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正好,情緒正佳,四周安安靜靜,幾乎隻能聽到自己和對方的呼吸聲,對方卻突然打了一個十分殺風景的大噴嚏,再好的氣氛、再濃的旖旎也全部幻滅。


    感覺到自己臉上好像還被噴到幾滴口水,尚恩完全從自己剛剛的失態中清醒過來。


    他無意識地伸手抹去自己臉上被噴上的水滴,一麵震驚自己剛剛一時的意亂情迷……


    天啊,這幾年來,不管對男人或女人都沒興趣的他,居然因一個來路不明的男子而有了異樣的心情。


    他很快恢複了冷靜,一手支起自己的下巴,看著正抹著自己鼻子的海雅。


    他究竟是誰?從哪裏來的?


    一股強烈的占有欲突然湧起,尚恩知道自己對海雅產生了興趣,而對於他有興趣的東西,他一向是會不厭其煩地追根究柢的。


    “海雅?”


    海雅抬頭看他,“我冷。”


    “水不夠熱嗎?”他摸摸水,還挺熱的。


    海雅把自己的身子都沉在了水裏,隻露出一顆頭來,“你不冷嗎?”


    在熱水裏的身體是很溫暖,可是露在水麵上的部分卻很容易受涼,這裏沒有精密的空調設備,白天和晚上的溫差很大,他一時有點適應不過來。


    尚恩暫時拋卻心裏的疑問,他站起身,光裸的身子上水珠不斷滴落,當他轉過身的時候,那高大卻又不會過分強壯的身材,以及緊窄的臀部和修長的雙腿,都讓海雅看得有些入迷。


    他真的是一個很好看的男人耶……原來男人的身體也能這麽好看。


    尚恩打開門,看見門前有一疊折疊整齊的衣物與毛巾,是老扳剛剛放好的。


    他拿了毛巾,隨手將自已的身體擦幹,還沒等他穿上幹爽的衣鼴,海雅也已經從浴缸裏爬了出來,鑽到他旁邊看著他。


    尚恩沒說什麽,隻是扔給他另外一條幹毛巾。


    海雅接過,好像想說些什麽,但最後又沒說,隻是拿著毛巾,學著他的動作,把自己的身體擦幹。


    等到兩人都穿好了衣服,尚恩回頭看一眼滿地堆著沾滿泥巴衣服的浴室,還有裕缸裏滿滿的熱水,嘴角苦笑了一下。


    這隻野貓把泥巴到處留在這旅館裏,老板今天會收拾得很辛苦吧?


    *    *    *    *


    二樓因為鋪了地毯,所以兩人赤著腳走回尚恩的臥房內,老板已經把房間的地板清理幹淨,床單也換上了新的。


    海雅撲上床,好奇地聞著床單上微微殘留的香氣,有一些些刺鼻,他忍不住又打了一個噴嚏。


    看見他這副可愛的貓模樣,尚恩原本有些嚴肅的心情又放鬆下來。


    不過是一隻天真的野貓罷了。


    也不問人家的床能不能睡,海雅已經拉開被子鑽進駛窩裏,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從被窩裏抬起頭問:“你不睡嗎?”


    尚恩搖搖頭,“不,我還有點事情。”


    海雅也沒有多問,見他還有事要忙,便自己又鑽回被窩裏。


    沒多久,尚恩似乎就聽見了他可愛的鼾聲輕輕響起,聽起米竟有點像貓咪滿足時從喉嚨裏發出來的咕嚕聲。


    海雅睡得很熟很熟,他累了,真的累了,不隻是從船上逃出來讓他累成這樣,還有在那個地方的緊繃和反抗,讓他也累積了許多疲勞。不知道為什麽,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小地方,在這間破舊的小旅館裏,他卻覺得那麽安全、那麽放鬆,所以他幾乎是一沾枕就睡熟了。


    在他陷入黑暗的甜美夢鄉前,還隱隱約約想著,這枕頭上好像還有著那個男人身上淡淡的味道……


    啊,對了,他還不知道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叫什麽名字!


    嗯,等他睡醒之後,他一定要問……現在就讓他先睡一下吧,他真的好累好累……


    看見海雅毫無防備地就在自己眼前睡得這麽熟,尚恩忍不住笑了笑,但隨即他的眼神黯了下來。


    他到底是誰?


    尚恩現在幾乎可以肯定,海雅是逃出來的。


    他迅速回想著這幾天的新聞與報紙,並沒有什麽值得注意的脫逃新聞;他再回想遇見海雅的情形,海雅是從湖裏爬上來的,尼斯湖附近隻有為數不多的住家與旅館,其他都是觀光客,但他知道海雅絕對不會是什麽觀光客。


    難道海雅是從船上掉下來的,然後自已遊上岸?


    尼斯湖上的確是有不少的小船、遊艇,也許他明天可以讓人去問一問,看看是不是有落水的遊客?


    不知道為什麽,他腦袋裏突然浮現今早匆忙看過的報紙新聞,有一艘從愛爾蘭開往蘇格蘭的貨船在中途沉沒了……從沉沒的地點來看,的確是很靠近尼斯湖的出海口,但是有可能嗎?這隻小野貓真的精力那麽旺盛,能一路從海裏遊到這裏?


    可是看他這麽疲累的模樣……


    尚恩突然失笑,自己到底在想什麽?這麽沒有邏輯的事情也能想得出來,湖水絕對是從出海口湧入棒海洋的,一個人的力量再大,也不可能逆水遊到這麽遠的地方,除非有小船載著他。


    尚恩又皺皺眉,這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站起身,走到床邊,見到海雅整個身子都縮在溫暖的被子裏,隻露出一頭棕紅色的頭發。


    尚恩的臉上又露出那種寵溺的笑容,他拉低了一些被子,捏了捏海雅的臉頰,


    “小笨貓,把臉蓋住會窒息死掉的。”


    海雅隻是微微噘起了嘴,不知道咕噥些什麽,然後又沉睡過去,一點反應都沒有。


    算了,等到海雅明天醒來後,再好好問個究竟吧。


    他彎下腰,在海雅幹淨柔嫩的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


    “小笨貓,你好好休息吧。”


    *    *    *    *


    雨下得很大很大,夾帶著狂風,不斷吹打著窗戶上的玻璃,好像急著想把玻璃打破一樣。


    一道閃電劃過,海雅突然醒了過來,接著他就聽到一聲響雷。


    下雨天……好大的雨…他突然疑惑起來。


    他應該從來沒有見過雨的,因為他從來沒有踏出過那個地方,可是為什麽心裏卻隱隱約約覺得自己見過這樣的雨天?


    他雙腳微微顫抖地從床上起身,走到窗戶前,望著外頭的狂風暴雨。


    是誰,是誰曾經在這樣的雨天裏牽著他的手……


    他打開窗戶,一陣狂風夾雜著雨猛地吹了進來,他被淋得頭臉都濕了,胸口突然有一種悸動——逃!他要逃!他不要被帶走!


    海雅猛地轉回頭,驚慌地發現隻有自己一個人在房間裏。


    那個男人呢?他到哪裏去了?


    吃力地關上窗戶,他摸黑走到房外,想要找到尚恩。


    在走廊的角落,他看見有昏黃的燈光隱隱透出,那是在完全的漆黑中唯一的光芒,像是被催眠似的,他往那昏黃但溫柔的光芒處走去,赤裸的腳踩在地毯上無聲無息。


    他到了走廊底的房間,見到一扇沒有關緊的房門。


    那道光芒就是從房門的縫隙中透出來的。


    那個男人在這裏,他知道,因為他能聞到他身上令人安心好聞的氣味。


    海雅慢慢蹲了下來,在門口蹲了一會兒之後,眼皮又沉重起來,反正地毯也滿好睡的樣子,他幹脆就躺在房門前的地毯上,揉了揉眼,又繼續睡。


    隻要知道那個男人在自己身旁,這樣就夠了。


    雖然這裏沒有柔軟的床,也沒有溫暖的被窩,可是這裏有光,有那個男人,所以他不會害怕。


    尚恩準備要熄燈睡覺的時候,聽到門邊傳來一聲輕微的碰撞聲音。


    那應該不會是風聲,因為旅館的門窗都已經關緊了,還是有窗戶被風吹開了?


    他放下手上的書,走到門口,想要開門卻發現門外似乎堵住了,他稍微用點力,終於把門打開了一些,探出頭往下望,就見到一臉睡眼惺忪的海雅,正打算換一個方向繼續睡。


    “海雅?你怎麽睡在這裏?”尚恩有些吃驚。


    海雅勉強回了一句:“你不在我不敢睡……”然後又閉上眼,似乎真的打算在這硬邦邦的地上睡上一整夜。


    “為什麽我不在就不敢睡?”尚恩在他身邊蹲了下米。


    “會怕……”海雅的聲音聽起來很模糊。


    “怕什麽?”尚恩的語氣很溫柔,像是怕嚇壞了這隻野貓一樣。


    可是他沒有聽見回答,海雅已經累得連話都不想說了。


    尚恩用手扶住自己的額頭,突然有種不知道該拿這隻野貓怎麽辦才好的感覺。


    可總不能真的讓他就在房門口睡一夜吧?


    他隻好抱起海雅,把他帶回剛剛的臥房。


    他本來打算在走廊尾端的小客房睡一夜的,怎麽知道這隻小貓居然這麽黏他,寧願睡在他的房門口也不願意離開自己一步。


    然而,尚恩不得不承認,他其實很喜歡海雅對自己的……重視。


    短短不到一天,這隻野貓對他的敵意和不信任就幾乎完全消失了。這個年輕的孩子竟然和小動物一樣,那麽容易就相信人類……想到如果是其他人救了海雅,也能受到海雅這樣的重視,尚恩的心裏就有一股說不出的酸意哽在喉嚨,讓他有些……不舒服。


    抱著不算輕的身子,他摸黑把海雅放回床上。


    一到了柔軟的床上,海雅本能地就往被窩裏鑽,蹭了半天之後,他突然半夢半醒地開口:“你不和我一起睡嗎?”問得那麽理所當然,好像他們從一開始就一直睡在一起一樣。


    過了一會兒,海雅感覺到身後的床墊往下一沉,接著那熟悉的味道便籠罩了他。


    海雅臉上露出淺淺微箋,把頭埋在枕間,心滿意足地繼續睡著。


    迷迷糊糊間,好像有一隻強壯的手臂摟住了他。


    他沒有掙紮,身子還本能地往後蹭著,想要更多的溫暖,還有安全感。


    好幸福的感覺。


    他曾經在愛琳娜偷偷塞給他的書上看過,有一種感覺叫作“幸福”,他不知道那是什麽感覺,私底下偷偷問其他同伴,但他們都回答不出所以然。


    後來他去問愛琳娜,她說——


    幸福就是當你感覺很快樂、很舒服,希望那一刻能永遠停留的時候。即使時間過去,你也會記住當下,然後每次回想起來,就會忍不住露出微笑。


    那麽,他現在算不算幸福?


    吃飽喝足,身子洗得幹幹淨淨,穿上溫暖的衣服,躺在柔軟的被窩中,最重要的是,有人陪著他、保護他。


    是的,在這個男人身邊,他覺得很安全。


    不單單是因為尚恩給他衣服、食物,也不是因為他救了自己,更多的是因為他看著自己的眼神總是那麽寵溺、那麽疼愛,好像即使天塌下來都有他會替自己撐著。


    會吧,他會替自己撐著吧……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道是在做夢還是在囈語,海雅翻了個身,眼睛仍是閉著,手卻抓住尚恩的上衣,自言自語著:“你會不會幫我?你會不會……”


    看著他可愛睡顏的尚恩揚起眉,但是他還沒來得及回答,這隻說夢話的小野貓已經開始自問自答起來。


    “你一定要幫我……不然……你會幫我……救我……不要讓我再回去那裏……我不要回去……”


    尚恩的眼神再度幽黯起來。


    回去?回去哪裏?


    他的手臂更加抱緊了懷裏的貓兒,這隻洗幹淨的漂亮貓兒揚起滿足的笑容,用下巴在他的手臂上蹭了蹭,又沉沉睡去。


    尚恩低下頭,在海雅光潔的額頭上吻了吻。


    他不會讓這隻小貓回去的。


    *    *    *    *


    天亮了。


    清亮的陽光從窗戶透進來,外頭一片藍天白雲,仿佛前夜的暴風雨完全沒發生過一樣。


    尚恩覺得自己的胸前很沉重,他挪動了一下身子,想要離開那股沉重感,卻發現不管他怎麽動,壓在胸膛上的物體依舊一直跟著他。


    他無奈地張開眼睛,就見到一雙琥珀色的貓兒眼正聚精會神地打量著自己。


    尚恩眨眨眼,這才想起眼前這張超大特寫的麵孔是誰。


    這隻小貓一定要這麽好奇嗎?—大早就趴在他的身上看他看個不停?


    “早安。”他有輕微的低血壓,早上很難保持腦袋清醒。


    “早……”睡飽的海雅見他醒來,十分高興。


    他已經在尚恩的身上趴了好久了。


    ‘你叫什麽名字?”海雅又更趴向前,說話的時候會輕輕在尚恩的鼻尖上噴著微熱的氣息。


    終於清醒些的尚恩還沒想到,一向對人習慣保持距離的自己,居然能容忍一隻這麽大膽的野貓在自己身上亂爬。


    “尚恩,尚恩·司圖亞特……”因為剛睡醒,他的聲音低沉又沙啞,帶著一種不一樣的性感。


    “尚恩。”


    “嗯?”


    “尚恩。”


    “怎麽了?”


    海雅沒有回答,隻是一直輕輕叫著他的名字,叫到最後,尚恩總算被他叫清醒了,他撐起身子,一點也不意外這隻野貓仍舊緊緊攀著他的胸膛。


    “幹嘛一直叫我的名字?”


    “因為我第一次可以這樣叫別人的名字。”


    在那個地方,他和其他夥伴隻有編號,而且其他人總是不正眼瞧他們一眼,即使是愛琳娜,他也隻能偷偷喊她的名字,從來不能像這樣光明正大地喊,一遍又一遍。


    在那個地方,雖然夥伴有男有女,但因為他們被禁止碰觸對方的身體,所以海雅從來不知道感情與情欲這種事情。事實上這也是那裏“管理貨物”的一種辦法,畢竟貨物並不需要感情,尤其是如果這些“貨品”和研究所裏頭的員工要是產生任何感情的話,都會影響到日後的“品管”工作。


    海雅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一般人都認為男人應該與女人在一起,所以他根本不覺得自己和尚恩這樣親密的動作有何不妥,也不覺得自己對這個男人與日俱增的依戀有什麽不對,他隻是很單純地把自己的感情表現出來,但他現在對於這樣的感情到底是什麽,還是有些迷惘。


    昨天,他知道了什麽叫作“幸福”,那麽今天早上,他這種感覺又是什麽?


    隻想一直一直趴在這個男人的身上,看著他熟睡的模樣,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一輩子都不想離開。


    “尚恩。”他又喚。


    這個男人依然極有耐心地回著他。


    為什麽心窩裏有種奇異的溫暖感覺?


    那感覺,竟讓他有些想哭……


    他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啊。


    “尚恩。”


    “嗯?”


    “不要走。”


    琥珀色的貓兒眼明亮清澄,眨也不眨地看著眼前似乎還有些迷糊的男人。


    “好,不走。”尚恩笑了笑,拉著海雅一塊兒又倒回床上,“哪裏都不走……”所以就讓他繼續睡吧。


    海雅聽話地也跟著他倒下,滿足地在他身邊蹭了蹭,找到一個最舒適的位置之後才停下,乖乖閉上眼睛。


    他其實也不是那麽想睡,隻是他很享受能窩在尚恩懷裏的感覺。


    “你答應過我的……哪裏都不走……”他偷偷笑了起來。


    *    *    *    *


    房門外,端著豐富早餐的老板歎了一口氣。


    看來三少爺果然是喜歡男人的吧?


    說老實話,三少爺身為堂堂的司圖亞特家族一員,這種事情也的確不能見諸於世,所以才這樣遮遮掩掩的,把愛人帶到這鳥不生蛋地方的小旅館。


    難怪三少爺會資助他這家破旅館,還不時要他去修修補補。


    “唉……看來我這兒要變成養情婦,不,養情夫的地方了?”老板一麵端著早餐,盡量安靜地下樓,一麵在心裏頭胡思亂想。


    人家都說金屋藏嬌,但他過棟破旅館藏的卻是隻撿來的野貓,想想自己已經年紀一大把了,以後還要服侍這隻沒教養的野貓,老板就忍不住怨歎起來。


    唉,日子真不好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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