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區大院除了停著幾輛車子,還零星站著幾個放風休息的司機。


    一見殯儀車開了進來,大夥十分掃興,紛紛上車走了。


    卡車師傅也嚇了一跳,把才抽了沒幾口的半截香煙往地上一撇,罵道:


    “啥情況啊,這殯儀車咋還他媽開這來了?”


    車子停靠在院子北角的修理店門口,沒一會兒,從車上下來熟悉的年輕夫妻和開車的司機大叔。


    昨晚才在高速爆胎,看樣子這輛殯儀車還有問題。幾個人跟維修師傅溝通半天,才轉身朝賓館樓這邊走來。


    殯儀車司機率先注意到我和卡車師傅,但旋即歎了口氣,低下頭沒打招呼。


    跟孱弱漢子並肩走的是她媳婦兒,昨晚驚慌著急並沒太注意她,此刻她頭上披著麻布,嘴上還帶著一個淺藍色大口罩遮住臉頰,隻露出來一雙眼睛。


    人還沒邁進賓館樓,吧台收銀的大姐趕忙迎了出來,見到他們兩個披麻戴孝哭喪著臉,瞬間皺緊了眉頭,攤開右掌示意他們止步嗎,冷聲道:


    “等會兒,往哪走呢?”


    昨晚二老屍體掉出車廂,這孱弱漢子把嗓子都哭啞了,低聲道:


    “大姐,我們車壞了,想去餐廳吃口飯!”


    收銀大姐穿著黑色短袖,紮著一個馬尾辮子,嘴皮很薄,一看就是那種口齒伶俐的人。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


    “穿麻戴孝的去吃飯啊?你們誠心的吧?”


    孱弱漢子尷尬的笑了一聲,趕緊把身上的麻布脫下來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這幾天忙活忘了,大姐你看,我們把這身行頭脫了行不?”


    大姐兩隻胳膊環抱胸前,嘟噥道:


    “你們這是剛參加完殯葬回來的啊?”


    孱弱漢子聞言愣了兩秒,小聲回道:


    “對,我們就是高速口右邊郭棺屯的人,老人去世了,剛在家裏辦完喪事回城去。”


    這男的看樣子白白淨淨弱不經風的,還以為是個老實人,沒想到撒起慌來臉不紅氣不喘,明明是拉著屍體回家辦喪事的,可能是怕大姐忌諱,硬是把話反了說。


    大姐聞言猶豫一會兒,半信半疑的指著北角的殯儀車嘟噥道:


    “那車裏沒死人了吧?”


    “沒有,沒有,昨天都拉去老家火化掉了。”漢子繼續撒謊。


    開殯儀車的大叔有點不耐煩了,瞟了大姐一眼嗆聲道:


    “我說妹子,你是幹啥的啊,問這麽詳細,我們又不白吃白喝,公家的地方你管這麽多幹啥呀?”


    大姐聞言眼睛一瞪,提高音調吼道:


    “誰說是公家的?這服務區是俺家老板私人承包的,賓館餐廳都是都是我們的,你叫呼啥?”


    司機大叔還要說話,漢子把他一拉,賠笑臉道:


    “大姐,你看我們把麻布孝帶都先摘了,進去吃口飯行不?車修好了我們就走!”


    大姐見司機大叔不吭聲了,氣勢洶洶的白了他一眼,轉身道:


    “把那些不吉利的都摘了再進來!”


    見大姐同意,兩口子趕緊手忙腳亂的往下扯麻布,不經意間,漢子終於望見了我和卡車師傅,輕輕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待人進了賓館樓,卡車師傅眼睛直直的盯著在北角修理店前停著的殯儀車長舒了一口氣:


    “我靠,那小白臉撒謊比撒尿都痛快啊,昨晚上那二老屍體,我眼瞅著你幫忙抬車裏的,這他媽轉頭就不承認了?”


    想起昨晚的事兒,我到現在還心有餘悸,不安的盯著那輛不起眼的殯儀車歎道:


    “可能為了吃口飯吧,車修好趕緊走就行!”


    卡車師傅麵色難看,連連搖頭。


    “對,這要是今晚留宿,咱們覺都不用睡了!”


    維修人員這個時候已經鑽進了殯儀車底檢查起來,我望了眼黑窗戶的載屍廂,想起車廂裏躺著的那兩位老人,心中不由的一冷,跟卡車師傅道別,回房間去了。


    昨天一夜沒睡,屋裏除了獵七狼還坐在窗口發呆以外,其他人早已經橫七豎八的鼾聲大震。


    我疲憊的脫掉鞋子往床上一躺,看了眼精神萎靡的獵七狼問:


    “小哥,自從三天分別回來,你好像變化挺大的,天天望著窗外發呆,想什麽呢?”


    獵七狼平時不苟言笑,這裏跟他說話最多的人也就是我了。


    他轉頭看了我一眼,冷漠的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顯然很久都沒好好休息了,反問道:


    “你說,人能改命嗎?”


    改命?


    沒想到他突然問了這麽個怪癖的話題,我歎口氣,在心裏反複琢磨這個詞,自嘲道:


    “改命,能吧,都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看我前幾個月還是紫砂壺店老板,現在不就成了送快遞的!”


    獵七狼並沒有興趣跟我開玩笑,坐在地上抱著膝蓋,臉色難看的垂下了頭。


    他是一個心事重重的人,雖然和我們一路同行,但沒人了解他,甚至連他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


    即便如此,胡八道對他的懷疑,我始終是不認可的,有些人雖然嘴上比較冷,但心裏卻燃燒著一盆善良的火焰,獵七狼就是這樣的人。


    他不願意多說,我就不多問,陪他發了會呆後,也終於稀裏糊塗的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香甜美夢被胡八道尖銳的喊罵聲吵醒。


    柳胖子睡眼惺忪的坐起身子,望了眼窗外天色,嘟噥道:


    “哎呀胡哥,這天還沒黑透呢!”


    剛要躺下,被胡八道一把揪住耳朵,疼的他連聲哀嚎。


    “還睡個屁,都起來吧,小木病了!”


    我還閉著眼睛緩神,一聽這話“撲騰”一下坐了起來,緊張問:


    “什麽?木秦咋了?”


    大家瞬間都沒了睡意,胡八道臉色鐵青顯然不是開玩笑,指著隔壁說:


    “高燒快四十度了!”


    我跟大飛聞言趕緊穿鞋下床,跑去隔壁查看情況。


    木秦閉著眼睛躺在床上,臉頰紅彤一片,裹著被子還冷得哆嗦,白精靈就趴在她枕頭旁邊心疼的“哼哼”直叫。


    我伸手往她額頭一搭,熱的燙手!


    “這什麽時候開始的,昨晚還好好的?”我自言自語一句。


    胡八道站在床邊盯著木秦歎道:“是啊,這姑娘早上來入住時候也有說有笑的,還是剛才白精靈來咱們房間撓門我才發現。”


    大飛站起身子說道:


    “舅,我去超市問問有沒有退燒藥!”


    胡八道無兒無女,平時對木秦也很是喜歡,麵色嚴峻的歎道:


    “咳,我早都去了,就有體溫計和創可貼,別的沒有!”說著,又歎了口氣:


    “收銀說這正好住進來一個大夫,她已經去找人了!”


    正說到這裏,“咚咚咚..”房門被敲響。


    柳胖子站在門邊,打開房門一看,是那紮著馬尾的大姐,身後還跟著一個梳著大背頭,戴著黑框眼鏡的中年人,應該就是才提起的大夫。


    大姐把人迎進屋裏,這大背頭坐在床邊扒了扒木秦眼睛,又給她測了體溫。


    看著體溫計顯示的四十度高溫,我心都揪了起來,焦急問:“大夫,怎麽回事啊?”


    大背頭從衣服兜裏掏出一盒藥遞給我說:


    “沒大事兒,就是感冒!你們晚上趕路來著吧,高速上氣溫低,姑娘是著涼了!”


    聽到是普通感冒,我這心終於落下來一半。


    “先把藥給她吃下去,等後半夜我再來看看退不退燒。”


    胡八道看著大夫歎道:


    “下半夜?我們著急趕路,這就得走了!”


    大背頭扶了一把眼鏡框,不耐煩的說:


    “姑娘都燒成這樣了,還走什麽走了,在車裏躺沒地方躺,再見點風,你不要了她的命!”


    那吧台大姐聞言也勸道:“是啊,人病的這麽嚴重還走啥了,你著急上戰場啊?”


    胡八道左右為難了起來,這第二鏢才剛起步沒出多遠,如果耽擱這一宿,勢必又會讓燕老三落下,但望著表情痛苦的木秦,衡量片刻,還是咬牙歎道:


    “行吧,那今晚上就不走了,大夫,後半夜就麻煩你再過來看看。”


    大背頭點頭應允,囑咐幾句後就跟著大姐出去了。


    木秦不懼危險也要跟我們同行,特別是一起經曆了死湖的遭遇後,我早已經把她當成了家人。就算是胡八道不答應停留,我也絕不能撇下她!!


    吃下藥後,大家擔心的待在房間,沒人說話,氣氛一時很壓抑。


    我想去打點水給木秦透個毛巾降降溫,在走廊裏樓梯拐角處碰見到了那個卡車師傅,他正趴在窗戶上,撅著屁股賣力的朝外看著什麽。


    見到我走近,他比劃個“過來”的手勢,驚恐的朝著窗外大院一指。


    我把臉盆放在地上,湊到他身邊好奇的往外看,透過走廊窗戶,我看到大院北角的維修店門口還有人在忙活著修理汽車,我剛要問這有什麽好看的,仔細一瞧,修的竟然是那輛白色的殯儀車!!


    這車從早上開來,到現在眼瞅著天都黑了,居然還沒修好?


    車前站著一個孱弱的漢子,好像感應到我再偷看一樣,他突然轉過頭來,跟我四目相對間,微笑著,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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