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小山轉頭又把他的發現稟報給陳伯衍,陳伯衍知道了,孟七七也就知道了。他思忖片刻,便招招手讓小玉兒跟他走。


    “我得去看一看,你在這裏太惹眼了。我們去角落裏休息,等到後半夜就行動。”孟七七臨走時叮囑道:“我們走後若有什麽異動,你替我罩著王子靈,殺了人算我的。”


    “是,師叔。”陳伯衍對孟七七話裏的血腥味絲毫不為所動。


    孟七七對陳伯衍的上道很滿意,當即就帶著小玉兒坐到散修聚集的角落裏,低調地打坐休息。


    戴小山終於逮著機會打聽,“大師兄,那一位究竟是誰啊?不會是小……”


    “是湖友。”陳伯衍道。


    “湖友?”戴小山的腦中一時塞滿了孤山的雲霧,好半天他才反應過來,湖友就是從同一個湖裏爬出來的。


    緣分,緣分啊。


    那廂孟七七已經坐到了角落裏,可還能感覺到不斷有目光掃來。那些目光裏帶著審視和好奇,停留一會兒,又很快移開。


    王子謙坐在一處篝火旁,餘光瞥著堂而皇之占據了最好位置的王子靈,眸中晦暗莫名。


    “公子,那個散修看起來沒什麽特別之處,平平無奇。我看更像是他黏著陳伯衍,陳伯衍顧及自己的身份不好趕人,所以剛才才讓他坐自己身邊呢。””


    聽著身旁之人的稟報,王子謙終於動了動,施舍了一縷目光給孟七七。此人看起來確實平平無奇,甚至比不上他的小徒弟。


    王子謙思索著,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玉瓶來,“你去把這瓶藥送給那個少年,就說是我的謝禮。”


    那人愣了愣,不明白王子謙此舉的用意。但他也不敢多問,接了玉瓶就過去了。小玉兒驟然收到今夜的第二份禮,又驚喜又詫異,抬頭詢問他師父,師父不以為意地點點頭,也沒讓他不收。


    王子謙仔細觀察著孟七七的反應,卻沒看出什麽端倪。思及此人白天的表現,他好像真的對王家人沒什麽特別的好感。散修中有許多脾氣古怪之人,愛憎全寫在臉上,孟七七這樣的,倒也不算特別。


    王子謙遂也沒有了繼續打探的心思,吩咐手下人繼續留意,他便開始閉目打坐。白日裏雨中修煉的效果確實不錯,雖痛苦了些,但若真的能拓寬他的經脈,改善他的資質,再痛苦也值。


    後半夜,孟七七掐準了時間醒過來。他麵前的篝火已經快熄滅了,黑暗中他掃了一眼基本已經進入夢鄉或還在打坐的修士們,小聲喚醒小玉兒,對他叮囑了幾句,便神色自然地出了大殿。


    負責留意他的王家子弟迷迷糊糊地掃了他一眼,看到小玉兒還在,便也沒往心裏去。畢竟打了一天,他實在太累了。


    一個散修又能掀起什麽水花呢?


    孟七七循著戴小山所說的路線一路飛掠,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後,他終於找到了戴小山所說的那個隱蔽山洞。


    為了不引起旁人的懷疑,北鬥門的人撤得很徹底,甚至沒有留人看守。孟七七留了個心眼防著陷阱,便大膽地進去,可他剛踏進山洞一步,就臉色倏變。


    幾乎是刹那間,他一個輕盈地躍起扣住洞口頂部的岩石縫隙,像隻巨大的壁虎一般貼在上麵,屏息看著一波妖獸從外麵的灌木叢中躥出來,闖入洞中。


    等到洞口恢複平靜,孟七七神色凝重地跳下來,目光盯著幽深的洞穴陷入沉思。洞裏到底是什麽?難道又是一處妖獸巢穴?


    不,並不像,氣味不對。


    孟七七不知該如何形容那股從洞穴深處傳出來的味道,那是一股充斥著腐敗氣息的味道,卻又並不濃鬱得讓人作嘔。正如風幹了上百年的屍體被陰冷的寒氣包圍,腐臭被壓下了大半,剩下的更多是徹骨的寒意。


    當然,妖獸的味道也是有的。但一般的巢穴裏都會有妖獸糞便,但這裏顯然沒有那麽濃重的臭味。


    不論如何,孟七七都得進去看一看。


    他先耐心地等了一會兒,確定時不時就會有妖獸進入洞穴,這不是一個偶然現象,才在身上撒上幹擾妖獸嗅覺的藥粉,小心地收斂著聲息進去查探。


    洞穴並不算深,孟七七一路仔細留意,發現這洞穴像是新挖的,鑿痕還很新。這多半出於王家之手,除了他們誰還有那個機會在秘境裏幹這樣的事?


    所以北鬥門在這裏幹的事,王家果然也是知道的麽?王子謙那個白麵小子年紀輕輕,心裏究竟裝了多少心眼。


    一路警惕,孟七七終於到了洞穴深處。此處沒有光,很暗,唯一明亮的事物便是妖獸的眼睛,一雙雙在黑暗中散發著陰冷的光,密密麻麻,看得孟七七頭皮發麻。


    他看著此處低聲咆哮著的足有上百隻的妖獸,一時邁不動步子。如果他沒有看錯,這些妖獸是在刨土。


    它們分布在洞穴的各個角落裏,用鋒利的爪子刨著穴壁,在不斷地、不斷地將洞穴拓寬。


    孟七七疑惑了,難道這洞是妖獸自己刨出來的,跟王家沒有關係?


    此時洞穴入口處又傳來了妖獸的聲音,孟七七再次無聲地貼上洞頂,謹慎地小範圍挪動著。


    妖獸們專注地刨土,低吼聲裏夾雜著憤怒、急切和一些不知名的情緒。新來的妖獸們也很快加入了這一行列,它們似乎急於把洞挖深,好像……好像山的深處藏著什麽似的。


    孟七七眉頭微蹙,又看了一會兒,西北角忽然傳來一聲興奮的吼叫。他驀然轉頭,就見一堆泥土和岩石碎屑中,一隻妖獸從中刨出一個東西來,叼在嘴裏用力地往外拽。


    周圍的妖獸紛紛過去,似乎想將東西搶下來。而孟七七定睛一看,被妖獸一口咬住的竟然是一隻手,這手中還握著一把斷劍,即使妖獸蠻力拉扯,斷劍也沒有脫手。


    可是山中怎麽會埋著一具屍體?這又是誰?


    孟七七心中驚訝,手裏就稍稍失了分寸。灰塵和細小的泥土碎屑從他身側撲簌簌往下掉,一下砸到了下麵的妖獸身上。


    “吼!”妖獸抬頭,在黑夜中散發著寒芒的眼珠子掃過剛剛孟七七貼著的洞頂,卻什麽也沒發現。它狐疑著,焦躁地、殺意滿滿地又往旁邊掃了幾眼,孟七七飛快轉移,堪堪躲過它的視線,卻離那具屍體更遠了。


    可他此時不敢輕舉妄動,底下妖獸太多,出口卻隻有一個。他緩慢地調整著呼吸,手指微動從須彌戒中拿出幾枚不過半指寬的柳葉刀咬在嘴裏,小心地,一步一挪地繞過方才待過的地方,朝那具屍體移動。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後,孟七七終於靠近了那個地方。此時妖獸也終於把那隻手全部刨了出來,跟孟七七想的不一樣,這裏就一隻斷手,沒有所謂的屍體。


    妖獸似乎也頗為惱怒,用力地咬著斷手泄憤,繼而用力將之一丟,繼續刨。其餘妖獸們圍過去衝著斷手聞了聞,也都興致缺缺。


    看來它們想要的東西還要在更深處。


    孟七七有心想把斷手撿起來仔細查看,但現在時機未到,他又繼續潛伏著,靜觀其變。


    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陰冷的氣息從四麵八方鑽入孟七七體內,麻木著他的神經,可孟七七的眸子卻依舊明亮堅定。


    忽然,東北方的妖獸又有了新的發現。它們齊齊撲到一處,在泥土和岩石中扒拉著,張開血盆大口咬住什麽東西用力往外扯。


    那是一隻妖獸,準確來說是一隻已經死掉的妖獸。


    不,不僅僅是一隻,裏麵還有更多!


    孟七七看著妖獸們發了瘋似地不斷往外刨屍體,眸中透出一絲興奮和震驚的神光。他覺得自己窺見了某個秘密的觸角,這或許會對他有所幫助。


    或者,會給他帶來危險。


    但孟七七不怕危險,危險使人戰栗也讓人興奮。


    此時妖獸們已經完全陷入到了刨屍的狂潮中去,時機正好,孟七七慢慢開始朝斷手移動。


    鬆手,落下,孟七七的腳輕飄飄觸地,沒有引來一絲一毫的關注。


    很好,孟七七看著近在咫尺的斷手,露出了一絲微笑。可就在他上前彎腰,將斷手撿起來的刹那,一聲悠長、遙遠的古樸鍾聲從洞外傳來。


    被驚擾的妖獸們紛紛回頭,一道道滲人的視線掃過來,讓孟七七無所遁形。


    這可真是,太刺激了。電光火石之間孟七七撿起斷手塞入須彌戒,抬頭的同時嘴中柳葉刀射出,噗噗幾聲精準地刺入靠的最近的幾隻妖獸的眼神。


    “吼——!”妖獸的眼中流下血淚,痛苦嘶吼。失去眼睛的它們憤怒地追趕孟七七,卻因失去了方向而導致整個獸群大亂。


    孟七七一邊往洞口飛掠一邊抽出秀劍抬手就是一招蓮華,小師叔曾經嫌棄他把蓮華用得像不入流小門派的不入流招式一樣那麽不入流。


    華麗又威力無窮的劍招難道不是壓到最後,用來戳瞎所有人眼睛的存在麽?


    但孟七七不這麽想,他喜歡一開始就把所有人眼睛戳瞎。


    與此同時,突如其來的鍾聲將暫時隨著黑夜而偃旗息鼓的妖獸們再次喚醒,不過片刻光景,四野之內,吼聲連綿起伏,攝人心魄。


    眾修士們驚得禦劍探看,就見暴雨初歇後,一輪明月當空,照著密密麻麻的湖泊和妖獸,幾乎要將他們所在的小小山頭淹沒。


    “來了!”有人大呼一聲,長劍鏗鏘出鞘。


    月華如練,在劍刃上掠過寒光。一個彈指間,處處寒光乍現,修士們緊張地握住手中武器,氣氛凝重。


    這妖獸也太多了,鍾聲又到底從哪兒傳來的?!


    “王公子,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無數道目光投向王子靈,這秘境可是他王家的。可王子靈此時也冷汗涔涔,他常年遊離於王氏核心之外,又哪裏會知曉原因?


    “陳大哥!”王子靈勉強控製住自己哆嗦的雙腿向陳伯衍靠近。


    陳伯衍麵色雖有一絲凝重,但仍沉穩鎮靜,其餘劍閣弟子也鎮定地跟隨在他身後,絲毫不亂,名門大派的氣度一覽無餘。


    徐夢吟收劍落地,也大步朝陳伯衍行去,“陳師兄。”


    陳伯衍道:“現在還不是使出萬劍歸宗的最佳時機,但事不宜遲,我們需先分散開來,將妖獸壓回山穀。”


    “阿彌陀佛。”一念大師雙手合十,“陳兄盡管施為,我等一定竭盡全力。”


    情勢緊急,妖獸不多一會兒恐怕就又要衝上來,此時他們也無暇再去爭論什麽。就連蔣斜都沉默地站在人群裏,默認了陳伯衍的話。


    陳伯衍轉身麵對眾人,拱手道:“諸位,一旦妖獸被壓回山穀,在下將立刻使出萬劍歸宗。屆時諸位暫無本命劍傍身,萬望珍重,慎之再慎。”


    此時的陳伯衍字句誠懇,風儀玉立,一如皓月清風。


    眾修士紛紛拱手回禮,以示鄭重。下一瞬,陳伯衍並孤山劍閣諸弟子禦劍而出,其餘修士也緊隨其後,從各個不同的方向迎上咆哮而來的妖獸。


    月夜清暉下,大戰一觸即發。


    王子靈緊跟著陳伯衍,他雖修為不濟,但禦杵的本事尚可。穆歸年得了大師兄的叮囑貼身保護他,帶著他落在隊伍最後麵,可繞是如此,飛濺而來的鮮血和妖獸殘肢還是讓王子靈差點腿軟。


    “打!”偏偏穆歸年還在他耳邊斷喝,妖獸的吼聲切割著他的神經,他沒辦法,隻好再次惡向膽邊生,掄起混天杵能打一隻是一隻。


    “啊啊啊啊啊!”王子靈把混天杵捅進一隻妖獸的肚子裏,喘著粗氣的同時餘光瞥見別處的情形,害怕來不及誕生便被一絲慶幸取代。


    幸好他跟在陳伯衍後麵,有陳伯衍在最前麵擋著,分到他這兒的妖獸少之又少。其他地方就沒那麽好運了,即使單個修士對單隻妖獸仍存在壓倒性的優勢,可數量相差太大了。


    有了對比,王子靈更有底氣了。


    前有陳伯衍,旁有穆歸年,他還有什麽好怕的?


    “來啊!”王子靈吞下一粒回複元氣的複元丹,調動體內微薄的元力附著在混天杵上,大聲喊著給自己壯膽。


    英雄俱在,陳王陣內啊。陳家百餘年來最出色的天才就在前麵,他與他並肩殺敵,是否代表著他也有一天能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即使那可能有點癡人說夢,但王子靈此刻非常想相信自己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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