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景朝他解釋道:“譬如說選定了‘母親’,那麽你執行任務時,任何考驗都動搖不得你。因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活著回家,見到自己老媽,換句話說,老媽是你活下來的唯一希望。”周洛陽起初隻是隨意聽聽,正一心二用時,卻被杜景的話勾起了興趣。“所以如果是愛人,”周洛陽說,“那麽你們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愛人?”杜景說:“不完全,但當你麵臨殺人,或是某種道德選擇時,光的存在會極大地減輕你的痛苦。隻要你想起,眼下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下手就沒這麽難了。”“啊,”周洛陽明白了,“相當於一個精神寄托。”“嗯,”杜景坐著,漫不經心地開始練單手啞鈴,說,“精神寄托。”陸仲宇那邊,話題沒有多少鋪墊,寒暄幾句後,便問周洛陽:【格魯特想追你,才帶你來玩密室,他朝你說過嗎?】周洛陽不想回答他了。陸仲宇又問了一句:【你喜歡格魯特嗎?】周洛陽又問:“這個寄托是什麽?”杜景沒有回答,把啞鈴換到右手:“雇傭兵隊長怎麽說?”“他問我喜不喜歡你。”周洛陽無奈道,“我怎麽回答?”杜景說:“照實說就行。”周洛陽欣然道:“那我就說實話了。”杜景沒有回答,起身開始做雙手啞鈴的四組練習。周洛陽思考片刻,回複了陸仲宇。五分鍾後,陸仲宇那邊來了一堆消息,周洛陽已經不想再和他聊下去了。周洛陽回答的是:【是的,我喜歡他。】陸仲宇的回複則是:【但我感覺你好像不太喜歡他。你在密室裏挺高冷,對他愛理不理,不像裝的。】接著則是陸仲宇根據觀察,對那天密室裏,周洛陽看不上杜景的分析。【我們沒有在一起,不代表我不喜歡他。】周洛陽作出了有力的回答,【實話告訴你吧,我喜歡他,他不喜歡我。】陸仲宇:【我怎麽感覺像是倒過來了?】周洛陽:【隨便你怎麽想吧。】周洛陽對殺人犯怎麽想的並不關心,如果陸仲宇被確定嫌疑,也即意味著,這家夥間接殺了不止一個人。他做不到杜景那般平靜看待死亡,利用感情進行欺騙與犯罪,是他最不齒的。然而理智在不停地勸說他,陸仲宇還未被定罪,萬一他是被冤枉的呢?先入為主同樣對他不公平。於是周洛陽按捺厭惡,回複了他一句:【你喜歡小祭司麽?】陸仲宇回複:【我對他沒什麽感覺,我不喜歡他那種類型的,不過我覺得,我得照顧他。教授對他帶的那小子也是,你沒發現麽?教授也對你有點感覺,你們後來是不是一起去吃飯了?】周洛陽:【你想太多了,隻是當朋友認識。】陸仲宇:【我可以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不等周洛陽回答,陸仲宇又發了條:【那天你最後為什麽殺我?我不知道我的理解對不對。】“怎麽回答的?”杜景終於問。周洛陽答道:“你不是讓我照實說麽?我就說不喜歡。本來也不喜歡。”杜景嗯了聲,答道:“這倒是實話,我也不喜歡你。”周洛陽坦然道:“那就扯平了。”說畢起來換衣服:“我也想健身。”杜景說:“別練得太結實,你現在的身材剛好,偏中性,偶爾能令我產生錯覺。”周洛陽說:“你自己也知道那是錯覺,源自激素紊亂引起的。”以前也是這樣,杜景的躁狂相導致他長期持續性欲高亢、強盛,長時間找不到宣泄,便會轉化為雄性動物的攻擊欲望。但周洛陽總能在恰當時候把他安撫下來,事實上他覺得杜景的躁狂相比抑鬱相階段,好伺候多了。周洛陽進房把睡衣換成運動服,杜景到餐桌前拿毛巾,路過周洛陽的手機,沒有去看周洛陽與陸仲宇的聊天記錄。周洛陽上跑步機並看了眼杜景。“杜景?”周洛陽停了下來,心道也許剛才自己又說錯話了。“我沒事。”杜景停下動作,靜了一會兒,明顯地因喘氣而肩膀起伏,周洛陽想與他運動一會兒,順便說說話,杜景卻道:“可能又轉階段了,讓我自己待會兒。”雙相混合發作情況下,轉階段會帶來很大的痛苦。周洛陽沒有幹擾他,杜景便起身走了。抑鬱、躁狂、抑鬱、躁狂,與杜景重逢後,短短一個月多裏,杜景混合發作的循環次數已經達到了四次,病情發展得比以前更嚴重了。這次重逢後,周洛陽偶爾會產生不祥的念頭,也許杜景自己也感覺到了,說得更嚴重點,用四個字來形容——時日無多。就像絕症病人,預感到了未來日子不多,正因如此,才回到自己身邊。不,不會的,他一定會好起來。周洛陽把無數次產生的這個念頭再次強行壓下去,他在跑步機上戴好耳機,開始循環播放杜景喜歡的那首《stan》,想起他們相識後,第二年的暑假。春天踏青回來後,杜景病情穩定了不少,現在回想起來,周洛陽倒是覺得,大一學期結束的暑假,他倆之間仿佛發生了點什麽,卻朦朦朧朧,捕捉不住。放假前,杜景回馬德裏去繼父家探望母親,在他的邀請下,周洛陽也跟著去了。杜景的家相當大,在馬德裏與巴塞羅那都有小莊園,繼父做葡萄酒生意,除了杜景之外,家裏還有兩個混血的弟弟,是雙胞胎。繼父上麵還有繼祖父、繼祖母,以及一位更高一輩的繼曾祖母老太太。杜景把周洛陽介紹給他的一大家子人,隻簡單地說:“這是我的朋友,我們準備坐船去科西嘉和西西裏島玩幾天。”“中國人,歡迎你來!”繼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