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這隻吸血鬼的腦袋裏,到底在想什麽?他從哪裏聽說過一個獵人會用藥水這麽可笑的法子去殺死他們?沒好氣地抓緊了他,莫飛頭疼無比地低喝:“閉嘴!這是傷約!”


    虛弱的身體實在掙紮不動了,菲克斯無助地任憑那隻微涼的手在赤裸的身上遊走。身上紅腫的傷口在那些透明液體的覆蓋下,慢慢起了叫人驚奇的變化,它們在慢慢消腫痊愈!就這麽一會兒功夫,那些讓他疼痛不堪的傷害就依次消失了,身上也恢複了光潔柔滑。


    真是神奇。他傻傻地長大了嘴巴。看著自己身上那些奇異的變化。


    “謝謝你。”他露出一個費力的微笑,有點不好意思,慌忙抹了抹臉上的淚水。


    沒有回應。


    盯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龐,莫飛有那麽一刻失神。西方的男孩深刻而俊美的麵部線條,卻有著東方人才有的溫潤如玉。


    那抹淡淡的微笑,孩童般純潔無辜,卻奇異地混合了吸血鬼一族天生的魅惑妖異,


    見鬼!他對自己說謝謝!對一個抓住了他,就要置他於死地的獵人說謝謝!咬了咬牙,莫飛暗自咧嘴:這隻吸血鬼,不是腦袋秀逗了,就是害怕地要死,妄想和自己處好關係?


    “聽著——不需要討好我。”他眯著眼睛,銳利地看著燈光下依舊憔悴虛弱的吸血鬼:“在你被帶走處刑的這段時間裏,隻要你不鬧事、不打鬼主葸,我不會虐待你。”


    愕然地看著他,菲克斯半天才弄懂了他話語中的意義。臉漲紅了,他張了張嘴巴,終於默然地閉上了。沉默地向後縮著身體,他臉上溫和美麗的笑容消失了。


    尷尬的氣氛蔓延在屋子裏,莫飛皺了皺眉,從身邊捉過那隻帶回的活雞,扔到了菲克斯麵前:“這是你的糧食,你要是餓了,就吸它的血。”


    被那隻咯咯地撲閃著翅膀的公雞嚇了一跳似的,菲克斯慌忙躲開了身體,沒有露出吸血鬼看到活物時應有的欣喜。


    眼前一花,一隻有力的大手憤憤地強行扳過他的臉,莫飛冷笑地抓著他的下巴:“小鬼,你還挑食?——你該不會以為我會抓人類來喂你吧?”


    那個少年微微掙紮了一下,明白沒有掙脫的可能,低下了眼簾:“……能不能請你給我一些粟米?或者玉米粒也可以。”


    莫飛懷疑地豎起耳朵:自己沒聽錯吧?一隻吸血鬼要吃玉米?打開冰箱,他拿起了一瓶配菜用的青豆罐頭,放在了菲克斯麵前:“這個行不行?”


    “謝謝。”生硬地表達著謝意,吸血鬼少年抓住了罐頭,小心捧在了懷裏。


    這隻古怪的吸血鬼。


    猜不透他舉動的含義,莫飛開始打量著房間:一張大床而已。讓這個小家夥睡在上麵,自己睡在沙發裏?


    正在猶豫,那個少年已經從沙發上爬下來,沉默地向著牆角走去。自覺地坐在了那個囚禁他的牆角裏,他很認命地低下頭,默默看著手裏的青豆罐頭,目光有一點點溫柔。


    這隻該死的小鬼……明明告訴他不會虐待他,可他就是要作出一副欠虐的樣子來!還光著上身沒穿上衣服,他準備在這種十二月的夜裏,待一晚上冰冷的牆角嗎?大步走到牆邊,莫飛不客氣地抓過他的胳膊,一言不發地把他推倒在柔軟的大床上。


    時針已經指向了十點,莫飛隨手拉開窗簾,窗外的清輝悄然地灑進了安靜的屋裏,


    在沙發上躺下,很快,他發出了均勻的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床上的菲克斯慢慢動了。悄無聲息地抬腳下了床,清瘦的身影移到了莫飛安睡的沙發前。


    室內安靜地落針可聞。空氣似乎停止了流動。


    隱約的銀光悄然藏在結實有力的手指間,沙發上沉睡的人,肌肉暗暗繃緊了。


    靜靜站立在莫飛的身前,吸血鬼小心翼翼地看了半天,終於躡手躡腳地向著房間一角的浴室走去,


    關上半透明的玻璃門,他小心地壓低了聲音:“艾爾!艾爾……”


    專心呼喚的他,並沒有發現,半透明的門外,有個人影一閃,悄然潛在了一邊。


    噌地鑽了出來,小田鼠飛快爬上了他的手掌。


    “哦,你的病又熬過去了,真好。”它抽動著鼻子,眼眶紅紅的,“這裏沒有你哥哥菲利殿下給你找新鮮的血液,我真害怕哪一天你會撐不下去。”


    “艾爾,我沒事了。”吸血鬼少年微微地笑,從懷裏掏出了那瓶青豆罐頭:“這個是給你的,我猜你該餓壞了。”


    小聲地嚼著青豆,小田鼠口齒模糊:“菲克斯,你試試咬死那隻雞吧……你知道,這裏可不像地下城的王宮,有人把鮮美的血液給你準備好,一切都得靠自己——假如你再那麽怕咬活的東西,我打賭不出三天,波克爾家族最受寵愛的小王子就會活活餓死在這裏。”


    “你知道的,從小我就咬不下去。”他沮喪地看著浴室小窗子外明亮的月亮,“哥哥總是因為這個很生氣,他說,像我這樣天生就有不能治愈的凝血病的吸血鬼,居然還不敢自己咬死動物或者人類,要是生在非貴族的家庭,早就該病死了……”


    小田鼠點著頭:“是啊,幸好你生在王宮裏。說起來,菲利殿下雖然很冷漠殘忍,可是我覺得,他逼你學著吸血,其實還是因為疼愛你。”


    “我明白的,可是我不能……哥哥和母後總是教訓我說,城堡裏豢養的那些人類來自六百年前的亞加王國,當時因為他們國王和我們先祖的一個契約,隨著我們吸血鬼一族一起被囚禁在了地下。他們是我們天生的食物,不需要對他們有任何憐惜……可是,我做不到。”


    怔怔看著小田鼠,他的眼睛裏充滿了悲傷:“艾爾,十多年前,王宮的侍衛長抓了一個人類的小孩子來服侍我,他不是亞加國的後代子民,而是來自人間的世界。我們一直在一起玩耍,長大。可是哥哥很不讚同我和他這樣的人類太親近。就在有一次我的凝血病發作時,哥哥冷酷地叫侍衛長殺死了他,逼著我喝下了他的鮮血……”


    停下了咯滋的咀嚼,小田鼠安靜地聽著。“菲克斯,這不是你的錯。”


    “我明白,可是我就要滿十八歲了。成人禮轉眼就要到了,我卻不想參加。”他低低地道:“我不想在很多害怕的人類裏挑一個出來,在眾人麵前咬著他的咽喉,慢慢地、一點點把他的血吸幹,卻又不讓他死去。你知道嗎?最終他的怨念和驚恐會聚集起來,讓他的靈魂錯過天堂,也逃脫地獄,最終隻能成為我一個人的奴隸,一個低等的吸血鬼。”


    “哦,我觀過那樣的成人禮——你哥哥的。”小田鼠點頭:“那的確不是一場愉快的體驗。你強大的哥哥,他選擇了亞加王國這一代的王子,作為他的奴隸和祭品。”


    “是的,從一個人類變成了低等的吸血鬼以後,他永遠隻能服從於那個咬死他的吸血鬼主人了。”回想著那個俊美無儔的青年王子在那一刻屈辱而絕望的表情,菲克斯黯然搖了搖頭。


    “別為那個王子擔心——”用爪子捋著胡須,田鼠不以為然:“王宮裏有傳言說,你哥哥菲利殿下,其實非常寵愛那個人類的奴隸。”


    寵愛嗎?腦海裏浮現起一個清晨,哥哥從寢宮裏怒氣衝衝摔門而出的情景,菲克斯有點迷惘。


    “別說別人,先看看你自己的危險。”田鼠憂慮地道:“你還沒解決口糧的問題,那隻雞是活的,你到底要怎麽辦?請那個人類幫忙割斷它的喉管,再送到你的嘴邊嗎?”


    “艾爾……其實,死就死吧。”吸血鬼少年怔怔地發著呆,“聽說香港是世界上人口最繁多的城市之一,我本以為這裏每天都會死很多人的……可是,我那麽笨,總也找不到那些剛死的人類在哪裏。等到我聞到死人的味道再跑過去的時候,他們總是已經被燒成了灰。天啊……我真是弄不懂這些人類,他們為什麽喜歡把他們親愛的親人燒掉?保留下來天天看著,這樣不好嗎?我們吸血鬼可以幫他們吸幹血液,這樣風幹以後,很容易保存啊……”


    “嗯,說起來,幸好總是有新鮮的屍體碰巧被我們遇見,所以你才不至於餓死。”聳聳肩,小田鼠感歎著他們的運氣。


    “可是,我還是要死了。那個獵人說,他要把我帶回去處刑。”打了個寒顫,菲克斯望著小田鼠,“艾爾,他下次要帶我走的時候,你不要跟來。我不希望你看到我被他們殺死的樣子。”


    “哦不!”抽噎著吱吱地尖聲大叫,小田鼠撲向了浴室的門,“我不要你死,你這麽笨又這麽傻的小吸血鬼我再也遇不到了,我要出去咬死那個獵人……”


    慌忙地一把抓住了小田鼠,吸血鬼少年死命地把它揣在衣襟裏,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艾爾!那個人類非常強大,他會把你煮成田鼠青豆湯!”一隻吸血鬼,一隻田鼠,終於開始在浴室裏抱頭痛哭。


    *f*a*n*j*i*a*n*


    “喂,該醒了……”


    耳邊,是似遠還近的聲音:鼻子裏,是似有還無的香氣。


    迷惘地半睜開眼睛,菲克斯看著不遠處的那個獵人。記得昨晚是哭著睡倒在洗手間裏的。現在的自己?看看身上那蓋得嚴嚴實實的蠶絲被,他的腦子裏越發糊塗。


    隔了一道玄關門的小餐廳裏,那個獵人端正地坐著。圍著很正經的圍裙,手裏拿著明亮的刀叉,餐桌上,黃亮亮的烤麵包片,雪白的煉乳,鮮紅的番茄醬,還有一大碗鮮紅的血液。


    ……血液!那是……血液!


    暗暗咽了一口口水,菲克斯緊盯著餐桌上那隻金邊瓷碗裏冒著微微熱氣的鮮血,雞血的味道,他聞得出。


    “不想吃早飯嗎?”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明亮的燈光下,莫飛向著那碗冒著熱氣的雞血頷首。


    坐在餐桌前,吸血鬼少年怯生生地低頭看著那碗雞血,新鮮的,好像是剛剛宰殺不久。散發著香甜美味,誘惑無比的美食氣味。不知想了半天什麽。他終於閉了閉眼睛,猛地端起那碗雞血,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真好啊,饑餓得快要痙攣的胃一下子暖和起來,冰冷的身體也好像猛然回複了活力。


    規規矩矩地放下碗,他禮貌而矜持地用一邊的餐巾擦拭了一下嘴角。


    艾爾呢?醒來的時候就沒看見,躲起來了嗎?


    下邊,有東西在腳邊動。田鼠艾爾從下邊咬著他的褲腳,偷偷探出頭來。驚喜地看著它,菲克斯小心地抬起頭:“請問,我可不可以……吃點麵包?”


    揚揚眉,莫飛從自己碟子裏拿起一片小麵包,眼光不經意地往桌子下麵掃了掃,有種促狹的神色:“我不知道吸血鬼也喜歡吃麵食。”


    蒼白的臉色微微紅了,菲克斯心虛地掰弄著手裏的麵包,搓掉下一片片的麵包層。腳下,艾爾急急忙忙地接住,窸窸窣窣索地吃起來。


    看著艾爾心滿意足地吃飽了圓溜溜的小肚子,菲克斯悄悄舒了口氣。


    鼓足勇氣,他小聲地開了口:“雖然我知道這是最後一餐,可是……我還是要謝謝你。”


    抬頭看著他,莫飛奇怪地挑了挑濃黑的長眉:“最後一餐?”


    “聽說……你們人類,在處死犯人的時候,會讓他做個飽死鬼,是吧?”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吸血鬼少年修長的手指絞緊了又鬆開。


    對麵專心往麵包上塗抹煉乳的男人,猛地噎了一下,咳嗽起來。


    ……“你已經是個鬼了,還要去作什麽飽死鬼?!”莫飛翻著白眼,真被這個有受虐妄想症的小吸血鬼打敗了!


    不說話了,菲克斯有點走神:希望這個獵人不要當著艾爾的麵殺死自己,它會嚇壞的……假如它忍不住跑出來,這個獵人會不會一氣之下隨手把它也殺掉呢?哦……他伸出一隻腳,就可以把艾爾踩死了吧?


    眼前似乎浮現出小田鼠被踩得血肉模糊的樣子來,他的眼睛紅了。


    房間裏不知什麽時候。安靜了。下巴被對麵伸過來的手抬了起來,對麵的男人深深注視著他,眼睛裏,有種他看不懂的神情。有點探究,有點幽深,有點從不曾流露的溫暖。


    “為什麽哭?”


    沒有,他沒有哭。他是尊貴的波克爾王族的王子,就算再害怕再無助,也不可以對著敵人掉眼淚。把就要滾落的淚水逼回眼眶,他避開了對麵那柔和的眼光。


    “不是的。”莫飛低聲道。


    什麽?什麽不是?菲克斯迷惘地轉過頭。


    “這不會是你的最後一餐,也絕不會有人要殺死你。我說得夠清楚了嗎?”莫飛的臉上,沒有了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氣。


    滿意地看著小吸血鬼錯愕而困惑的眼神,莫飛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困死了……一夜都在作惡夢啊,夢見很多我以前殺死的吸血鬼在我耳邊淒淒慘慘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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