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賺夠了,孟七七終於收起玩鬧心思,談起了正事。他把玩著手中的晶石,嘴角帶著似笑非笑的玩味,道:“張庸來找我談筆買賣,這是他給我的見麵禮。”


    “小師叔答應他了?”陳伯衍問。


    “張家采石場三年內一半的產量,由不得我不答應。況且,這約定得等到他執掌大權後才能生效,我們不是懷疑張家有什麽古怪麽,一旦張家出現什麽變故,這古怪之處就會自動浮出水麵了。”


    說罷,孟七七又把張庸的話簡單地說給陳伯衍聽。陳伯衍聽聞後,問:“小師叔相信他嗎?”


    “信與不信重要麽?不重要,隻有這手裏的晶石才重要。”孟七七笑著掂了掂匣子,拿出一塊豪爽地扔給陳伯衍:“小師叔賞你的。管他要作甚麽妖,他們作他們的,我們玩兒我們的,明日小師叔帶你去趕集,好好玩玩兒。”


    陳伯衍握著那晶石,隻能——恭敬不如從命。


    一夜平靜。


    翌日,孟七七三人皆起了個大早。婉拒了張家為他們準備早膳的好意,孟七七帶人上了街,走街串巷,去尋覓地道的清平郡美食。


    今日清明,有雨。


    雨水打濕了行人的衣擺,鄰家的雀兒都躲在了屋簷下,用喙梳理著羽毛,間或歪著腦袋,看岸邊盛放的木棉花落下一兩片花瓣來,落在青石板的地上。


    可這絲毫不能減弱孟七七的興致,他饒有興致地走過一個又一個虛掩或緊閉的門,聞過這家或那家早點的香味,腳步不疾不徐,好像在這雨中的清平郡中,追憶著什麽。


    他負著手走在前頭,陳伯衍為他撐著傘落後半步,白色的衣擺早沾了髒汙,可孟七七的腳步卻遲遲沒有停下。


    這陌生又熟悉的街市上,好似沒有當年的那股香味了。孟七七站在石橋上往岸邊望去,他記憶中那家書鋪早已變成了一家當鋪,書鋪裏那位好心的老板也不知去了哪裏。


    他還記得那天晚上他帶陳伯衍逃離采石場後,把他藏在靠近附近村莊的一個山洞裏。夜深了,城門已關,附近隻有一個村莊,孟七七唯恐會被人找到,連村裏的郎中都不敢請,隻能憑借多年闖蕩的經驗,在山林中找來了一些草藥,替陳伯衍粗粗地包紮了一下。


    第二日他獨自來到城中找郎中抓藥,抓完藥,囊中羞澀,所剩的幾枚銅板或許隻能換一頓的口糧。


    那時他拎著一大包藥站在香氣撲鼻的街上,身上穿的是早上剛剛清洗過血跡還沒有幹透的破舊衣裳,少年多愁,竟生出一股“天大地大竟沒有我容身之處”的愁緒來。


    許是老天爺聽到了他的心聲,竟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孟七七趕緊把藥藏在懷裏,抬頭看著天恨不得把天戳個窟窿,看天河是不是會從那洞裏倒灌進來,把他淹死。這老天爺也真是奇了怪了,他從前許願要大富大貴、天下無敵的時候,也不見他有什麽反應。


    可見老天爺也是個欺軟怕硬、趨炎附勢的主。


    臨街的書鋪老板看見一個少年獨自站在雨中,也不知在心中為他編織了多麽淒慘的身世,轉身數了十幾個銅板出來給他。還告訴他哪哪兒有一家包子鋪,裏頭的包子又大又便宜,就是味道差了點。


    他問孟七七識不識字,孟七七知道他或許能為自己提供一個不錯的飯碗,好運來了擋都擋不住。


    可是孟七七說:“我不識字。”


    他是真不識字,拿著那十幾枚銅錢他去那家包子鋪買了包子。他覺得書鋪老板說的有點不對,這家的包子又大又便宜,可也很好吃。


    今日或許是又下了雨,雨太大了,於是他便沒有聞到當年包子鋪裏傳出的那股香味。


    “小師叔在找什麽?”陳伯衍看著眼前的濛濛細雨,隻覺得孟七七的眸中好似也在下著細雨。雨不大,和煦、平淡,可是雨中有風,總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涼意。


    孟七七轉過頭來,反問道:“大師侄陪我走了半天,可有碰到什麽想吃的?”


    陳伯衍忽然覺得這時候自己應該說出一個特定的答案來,孟七七一大早帶著他們走街串巷,他一定在找什麽。


    這樣東西應該深埋在他的記憶裏,隻要他說出來,孟七七下著細雨的眸子便能放晴。


    可是記憶如一潭死水,陳伯衍握緊了傘柄,什麽都沒有說。或許他可以蒙一個,可是孟七七何等聰明,豈會被他騙過?


    忽然,孟七七輕聲罵了一句:“呆子。”


    陳伯衍不解,孟七七便道:“你怎麽不隨便猜一個,這樣我還能打你一頓。”


    陳伯衍:“……”


    孟七七勾起嘴角,他就愛看陳芳君吃癟的模樣。


    陳伯衍抬起手,在他麵前攤開掌心,道:“那我猜,是包子。”


    孟七七挑眉,開始思考陳伯衍故意調戲他的可能。可陳伯衍看起來是心甘情願討打,但是……打手心?


    這可真是一點都沒變。


    他欺負別人的時候,壞事都做盡了。輪到他做錯事了,就無奈地攤開掌心來讓你打,好似寵著你似的。


    孟七七忽然有點手癢,他如今可有出息了,這一掌打下去,絕對能廢了他的手。然而那廂,站在橋頭的沈青崖忽然瞧見了什麽,眸中泛起一絲喜色,而後他直接撐著傘從橋上跳了下去。


    高高撐起的紙傘,堪堪擋住了輕柔的風雨而不破,悠悠地向下落去。而傘下的公子衣袂翩翩,溫潤清雅,足尖點在橋下行過的船頭,不一會兒,又在大船小船連成的路上飄然遠去。


    他像是一片雲,來此天姥山青崖上的一片閑雲。


    當年孟七七第一次遇見沈青崖時,他們在橋頭擦肩而過,孟七七瞧著他的側臉,心想:哪兒來一個謫仙般的公子,這人肯定是喝仙山的露水長大的。


    結果沈青崖轉過頭來,嘴巴一鼓一鼓的,都是豆腐花。


    沈青崖買豆腐去了。


    他比孟七七幸運,當年賣豆腐花的老頭,還在原來的位置。


    孟七七忽然有些不甘心,轉身又步入雨幕,想找到當年的那個味道。陳伯衍快步跟上,兩人都沒有再說話,隻在這漫漫煙雨城中,認真地尋找著。


    隻是天不遂人願,兩人找了許久,還是沒有找到。


    孟七七餘光瞥了眼神色平靜的陳伯衍,以及他刻意往這邊傾斜的傘、已經被雨水打濕一半的衣服,在心裏歎了口氣。


    這金貴的大師侄,可不能餓著啊。


    孟七七接過沈青崖帶回來的豆腐花吃了,像當年一樣。


    謫仙一般的少年溫和又善良,見孟七七盯著他,便分了他半碗。同齡的少年總是更容易親近些,他見孟七七一個人,頓了頓,就跟了過去。


    他說他叫沈子鹿,第一次出門遊曆。孟七七很佩服他,出門不過月餘,他卻已經散光了所有的盤纏,真是天下第一號大善人。


    於是孟七七把畢生鑽研來的使壞招數全部傳授給了沈大善人,沈大善人很苦惱,至今仍未出師。


    三人站在一家關著的店鋪前,收了傘,端著碗吃著豆腐花,等雨停。雨停了,好去還碗。沈青崖說那老頭已經收攤了,待會兒得還到他家中去。


    “為什麽不幹脆多給點銀子,把碗買下得了。”孟七七道。


    “我們要三個碗做什麽?”沈青崖問。


    孟七七沒說話,盯著缺了口的陶碗出神。過了一會兒,他忽然道:“你說我們三個拿個碗站這兒,像不像三個叫花子?”


    沈青崖看看身姿挺拔的陳伯衍,再看看碗,忍俊不禁。


    “你別笑啊,你忘了那時候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的事兒了?”孟七七笑問。


    沈青崖怎麽會忘,那會兒三人已經離開了清平郡,陳伯衍的身體也逐漸好轉了。隻是他散光了盤纏,孟七七又是個窮光蛋,陳伯衍身上倒是找出點錢來,可除了孟七七,他與陳伯衍都不是會省錢的主。


    俗世的錢對於陳家的軍士、天姥山的隱士而言,真的隻是身外之物。


    孟七七被逼急了,拉著他們街頭賣藝,賺盤纏。


    於是堂堂天姥山的大弟子、陳家的少主,在無名小城的街頭,耍著仙門中數一數二、為萬人追捧的劍招掙錢。


    孟七七笑眯眯地拿著個破陶碗收錢,多賺一文錢,他都能開心半天。


    那時的開心多純粹啊,無人在乎他們來自何方、姓甚名誰,也無人約束他們的去向,他們隻是三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少年,一起走過無憂歲月,滾滾紅塵。


    或是回憶起了同一個令人啼笑皆非的畫麵,孟七七與沈青崖相視而笑,那笑聲飄進風中,和著滴滴答答的雨聲,竟讓陳伯衍眸中暗沉的天色,亮了幾分。


    他怔怔地看著孟七七的側臉,感覺到那和樂的氣氛毫無芥蒂地將他包裹在內,心中泛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暖意。他端著破陶碗的手不禁用力,心中生出一股衝動,想要……做點什麽。


    恰在此時,張家的下人尋過來了,急切地請三人回府。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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