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光最後還是在季月棠不舍的目光中走了,他的脊背挺得很直,腳步很堅決,翻身上馬的姿勢依舊帥氣。


    噠噠的馬蹄聲再度響起,將他帶離了這個隱世的小村莊。他甚至沒有回頭說一聲“等我回來如何如何”,看起來有些無情。


    可是孟七七卻好像能理解他的心情。堯光並不是一個會胡亂給承諾的人,他不能保證自己會活著回來,就幹脆不給人任何承諾。


    他說出來的,必定是他能做到的。


    季月棠一直站在村口望著他,瘦小的身影在暮色中看起來又孤單又可憐。孟七七繞到他身前,果然看到他眼眶紅紅的,想哭又不敢哭的樣子。


    忽然,他蹲了下來,小小的身影被及腰的荒草包裹著。不一會兒,晚風拂動的荒草裏,就傳來了低低的嗚咽。


    孟七七默默地站在一旁看著,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從這個也許是幻境也許是記憶的世界裏出去,於是便隻好耐心等待。


    季月棠一直蹲在地上抱膝哭泣,久久未曾動彈一下。


    過了不知多久,孟七七的腿也開始麻了,於是便開始四處走動,活動活動身體。不過他並不敢走得太遠,怕一個不小心就丟失了季月棠的行蹤。


    他一個起落站到了路旁的一個草垛上,舉目遙望四周的青山,努力辨認。不過這四周的山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農戶的家中也沒有什麽可以辨認的書籍,是以孟七七直到現在還無法判定自己現在身處何處。


    忽然,身後的青山中傳來了一聲熟悉的獸吼。


    孟七七霍然轉頭,就見草叢中的季月棠也站了起來,茫然地看向了那座青山。青山依舊是青山,看起來沒有絲毫異樣,隻有晚風刮過,掀起樹濤陣陣。


    就在這時,第二聲獸吼再度傳來,緊接著就是第三聲、第四聲,不過眨眼間,獸吼聲便連成了片。


    季月棠哭紅的眼睛裏終於流露出了一絲恐懼,那恐懼在他的臉上逐漸放大,趨勢著他趕緊往家裏跑。


    但是長時間的哭泣和深蹲讓他的腿腳發麻、體力不濟,他跑得跌跌撞撞的,幾乎是衝進了那座茅草屋裏,抖著手鎖上門,躲在了屋內。


    孟七七看著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些都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季月棠也看不見他,所以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旁觀者,無論心中有什麽想法都無濟於事。可這季月棠未免也太傻太天真,竟然就這麽躲在了屋裏,難道他認為妖獸這樣就不會發現他了嗎?


    孟七七不喜歡太過愚笨的人,可是看著瑟瑟發抖的季月棠,也生不出罵他的心思。他轉身出了屋子,目光掃過青山一帶,眼尖地發現已經有幾隻妖獸從林中衝了出來,正朝這裏奔來。


    看著看著,孟七七的眉頭就不禁蹙起。


    這些妖獸的行為看起來極有目的性,就是衝著這個村子來的,可是這個村子裏明明隻剩下季月棠一個人了,又如何遠距離地吸引那麽多妖獸前來呢?


    除非問題就出在季月棠身上。


    全村的人都死了,偏偏隻有他還活著,這本身就是一個大問題。他還那麽小,性格又太過天真軟弱,怎麽可能在屠殺全村的襲擊中存活下來?


    孟七七萬分不解,看向妖獸的目光便多了幾分探尋。


    從山上下來的妖獸越來越多了,它們呼朋引伴,成群結隊地湧向村子,那叫聲裏……似乎暗藏興奮。


    “咚!”忽然,一道巨響從妖獸的身後傳來。孟七七急忙向上望去,就見林子裏竟然衝出了一隻獸王!


    那巨大的身體擠壓著身側的樹木,開山辟路般地走出了林子,壓垮草木無數。走出林子的刹那,它仰頭大叫一聲,引得無數妖獸齊鳴。


    “砰!”身後的門被重重推開,抱著包裹的季月棠慌慌張張地從屋裏衝出來,隻是遙遙看了那獸王一眼,就嚇得臉色慘白。


    他幾乎又要哭出來。


    “快跑。”孟七七忍不住提醒他。


    季月棠開始奔跑,在越來越濃的夜色中,朝著堯光離去的方向快速出逃。整個村子依然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響,所以拚命狂奔的季月棠就成了此間唯一一個異類。


    獸王很快就發現了他,於是在它的號召之下,妖獸們開始加快速度向季月棠圍攏。


    “堯光哥哥!堯光哥哥!”季月棠嚇得大喊,寄希望於堯光還沒有走遠,能夠回過頭來帶他一起離開。


    可是那條被夜色籠罩的路上,再也沒有響起噠噠的馬蹄聲。


    季月棠被妖獸追上,幾乎是注定的結局。他因為太過驚恐,再次摔倒在地,於是妖獸們就順勢將他團團圍住,腥臭的吐息包裹著他,幾欲讓他暈厥。


    “咚、咚、咚!”獸王也到了,它的每一次邁步都帶來大地的震顫,也震得季月棠的臉色愈發蒼白。


    他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可是眼淚已經沾滿了稚嫩的臉龐。從外表看,他還隻是一個□□歲的孩子,本該無憂無慮地生活在這鄉野間,可現在卻要被一群妖獸無情地撕碎了,最終屍骨無存。


    可孟七七知道這並不是故事的結局,於是收斂起自己那毫無用處的同情心,仔細盯著季月棠和獸王的一舉一動,深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妖獸們主動為獸王讓開了一條道,讓它能夠到達季月棠的麵前。它血色的瞳孔一直盯著他,嘴裏發出一些艱澀難懂的音節,似乎想跟季月棠交流,可是季月棠完全聽不懂。


    他已經僵住了,隻能這樣定定地看著獸王,甚至因為害怕而閉上了眼。他咬著牙,渾身控製不出地顫抖,可是預料中被利齒撕裂的疼痛並沒有襲來。


    他又小心翼翼地睜開眼,便見那獸王竟在他麵前跪了下來。


    獸王一跪,所有的妖獸都跪了。它們雙腿前屈,虔誠地向季月棠低下了自己的頭顱,仿佛在等待他的觸摸。


    季月棠傻眼了,孟七七也愣住了。不過他很快就回過神來,想通了其中蹊蹺——季月棠千真萬確就是妖獸的王,他應該是化成人形時出了點差錯,忘了從前的事情,結果陰差陽錯地被堯光撿到了。


    而現在,妖獸們要將它們的王迎回去了。


    雙方繼續僵持,季月棠好似被眼前的景象刺激,想起了點什麽,抱著腦袋發出了痛苦的呻、吟。沒過一會兒,他就暈了過去。


    妖獸們看見它們的王暈了,頓時有些躁動。獸王及時大吼一聲,將所有的躁動壓下,而後小心地叼起季月棠甩到背上。


    妖獸們找回了它們的王,決定離開。


    月光下,獸王背著季月棠,領著一群妖獸浩浩蕩蕩地走向山林。它們走得並不快,像是不願打擾到季月棠的安眠一般,連一聲吼叫都沒有發出。


    妖獸的隊伍,就這樣在沉默中不斷前行著,直到慢慢消失在孟七七的眼前。


    孟七七想要追上,可他發現自己並不能走出這個村子的範圍。他試過用劍強闖,可惜也無濟於事。


    就在他眉頭緊蹙時,季月棠沒有等到的噠噠的馬蹄聲又在背後響起。


    他錯愕回頭,隻見堯光急匆匆地下馬奔向了季月棠的茅草屋,把屋子裏三層外三層翻了個遍,卻沒有找到季月棠。


    他當然找不到,因為季月棠已經被妖獸帶走了。


    可此時的堯光並不知曉剛剛發生在這裏的一切,他很焦急地四處呼喚著季月棠的名字,而後終於在剛才季月棠暈倒的地方,找到了他的一片衣角和空氣中隱約殘留著的妖獸的氣息。


    他先是不可置信地盯著眼前的一切,而後發出一聲憤怒又懊悔的哀嚎。


    白日裏還意氣風發的少年在此刻變成了一頭憤怒的雄獅,他雙眼赤紅地攥著那片衣角,咬緊牙關,仿佛恨不得將害了季月棠的妖獸生吞活剝。


    孟七七看著他的眼神,不由心驚。日後的堯光為何立誓要將所有的妖獸驅逐,為何有那麽瘋狂的計劃,好像都在此找到了答案。


    季月棠,就是那一劑把他推向瘋狂的猛藥。


    孟七七甚至在想,這兩個人日後若是在戰場上相逢,會是什麽樣的情形?


    這樣想著,孟七七的視線忽然變得模糊,眼前一花,他就又出現在了神京的牢房裏。蕭瀟關切的話語在他耳邊響起,“師父,你沒事吧?”


    孟七七揉了揉眉心,問:“我剛才怎麽了?”


    蕭瀟道:“你就是忽然暈了過去,到現在大約是一炷香的時間。”


    一炷香?孟七七仍覺得有些頭暈,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指尖被劃開的細小血口已經不見了,流出來的血也不見了。


    季月棠、堯光、空無一人的村子,好像從未在他眼前出現過。


    “我要去一趟天寶閣。”孟七七語氣堅定。


    “可是師父你的身體……”蕭瀟想要提醒孟七七,因為他此刻的臉色有些蒼白。可孟七七卻擺手製止了他接下來的話,道:“神京大戰迫在眉睫,我們沒有時間浪費了。你盡快安排,帶我進宮。”


    天寶閣,是堯光在位時的閉關之所。據說在那偌大的皇城裏,天寶閣是他待的時間最長久的地方,也留存了他最多的秘密。


    直至今日,天寶閣仍然完好無損地被保留在皇宮內,隻有曆任皇帝身上才有打開天寶閣的鑰匙。


    作者有話要說: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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