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和跟著堯光,一路殺伐。她發現自己雖然是一個旁觀者,堯光和黑羽軍都看不見她,但她卻可以斬殺妖獸。


    劍尖刺入血肉的真實感激發了她的鬥誌,讓她仿佛不知疲倦般地在獸群中衝殺,全然忘了自己隻是一個空有武力的普通人。


    掌握力量的快感,是無與倫比的。


    這是她經曆的第三十七場廝殺,粘稠的鮮血幾乎覆蓋了她的大半個身子。她喘著氣,感覺到一絲疲憊,但更多的卻是暢快。


    於是她提劍,繼續往前衝。她看到堯光已經殺到了前頭,那個背影如風如電,一如戰神一般,仿佛永遠不會倒下。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頤和贏來了第五十場廝殺。


    此時她的喘氣聲已經有些粗重,身上也掛了彩,汗水與血水混雜在一起,流入嘴中,是一股很奇特的味道。


    她抬頭望去,前方的敵人仍然漫山遍野。無數的屍體被堆積到了一塊平地上,像一座高高的山被壘起,而那口令人眼熟的青銅大鍾,將要被運到山頂。


    “快!快啊!”


    “殺——”


    頤和再度衝上,混在黑羽軍的隊伍裏殺了個七進七出。忽然,扛著大鍾往山上去的那兩個修士被獸王的吐息噴中,腳下一個趔趄,帶著鍾從山上滾下來。


    “啊!”


    “快幫忙!”


    驚呼聲中,頤和想也不想地衝上前去,用自己的臂膀頂住了其中一個修士。


    “砰!”大鍾狠狠砸在修士的身上,修士又砸在頤和身上,讓她刹那間吐出一口血來。然而就在此時,好幾雙手從背後抵住了頤和的背,避免了她被壓扁的結局。


    與此同時,無數人衝過來頂住了大鍾,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推動著命運的齒輪。


    “再加把勁!往上!往上!”


    振奮人心的呼喊聲中,頤和使出了全身的力氣,額上、脖子裏青筋暴起。然而刹那間,她身上的壓力一鬆,再回首,她已經站在了新的戰場上。


    妖獸如潮水般從攻至城下,弓箭兵站滿了城牆,屏氣凝神,拉滿弓弦。


    “放!!!”


    密密麻麻的箭雨劃過頤和的頭頂,她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跡,毫不猶豫地向敵人揮劍。


    廝殺一直在進行,頤和到最後已經記不清時間過了多久,她到底經曆了多少場廝殺了。她隻重複著不斷揮劍的動作,隻要有敵人出現在她眼前,她就不會認輸。


    可是無盡的疲憊從她的四肢百骸裏鑽出來,仿佛無數雙陰冷的手,拖著她,拚命地把她往地下拽。她身上的傷口也在不斷地流血,明明已經流了好多血了,身上的血都快要流幹了,可是那些傷口仍然沒有愈合的趨勢。


    她的每一次揮劍,仿佛都在與天爭命。


    “啊啊啊啊啊啊!”頤和高舉長劍,把心中所有的不甘、不願和對勝利的渴望全部喊出來,再次衝了出去。


    這是她與劍的,第八十場廝殺。


    跌倒,再爬起來。


    斬斷敵人刺入身體的刀劍,伸手扼住對方的喉嚨,再擊碎他的腦殼。


    頤和的動作,漸漸地變得愈發狠辣,身上自有一股悍勇和死不認輸的決心,支撐著她一次又一次爬起來。


    她從黃昏殺到日落,又從日落殺到黃昏;從冬到夏,再從夏到冬。光陰輪轉,四季更替,妖獸的撕咬和每一把刺在她身上的刀劍,都在不斷地錘煉著她。撐得過便是生,撐不過便是死。


    可是這樣的過程實在太痛苦了,頤和能感覺到身上的肌肉仿佛每一寸都在撕裂,她不能停下、不能休息,雙腿在不受控製地顫抖,過多的鮮血讓她的掌心變得濕滑,差點握不住手中的劍。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眼前一時黑一時白,來自妖獸的每一道吼聲,都是對她靈魂的摧殘。


    不行,不可以,不能倒下。


    頤和甩甩頭,強行讓自己保持清醒,而後顫抖著手從貼身的裏衣撕下一塊布條,將劍柄牢牢地綁在自己掌心防止脫落。


    再抬起頭來時,那張疲憊不堪的臉上,隻有一雙眼睛還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已經拚到這個地步,斷沒有放棄的道理,她也沒有任何退路了。


    不是進,就是死!


    她深吸一口氣,看到前方土包後繞出的兩隻妖獸,踉蹌著衝了上去。她看起來不管不顧,可腦子卻還算清醒。


    鎮定點,頤和,憑你現在的力量,你是打不過它們的。你需要另想辦法,你需要智謀。


    思緒飛轉的頤和,忽然間被地上的石子絆了一下,倒在地上不知人事。


    兩隻妖獸嚎叫著奔過來,卻在靠近時露出一絲疑惑。它們貧瘠的大腦不足以為它們分析現在的狀況,但憑借它們以往的經驗判斷——這個人像是死了。


    它們的速度不禁慢了下來,低頭在頤和身上嗅著,判別她是否是一頓合格的美餐。


    修士的肉最好吃,那是上等的美味。


    然而就在其中一隻妖獸張開血盆大口,準備勉為其難地吃一口這劣等肉時,這塊“肉”忽然睜開了眼睛,眼也不眨一下地手中長劍刺入它的口中。手腕翻轉,攪碎腦汁。


    它還來不及發出一聲呼喊,便成了一具屍體。而頤和迅速抽出劍,在第二隻妖獸剛剛反應過來時,果斷出手。


    兩隻妖獸,被瞬間斬殺。


    頤和喘著氣從地上爬起來,慢慢摸索出了在這廝殺場上存活的方法,繼續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剛才那隻妖獸臨死反撲,咬傷了她的腿。


    就這樣,頤和靠著自己的計謀,開始有意識地規避風險,又熬過了幾場廝殺。她甚至還有心情想,如果是孟七七在這裏,一定從第一場就開始偷懶。


    可是到了第九十九場,頤和避無可避,因為她直接出現在戰場中央。所有的陰謀陽謀都沒用了,現實仿佛在嘲笑頤和,你終究逃不脫死亡的命運。


    她被動地揮劍,像一顆微不足道的小石子被投入汪洋大海,隻能隨波逐流。


    “你不行。”


    一個聲音忽然在她的心中出現,冷漠地宣告她的失敗。


    “你不行。”


    又是一聲,滿含譏諷地嘲笑她過往的努力。


    “你不行。”


    “你不行。”


    頤和的身體被撞得東倒西歪,一顆心也幾乎支離破碎。一隻妖獸張口咬住了她的腿,拖著她將她甩出去,砰的一聲撞在凸起的石塊上。


    她的身體筋攣著,大口大口地吐出鮮血,眼淚鼻涕糊了滿臉,而她的眼中滿是不甘心。她忽然笑著嘲諷回去,繼而狀似癲狂地破口大罵:“這世上沒有人能壓垮我!沒有!你們都笑我、罵我,那是你們太愚蠢!”


    昔日的神京,誰都能在背後罵一句妖妃的女兒,跟她娘一路貨色。


    “誰也不能打垮我……”頤和喃喃念著,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怒而向前。哪怕拚盡最後一滴血,她也要站著死去。


    頤和,倒於第九十九場廝殺。


    另一邊,獅子樓的客房裏,闖入了一個不速之客。


    鬼羅羅如風一般掠進屋內,臉色極其難看。他先是掃了一眼床邊的忍冬,而後迅速走向頤和,卻在馬上就要觸碰到她時,被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彈開。


    而就在這時,正在打坐的頤和公主忽然吐出一口血來,霎那間麵白如紙。


    鬼羅羅的臉色更難看了,再次伸手企圖把她弄醒,卻又被那股力量隔絕在外。放置於頤和膝頭的無名劍發出了嗡鳴,它忽然豎起,懸在頤和與鬼羅羅之間,威脅之意明顯。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鬼羅羅怒而轉頭看著忍冬,他隻是走開一會兒,為什麽頤和就變成這樣了?


    忍冬淡然地喝著茶,道:“開弓沒有回頭箭,這是她自己選的路。”


    鬼羅羅:“可這是無名劍,她會被無名劍的劍意折磨而死!”


    “那又與你何幹?你是她什麽人?”忍冬反問。


    鬼羅羅怔住,張張嘴,卻覺喉嚨幹澀,說不出話來。


    他是頤和的什麽人?合作夥伴?入幕之賓?


    他又……算什麽呢。


    鬼羅羅驀地攥緊了拳頭,為自己這一時的心亂如麻而覺得荒誕。他慢慢地平複下來,刻意不讓自己去想自己急匆匆衝到這裏的原因,目光緊盯著忍冬,道:“若她死了,仙子便為她陪葬吧,如何?反正你可以起死回生,多死幾次也無所謂。”


    忍冬看著他,道:“你難道不知道起死回生的真正原因是什麽嗎?你知道,對不對,所以才能達到這樣半吊子的效果。”


    “那又如何?”鬼羅羅暗含譏諷。


    “不如何,你很厲害。”忍冬道。


    鬼羅羅噎住。


    忍冬卻終於露出一絲好奇,問:“我隻有一事想不通,對你來說,究竟什麽才最重要?”


    鬼羅羅的心裏,下意識地閃過頤和公主的身影,可隨即他又將這道身影壓下,冷漠地看著忍冬,道:“這與你何幹。”


    忍冬見他如此,心裏那點微弱的好奇心便也散了,不再多問。


    氣氛僵硬,兩人等了許久,頤和還是沒有任何蘇醒的征兆。而每每鬼羅羅想要靠近,都會遭到無名劍的警告。


    他隻能按捺下來繼續等待,可約等,他便越是心焦。身上的元力開始暴動,恨不得把這獅子樓一拳毀去。


    而此時此刻的頤和,正在做夢。


    她夢見自己回到了小時候,穿著粉色的宮裝快步穿過禦花園,手上拿著父皇新賞賜給她的小馬鞭。那時候的她無憂無慮,享盡寵愛,不知野心為何。


    可是畫麵一轉,她又站在了冰涼的冷宮裏。看著吊死在房梁上的女人,聽著耳畔無數的非議聲,驚恐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這是那個賤人的孩子……”


    “她娘都死了,她還活著幹什麽?”


    “殺了她!”


    “殺了她!”


    “殺了她!”


    刺耳的聲音幾欲刺破頤和的耳膜,她不由怒喝一聲:“閉嘴!”


    夾雜著仇恨和威嚴的聲音喝退了那些聲音,然後她的眼前一晃,便發現自己又來到了春日的玉林台。在一大片年輕的學子和將軍裏,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清秀書生。


    他喝酒喝得臉頰泛紅,似乎不勝酒力,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父皇說,他姓羅,是個非常優秀、大膽獨到的年輕人。


    頤和遠遠地看著他,心裏的那些戾氣忽然神奇般地開始褪去。她發現自己竟然快忘記從前的鬼羅羅是什麽樣子了,不知不覺他就變了,看起來愈發年輕,行事愈發乖張狠戾,而後,也變得越來越陌生。


    可他原來還有這樣美好的時候啊。


    他臉頰泛紅,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很美。


    頤和忍不住向他走去,滿懷欣喜的想要觸碰一下這樣的美好。然而她剛剛走出幾步,鬼羅羅就又不見了,她的父兄圍繞在她身邊,臉上的冷漠和不屑,又瞬間把她心中的美好撕碎。


    “不過是一介女流之輩,不必在意。”


    “頤和,你該懂點禮數了。”


    “你知道禮義廉恥四個字怎麽寫嗎?”


    “不該是你的,就不要去碰,知道嗎?否則改日父皇下旨把你賜給一個滿肚肥腸的老頭子,你要如何?你還想反抗嗎?”


    “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她?她不行的哈哈哈哈哈……”


    “她不行的。”


    “她不行的。”


    “不過是一介女流之輩,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哈哈哈哈哈哈……”


    張狂的笑聲令頤和蹙眉,她已經很累了,身上都是傷,痛得要死。可這人還在笑,不僅阻撓她去找鬼羅羅,還笑得這般難聽,說出來的話也依舊這般蠢。


    這樣的人,憑什麽踩下她坐上那個位置呢?


    憑什麽?


    憑什麽?!


    就因為我是女子麽?!


    頤和心中多年來鬱積的恨意和不甘終於悉數爆發,她驀地抽出劍來,一劍刺入那人咽喉,刺耳的笑聲戛然而止。


    但是她沒有停,她還在繼續殺。


    既然不讓她好好安眠,那她殺回人間便是了!


    第一百場廝殺,頤和又重新睜開了眼。


    她艱難地從屍堆裏爬起來,看著周圍熟悉的亂戰場景,忽而笑出聲來。她又回來了,天不收她,她又回來了!


    而就在此時,一個黑色的身影如流光般砸向地麵。那是堯光,他手握無名劍,淩空躍下,隻一劍,便將獸王整個劈開!


    “吼——”獸王臨死前發出一聲絕望的哀嚎,鮮血如墨般潑灑。而這驚天動地的一擊,刮起無數勁風,裹挾著砂石塵土,繼續絞殺著周圍的妖獸。


    頤和為此心神震撼,卻又不得不抬手抵擋。而當她再度往那勁風的中心望去時,隻見一柄黑色的長劍懸於獸王屍體之上,在耀眼的陽光下,散發著銳利寒光。


    無名劍!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終於長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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