都沒有去看母親,等會兒他還是先到醫院一趟好了。


    ***


    “桔,你回來了。”躺在病床上的小野夫人虛弱地握著他的手,臉上露出微笑。


    “嗯。”小野桔點點頭。


    母親老了,他記得上次見到母親的時候,她還沒有這麽多白頭發,身子也沒這麽瘦弱,現在好像風一吹就能把她吹倒似的。


    因為從小就念寄宿學校,加上出國留學,他和母親反而沒有像妹妹那樣親。


    他有些悵然地看著母親衰老的麵容,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爸爸他是……”


    “中風走的,大概是因為公司業務太忙吧。”小野夫人歎口氣。


    小野桔倒一杯茶端給母親,突然問:“媽媽,真條陌他到底是什麽來曆?”


    “怎麽了?”小野夫人啜了一口茶,疲倦的眼睛看向這個最小的兒子。


    “我……隻是想多了解他一些而已。他和大哥、二哥他們好像很熟似的,而且他也知道家裏很多事,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比我還像是這個家裏的人……也許大哥覺得真條陌才是真正對集團有用的人吧?”小野桔越說越沮喪。


    經過這幾天的觀察,他發現大哥相當倚重真條陌,凡事都不厭其煩地征詢他的意見後才作決定,簡直就像把他視為……東野集團的高層一樣,可是他隻是個秘書而已不是嗎?


    “真條陌嗎?”小野夫人尋思了一會兒,“他真的很能幹,看起來年紀輕輕的,卻很快就做到你爸爸的機要秘書,底下還帶了兩個人,成天就見他跟在你爸爸身後幫忙處理事情。唉,你這麽一問,我倒是想起來了,你爸爸中風的消息還是他告訴我們的,那時候他和你爸爸在法國談一筆生意,結果生意自然是沒有談成。”


    “媽……你還知道什麽?”


    他的直覺告訴他,真條陌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而他這麽輕易就能在短時間內得到家裏其他人的全部信任,更證明他很有辦法,他背後一定有不同常人的來曆吧?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隻知道他是你爸的秘書……你也知道我向來很少過問公司的事務。”


    小野桔無聲地點點頭,突然他又想到一件事。“媽,那你見過他拿下眼鏡時的模樣嗎?”


    “怎麽了?怎麽突然這樣問?”


    “媽,你不覺得,不能看到一個人的眼神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嗎?他明明就在你麵前,可是你卻不知道他心裏真正在想些什麽。”


    “不,我沒看過他沒戴眼鏡的模樣。”母親搖搖頭,“桔,你會不會想太多了?爸爸信任真條陌一定有他的理由,因為你很少在家,對家裏的事務也不熟悉,所以你哥哥他們才會先征詢真條陌的意見,這是很正常的,別想太多了,好嗎?”


    小野夫人說完後,便閉上眼睛休息了。


    小野桔靜靜地退出病房,心裏總是對真條陌的存在放不下心。


    從小他的心思就此一般人縝密,能從極細微的征兆挖掘出事情的原貌,所以他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覺。


    真條陌一定有目的。


    隻是那個目的是什麽,卻不是目前的他所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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