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坐進車廂,確定沒人能聽到他們說話,傅家寶才壓低聲音在娘子耳邊小聲道:「娘子,你一定猜不到,縣令說要給我寫推薦信!」


    推薦信?林善舞看著滿臉興奮的傅家寶,忽然想到了什麽,露出笑容來,「難不成,他想給你推薦一位先生?」


    傅家寶道:「哎娘子你可真聰明,什麽都瞞不過你。」他立刻把明縣令跟他說的那番話大致說了遍,方才在縣令麵前時傅家寶還能勉強控製住心裏的激動,但是在娘子麵前他就無所顧忌了,如果不是車廂內地方狹窄,他幾乎要跳起來手舞足蹈。「五品官啊娘子!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大的官,當初姓周那老頭不肯收我,要是讓他知道我當一位五品官的弟子,怕是要麵子裏子都要丟到地上去咯!」


    見傅家寶如此高興,林善舞麵上笑容也沒停,她道:「那你方才怎麽不將此事告知公公,他要是知道了,肯定很高興。」


    傅家寶搖晃著腦子,不太願意道:「哼,老頭子當初沒經過我同意就有了別的女人,我這次我先不告訴他,就讓他著急去。」


    看來小時候那些事的確給傅家寶造成了很大的陰影。這種事,如果傅老爺是在傅家寶成年後做,說不定傅家寶沒過多久就釋懷了,偏偏是在傅家寶才八歲的時候……這種年幼時候造成的陰影,往往會伴隨人的一身。


    林善舞沒有忘記來衙門前傅老爺說過的那番話,但是在她眼裏,傅家寶遠比傅老爺重要得多,她不會在這個時候潑傅家寶冷水。於是也就隨他去了。


    再者,縣令所說的那封推薦信還沒送出去,那位五品官也還未表態收下傅家寶,這件事先瞞著,萬一將來出了變故,也不至於叫太多人失望。


    馬車回到傅家宅子,一家人吃過晚飯後,林善舞和傅家寶便回東院去了。


    傅老爺和辛氏坐在正院的大廳裏,辛氏正幫著傅老爺看賬,忽然聽見傅老爺歎息一聲。


    辛氏略一思索,便知道傅老爺在歎什麽,說道:「周老先生不肯收下家寶,也是無可奈何之事,老爺就不要再為此事煩心了。」


    那位告老還鄉的周舉人在樂平縣中聲望的確極高,當初他回來時,連明縣令也親自上門拜訪,傅老爺年輕時見過周舉人幾麵,原以為憑著自己如今樂平縣首富的身份,周舉人會願意收下傅家寶,為了表示誠意,他還帶去了不少價值不菲的禮物。可惜這事兒最後還是沒成。


    周舉人當時雖沒說得太直白,但傅老爺是什麽人,哪裏聽不出周舉人的弦外之音,知道對方是看不起自己兒子,傅老爺當時臉色就極難看,可他又能說什麽,傅家寶在縣裏的名聲的確不好。後來也沒再周家多呆,徑自回了家。


    如今想起這個事,傅老爺還是又煩悶又擔憂,他道:「家寶沒有周兒那般聰慧,讀書也不肯吃苦,隻能想法子給他找個好老師帶帶,咱們縣裏除了周舉人,再去哪裏找個學識淵博的先生?至於那幾個私塾,不提也罷!」


    在樂平縣裏開私塾教書的先生,大多是考了十幾年也隻得個秀才的庸才,覺得當官無望了才來教書,這種水平的先生,給一些孩童開蒙是夠了的,在傅老爺心裏,卻是遠遠不夠格來教他兒子的。


    他這邊為兒子的未來擔憂歎氣,傅家寶卻站在樹下,跟著娘子一塊兒打拳。


    自從阿紅帶著阿喜出去經營店鋪後,留在東院裏的下人就更少了,而每當晚飯過去半個時辰後,林善舞總會關上東院大門,然後帶著傅家寶在院子裏打拳。


    傅家寶一開始那個懶啊,能偷懶歇一會兒那就絕對不會老老實實跟著打拳,非得林善舞舉著擀麵杖在後頭追著打,他才肯安分一些。


    不過一天天練下來,傅家寶卻也從中悟出了些樂趣,現在一天不打拳,就覺得身上不舒爽,等打完拳酣暢淋漓地流一身汗,再去洗個澡,然後在屋子裏點兩盞燈,兩人對坐著,一個校對賬目,一個對著書本抓耳撓腮。


    林善舞教給傅家寶的拳法是她自創的,難度不高,卻能最大程度地調動身體的所有肌肉,讓每個部位都得到充分的鍛煉,這麽一天天練下來,效果是顯而易見的——傅家寶躲閃她的擀麵杖都靈活了許多。


    林善舞手裏握著擀麵杖,站在一旁矯正傅家寶的動作,傅家寶一邊慢吞吞地打拳,一邊問娘子:「左家的案子也不知什麽時候能了結。娘子你以後打算怎麽安置小月?」即便已經知道了小月真正的名字,傅家寶還是習慣叫「小月」,原因無他,小月叫起來順口,還比左知嫣少了一個字,多省事!


    林善舞道:「按照原來的約定,留她三年,等三年後她要去要留,全憑她自己。」


    「啊?」傅家寶收起手站直身,「那咱們不就虧了?」


    林善舞疑惑地看他。


    傅家寶跟她分析,「娘子你想,小月雖說可憐,但她再可憐也不關咱們的事兒啊,她本就是你買下來的丫頭,你前頭教她做胭脂的手藝,還允諾三年後放她自由身,這已經仁至義盡了。後來你為了她家的事,又冒險去錢家打探消息,還去跟蹤錢致知,我還帶著她上衙門敲鼓了,要不然她那膽子小的跟老鼠似的哪裏敢去。」


    林善舞看著他打起算盤來毫不留情的樣子,微微笑道:「那你想如何?」


    傅家寶算盤打得劈啪響,「咱們應該讓她報恩啊!」


    林善舞目光古怪地看著他,「你不是說路見不平要拔刀相助,怎的還挾恩圖報?」


    傅家寶理直氣壯道:「這能一樣嗎?娘子你想想,萬一三年後她帶著你教的手藝跑到外地開店,不就搶了咱們的生意?咱家的店雖說開在樂平縣,但以後生意做大,肯定能賣到京城去,到時候另一家鋪子裏有和咱家一樣的貨,那得多離譜?你說那些商人是來找咱們家進貨,還是去找小月進貨?哪家算正品?咱們對她有恩,她將來要是跟咱們搶生意,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那都太膈應人了。」


    林善舞前頭做這個決定時倒沒想到這一層,畢竟她的那胭脂鋪還那麽小,她隻是想掙些錢夠自己花用罷了,還從未有過將生意做到京城去的野心。


    此刻聽傅家寶這麽一提,她才猛然想到,靠著手裏的秘方,她完全可以在這個時代將露華軒做成一個全國馳名的品牌。


    傅家寶見娘子陷入思索,就知道她聽進去了,於是立刻道:「就是這樣,娘子,咱們有恩於小月,小月又學了你的手藝,咱們應該把小月留在身邊,把她養成你的左右臂膀,到時候給小月分紅什麽的,這樣小月能過得體麵,咱家將來也不至於多個對手,不是兩全其美?」見娘子沒反對,傅家寶信心大增,又繼續說下去。


    林善舞見他說著說著連將來給小月找個什麽人家都想好了,看著傅家寶的目光頓時不同了。


    傅家寶被娘子那樣一對清淩淩的眸子注視著,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娘子為何這般看我?」


    林善舞大大方方笑道:「隻是突然對你刮目相看,夫君想得可真長遠。」


    要是一般人被誇了,就算不會不好意思,也多少會自謙一番以顯示風度,但傅家寶不。他被娘子誇了,倒是得意得很,立刻眉飛色舞道:「我就知道娘子你會聽我的,畢竟為夫這提議可是經過深思熟慮,英明無比……啊!」


    林善舞一棒子敲在他屁股上,笑得如沐春風,手下卻半點不留情,「我方才教你的都忘了?別以為跟我說話就能偷懶。」


    傅家寶立刻張開雙手擺出打拳的架勢,訕訕道:「娘子誤會了,為夫絕沒有這個意思。」似乎是生怕娘子又一棒子打過來,傅家寶立刻抬腳一踢,又打出兩拳。


    林善舞在旁邊看著,眉心微蹙,發髻上那根白玉簪子在月色下瑩潤生光,卻及不上她肌膚的光彩,「我記得這一式我教過你不下三遍,你怎的又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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