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兒從前問過師父,如果他不小心把心裏的秘密說出去了怎麽辦?


    師父說,是人都有秘密,秘密生來就是要被人戳破的。所以為了讓自己在失去秘密後還能活著,你也要知道一點別人的秘密作為交換。越是自詡聰明的人,越是會為其所累。


    師父威脅人的手法也不是很講究,通常是先捅你一刀,再跟你講道理。而師父的道理就是沒有道理。


    小玉兒從林間背著弓出來,看到蔣斜鐵青的臉色,就知道師父的法子又奏效了。隻是他們離開洞穴往山下趕的時候,小玉兒問他:“師父,蔣斜真的不會把秘密說出去嗎?他看起來好討厭你呢。”


    師父卻說:“不一定。”


    孟七七目前還吃不準王家和北鬥門的合作究竟有多深,看到小徒弟疑惑的表情,他道:“連王子靈都能在王家如履薄冰,北鬥門與王家關係再好,蔣斜也要多考慮一會兒的。我們隻要爭取一點點時間就好了,不要讓王敬那個老匹夫來壞我的好事。等事成了,他要敢來找我麻煩,師父把身份一亮,讓你大師兄打死他。”


    “哇,師父,大師兄真的那麽厲害嗎?”


    “是啊,以後你打架打不過就找你大師兄。”


    “嗯嗯!”


    “沒關係,你大師兄得聽我的。”


    “師父你真厲害!”


    孟七七臉不紅心不跳地受著小徒弟的恭維,此時前麵隱約傳來修士和妖獸的交手聲,顯然是修士們已經注意到後方的妖獸,回頭殺來。


    “走,我們繞道。”孟七七帶著小玉兒撿無人的路走,師徒倆人一邊穿林疾行,一邊還爭分奪秒地說著話。


    “小玉兒,你來的時候看到王子謙了嗎?”


    “他也在下麵殺妖獸呢,不過他旁邊的那些人都把他保護得好好的。”小玉兒飛快說著,他年紀雖輕,但極為聰慧,“他起初想跟著大師兄呢,可是師姐和師兄們沒特意帶他,而且大師兄殺得太快啦,咻咻咻就跑前麵去了。”


    “小玉兒,記得師父跟你說過的話,以後誰靠近大師兄,就把他趕走,知道嗎?”孟七七再次叮囑。


    “師父我知道啦!”小玉兒唯師父馬首是瞻。


    孟七七就喜歡小玉兒這乖巧勁兒,既能給他遞刀子,又能幫他護食。忽然間,天上傳來一陣嘹戾嘶鳴,孟七七抬眼,就見幾隻翼妖飛掠而過。


    “小玉兒,弓。”孟七七攤手,翼妖距離太遠,小玉兒的臂力還不夠。


    得了弓,孟七七飛快掠上枝頭。此時一隻翼妖低空飛過,掀起的狂風吹亂了孟七七一頭黑發。淩厲的目光掃過半空,隻一瞬孟七七便將天上的狀況收入眼底,而後足下輕點,整個人如一道風從樹冠刮過,一路往下。


    孟七七在樹上走,小玉兒在樹下跑。


    盤旋的翼妖看到了孟七七,拍動著巨大雙翼,張開嘴朝他噴去一團吐息。孟七七一個後空翻,輕如無物般在另一棵大樹上落下,落下的同時挽弓搭箭一氣嗬成。


    “咻——!”附著著元力的鐵箭從翼妖張開的口中刺入,直破頭顱。孟七七卻還未停,又是三箭連發。


    近空之中,徒有窮恰好禦劍飛過。前方聚集著好幾隻翼妖,他正愁怎麽闖過去,三支鐵箭便淩空而來,轉瞬間便將三隻翼妖射下。


    剩餘兩隻翼妖頓時大亂,徒有窮手捏劍訣飛快從空檔處穿過,回頭再去尋找那個三箭解危局的俠士,卻已經找不到人影了。


    徒有窮雖感遺憾,但也知道現在不是道謝的時候。山穀已經近在咫尺,徒有窮在一片刀光劍影中找準了自家師兄師姐的位置,快速俯衝而下。


    “大師兄!我回來啦!”


    徒有窮聲音洪亮,即使妖獸成群吼聲如潮,陳伯衍依舊準確聽到了那一聲叫喊。彼時他已經快殺到山穀口,妖獸的抵抗愈發強烈,小師弟這一喊,倒是吸引了妖獸大半的注意力。


    陳伯衍當即揮劍而出,又往前推進數丈。


    可陳伯衍斬出的勁氣太強了,徒有窮收了劍輕飄飄地落下,猝不及防就被餘波刮到,趔趄著後退數步才站穩。


    匆匆跟上的戴小山揶揄道:“小師弟,你是喝醉了麽?”


    “我才沒喝酒呢!”徒有窮衝戴小山沒大沒小地做了個鬼臉,而後三步並作兩步跑地奔到陳伯衍身邊,把王子安的計劃飛快道來。


    陳伯衍蹙眉,“他那邊有多少人?”


    “二十八個,對了,蕭瀟師弟也在那兒。”


    “不夠。”陳伯衍踏前一步望著逐漸被壓向山穀的妖獸群,語氣篤定,“若我借眾人之劍使出萬劍歸宗,屆時妖獸必然大亂。山上有至少兩百的修士,妖獸不會愚蠢到再往山上衝,而王子安那邊隻有二十八人。”


    “萬劍歸宗?”徒有窮原想著要邀功的一點小心思立刻被澆熄,遲疑道:“可王大哥那麽聰明,如果攔不住他們應該會及時撤離吧?”


    王子靈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麵,也聽了一耳朵,忙問:“我大堂兄怎麽了?”


    徒有窮張張嘴剛想說,陳伯衍便道:“去把各派拿主意的人都請過來,還有王子謙,把他帶來。”


    陳伯衍再次想起孟七七借由沈青崖之口囑咐他的話,要注意王子安?為何?因為他是大長老王敬的孫子?


    不論如何,陳伯衍的心是向著自家小師叔的。


    不消片刻,徐夢吟、一念大師、沈青崖等人皆抽身前來。就連蔣斜也一臉沉凝地現身,隻是稍顯沉默。


    王子謙最後一個到達,他是被穆歸年帶來的。冰冷如山中頑石的穆歸年可不會對王子謙有多餘的照顧,是以王子謙臉色發白,好似直接能背過氣去。


    可他還沒喘口氣,陳伯衍便將王子安的計劃道出,叫他蹙眉,“大堂兄此舉過於魯莽了。”


    徐夢吟不忍見他如此,過去幫他順了口氣,道:“若他們各個都有保命的本事,倒也可行。陳兄以為如何?”


    “不如派人去言明情況,提個醒。”沈青崖道。


    王子謙咳嗽一聲,正要說話,旁邊一直盯著他的王子靈立刻插嘴,“好。就派我王家的人去。”


    王子謙眸色微沉,卻不能反對。此事本就由他們王家人牽頭,若他反對,必然招至不滿。


    可王子安的行為卻在他心裏紮下一根小小的刺,拔之不去。王家太大了,也太亂了,主係旁支那麽多子弟,各個都想出頭。偏偏正兒八經的少主是個草包,一個都壓不住,而他雖貴為家主的兒子,身份也不算最尊貴。


    他父親是靠著長老堂才順利上位的,若他要登位,勢必繞不過那個老而彌僵的大長老,以及他那個好似什麽都很優秀的大堂兄。


    王子謙愈想,心裏的刺就愈發壯大。隻是在徐夢吟關懷地遞來丹藥時,王子謙已然調整好心緒,抬頭露出赧然的微笑,“多謝師姐。”


    此時其餘修士們仍在奮力殺妖,場麵膠著。幾人不能多留,作出決議後便各自離去。沈青崖落在最後,與陳伯衍拱手告辭。


    此時已是寅時三刻,破曉將至。


    “宋師妹,你隨有窮再往回跑一趟,看好蕭瀟。”陳伯衍撂下這最後一句話,身形在月夜下拉出殘影,再次殺入妖獸群。


    對於孤山大師兄來說,破曉之前便是破曉之前,多一時半刻也不行。


    幾位師兄師姐回歸,刀光劍影的狂瀾陡然變得洶湧。


    愈來愈多的妖獸發出憤怒的低吼,被迫退回山穀。氣喘籲籲的修士們卻不敢有所懈怠,一路緊追。


    孟七七和小玉兒到的時候,破曉的第一縷晨光跨越萬裏而來,照亮了山穀。一時間,抽氣聲此起彼伏。


    許是熱血上湧,昨夜的修士們隻管殺將過去,並未透過濃鬱的夜色窺見戰場的真容。直到熹微晨光將夜色驅散,一派朦朧中,滿山坡的斷肢殘骸方才露出猙獰麵容。


    “阿彌陀佛。”一念大師豎掌在前,環繞周身的佛珠卻並未收斂。凶狠的妖獸即使退入山穀也不放過任何一個反撲的機會,大戰還遠沒有結束。


    徐夢吟一馬當先,沾著汙泥和血跡的衣角掠過眾人視線,隻聽一聲果決冷酷的“殺!”,這位俊俏的女修便已消失在原地。


    妖獸被圍堵在山穀裏,它們似乎也預感到了即將到來的危險,它們開始不安、開始橫衝直撞。


    那可是成千上萬數不勝數的妖獸啊,反撲的力道該有多大?


    “噗!”一個北鬥門的修士左支右絀,被發狠撞來的妖獸直撞得吐出一口血來。蔣斜急忙救急,補上缺口的同時冷汗滴落劍刃。


    “陳大哥!”依舊被數人保護在後的王子謙大喊一聲,蔣斜匆匆擊殺一隻妖獸回眸看去,就見那抹天青色的身影已出現在山穀上空。


    穆歸年、戴小山和青姑皆緊張又期待地看著自家大師兄,可此時的陳伯衍已無暇理會任何一人的呼喊或目光。


    陳伯衍閉上眼,雙指拂過劍身。無妄劍體會到主人的心意發出嗡鳴,銀白劍輝跟隨著他的手指而去,那光澤如月、如霜,如陳伯衍眉心劍痕。


    劍痕在,劍在。


    此刻的陳伯衍就是一把劍,天下間最通靈至性的一把劍。他即將要去斬妖,在破曉的天幕裏,在腥風彌漫的山穀上,在風雨再臨之前。


    無妄劍挽出劍花,劍上嗡鳴更甚。


    陳伯衍睜開眼來,深邃的眸中空明一片,冷漠無物。


    戴小山敏銳地感覺到大師兄好似整個換了個人,正擔心著,手中長劍忽而開始輕微地震顫。


    不光是他,此間所有修士,但凡手中持劍的,都感覺到了劍的異樣。它在顫抖、在嗡鳴,在回響。


    無數的劍,都不由自主地指向了半空中的陳伯衍。那嗡鳴中好似夾雜著喜悅,它們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主人的手,去更廣闊的天空裏。


    喜悅之中,還有一絲害怕。它們在害怕著此刻吸引著它們的那把劍,卻又忍不住想要臣服。


    許多修士還是頭一遭遇到這種本命劍不聽使喚的事情,下意識地抓緊了手中劍。然而那震顫越來越大,嗡鳴也越來越清晰,戴小山等孤山劍閣弟子率先放開控製,數把長劍便瞬間劃破長空,往陳伯衍而去。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徐夢吟、沈青崖緊隨其後做出表率,蔣斜也一咬牙放開了自己的劍,一時間,各式寶劍掠過天空,從四麵八方來到陳伯衍身邊,壯觀無比。


    王子謙眸中泛起波瀾,萬劍歸宗,這便是萬劍歸宗。


    難怪陳伯衍身為陳家人,卻還拜入孤山劍閣。這一招簡直是為他量身打造,恐怕換了孤山上一代小師叔周自橫來,也無法達到他這樣的效果。


    “大師兄,小心!”忽而,一道驚呼如驚雷乍響。


    萬劍歸宗的盛況不僅讓修士們驚歎不已,也給了妖獸們無邊的恐懼。憤怒的吼聲像海浪,一波又一波撲向頭頂的陳伯衍,而原本便在空中的翼妖們更是發狂般地朝陳伯衍襲去。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鐵箭破空而來。


    孟七七出現在山穀口的巨大樹頂上,手持長弓,連珠疾射。一隻隻翼妖撲騰著從半空墜落,帶出道道血線。


    徒有窮眼前一亮——剛才替他解圍的俠士!


    “還愣著幹什麽?沒了本命劍就不會打了嗎?!”徐夢吟一聲斷喝讓眾修士回神,沒了本命劍怎麽辦?繼續打啊!


    與此同時,陳伯衍終於有了下一步動作。


    同時控製那麽多劍,即使陳伯衍天賦異稟也消耗極大,所以稍稍花了一些時間。此刻他終於揮動長劍,劍尖朝上的同時,周身環繞的數百把寶劍整齊劃一地調轉方向,將劍尖對準下方妖獸。


    “去。”陳伯衍一聲輕喝,無妄劍用力揮下。


    萬劍齊鳴!


    無數把劍,化作無數道流光,割破朝陽終於傾灑而來的日輝,對準下麵的黑色獸群,下了一場洋洋灑灑的劍雨。


    雨滴濺落在山穀,濺起血色的泥點。


    然而這場雨還沒有停,一波又一波,銀亮的寶劍收割著妖獸的生命,無情又壯觀。


    妖獸們終於徹底陷入了狂暴,左衝右突地從同伴的屍體上踩過,從各個方向企圖逃離。


    可修士們早有準備,以佛珠為本命武器的一念大師擋在最前方,徐夢吟等人也抽出了備用的長劍從旁協作。


    山穀口,王子安等近三十位修士也竭盡所能地抵擋著妖獸的衝擊,將妖獸堵在萬劍歸宗的範圍之內。


    同在山穀口的孟七七遠遠地朝陳伯衍投去一個讚賞的眼神,飽了眼福之後,餘光掃過可能隱藏在某處的王家幾位長老,目光驟冷地抽出環首刀隱入林間。


    此時王家送信的人還沒到,徒有窮和宋茹卻已與王子安會師。宋茹修為不如陳伯衍,但也並不差。有了孤山大師姐協助,王子安心中一鬆。


    他們隻有二十幾人,打得實在太艱難了。妖獸的狂暴程度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這應該是萬劍歸宗所導致的。


    王子安抬頭看了看,似乎又快下雨了。


    但是萬劍寶庫還沒有出現,他們不能退,退了就前功盡棄了!


    “再堅持一會兒!”王子安咬咬牙,飛快吞下一顆複元丹,不敢再有一絲保留。其餘人見他如此拚命,也被其感染,無一個退卻。


    一時間,妖獸突圍的勢頭竟出現了明顯的遲滯。這區區三十人,硬是堵住了山穀口!


    眾人見狀,心中大喜。


    從一開始便跟著王子安的趙興等人更是血性上湧,劍上清輝暴漲,竟比方才更勇猛幾分。


    “堅持住!”王子安手臂掛彩,半個身子都染上了血,卻仍身先士卒地衝在最前端。他咬咬牙,從須彌戒中取出一個瓷碗大小的銅盤。元力打入銅盤的同時,一層無形的屏障在他身前張開,阻擋住妖獸愈發凶猛的衝擊。


    “咚!咚!咚!”無數妖獸撞上屏障,即使撞得頭破血流亦不回頭。銅盤不住地顫抖著,也不知什麽時候就會碎裂。


    王子安眸色微沉,但仍咬牙堅持。


    不能退,還可以堅持!


    終於,黃天不負有心人,在萬劍歸宗不斷的劍雨碾壓下,氤氳著雷雨的雲層中終於透出幾許金光。


    “萬劍寶庫!”王子謙激動地叫喊出聲,所有修士都暫緩了手中的動作抬頭去看,眸中閃爍著無邊的渴望與興奮。


    萬劍寶庫,那可是幾十年未曾現世過的萬劍寶庫啊!可他們辦到了!


    喜悅的狂風席卷山穀,而泛著金光的雲層裏也不負眾望地開始吞吐出一個個或大或小的光團。


    此時此刻,已無人再去管妖獸如何了,所有人朝光團掠去,開始爭奪寶物。就連陳伯衍也已收劍,放開了對其餘寶劍的控製。


    然而就在此時,所有人都心係寶物無暇他顧之時,一直跟隨在王子安身後的蕭瀟突然出手,一掌擊打在王子安拿著銅盤的手上。


    王子安猝不及防,銅盤脫手,穩穩落入從林間走出的孟七七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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