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陳伯衍的萬劍歸宗勝在他體質特殊,天生便能統禦萬劍,那麽薛滿山的萬劍歸宗便勝在幾十年如一日的勤奮苦練,勝在他高深的修為和對劍道的深刻領悟。


    即便是天才如陳伯衍,在這一招上也不敢說自己能夠勝過師父。


    無數的劍,殘破的、完好的、染血的、冷冽如霜的,都被薛滿山喚起,密密麻麻遍布天上,宛如一片巨大的劍塚。


    望著那一柄柄高懸於頭頂的利劍,無論是妖獸還是修士,都由衷地感到一陣寒意自脊椎升起。


    “散開!”修士們四散開來,如一朵巨大煙花漸開的火星,眨眼間便紛紛禦劍拔高至劍塚之上。然而妖獸們卻沒有這樣的手段,它們紛紛憑著本能橫衝直撞,甚至有一部分仍在企圖翻越五峰嶺。


    “攔住它們!”青姑一馬當先衝過了已然身受重傷的戴小山,帶領著劍閣弟子護住五峰嶺的這一側。


    徒有窮緊隨其後,而幾乎就是在他攔下一頭妖獸的同時,無邊的劍塚當空砸下,如暴雨一般覆蓋了整個五峰嶺以南的範圍,殺得妖獸慘叫連連。


    萬劍齊鳴!


    “吼——”高亢淒厲的慘叫聲刺破雲霄,無數的劍,不僅屠戮著妖獸,更是硬生生把五峰嶺夷為平地。


    “砰、砰、砰!”斷劍墜地即碎成寒光的碎片,那瞬間爆發出的衝擊力不亞於普通修士的全力一擊。而剛剛自天邊墜落的,有多少把劍?


    徒有窮看著眼前這滿目瘡痍的場景,一時間頭皮發麻。世人皆言劍閣弟子一代不如一代,尤其是這一代的閣主,過於中庸,無甚建樹。


    就連徒有窮這樣的劍閣弟子,有時都覺得自家閣主確實太過普通,又總是在閉關,除了過分嚴肅的表情,旁的什麽都看不出來。而且自他接任閣主之位以來,劍閣的整個行事作風也漸趨低調,再不複從前的輝煌。


    直至此時此刻,徒有窮才真正意識到薛滿山究竟有何等實力。


    而就在所有劍閣弟子驚喜錯愕的目光中,那些墜地之後尚且還算完好的劍,竟再次顫巍巍地像薛滿山飛去。


    這一次聚集起來的劍遠沒有第一次那麽多,可這是第二次的萬劍歸宗!


    劍閣開派至今千餘年,可從未聽說過誰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使出第二次萬劍歸宗的,甚至可能說——剛才那一招萬劍歸宗,還沒有完!


    “天呐……”


    “薛閣主竟有如此神威!”


    別派的修士和散修們齊齊驚歎著,妖獸們卻已被一輪劍雨殺到膽顫,眼看著第二輪劍雨即將襲來,個個驚慌逃竄。


    殘陽如血,晚霞照耀著劍刃,一柄柄劍便如血滴落下。


    血滴刺破枯葉,刺破飛揚的煙塵,無情而壯觀地繼續收割著妖獸的生命,帶起一叢叢真正的血滴,互相交織著,構建出一片真正的血色的世界。


    薛滿山從始至終都高懸半空,沒有任何多餘的動、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神色無喜亦無悲地看著下麵的一切,仿佛一柄已然出竅的絕世神兵。


    無數的劍經不起第二次衝擊,與妖獸同歸於盡。而他手指微動,僅剩的那些還算完好的劍,竟開始了第三次響應。


    它們再次被召喚至薛滿山身邊,當他長劍直指時,再次轟然落下!


    接連三次劍雨,下得大地震顫。五峰嶺不僅被夷為平地,甚至被鑿出一片深淺不一的天坑,這讓人不禁想起了遍布秘境的那些坑坑窪窪,其中恐怕便有劍閣祖師爺的手筆。


    修士們的心也同樣震撼,他們何曾想過會在這裏看見這樣震撼的一幕。


    “殺!”仍是青姑最先反應過來,此時三次劍雨已歇,妖獸正值疲軟之際,此時不殺,更待何時!


    劍閣弟子們被這清麗之聲一吼,如夢初醒,連忙提劍跟上。


    其餘的修士們亦不甘落後,他們剛剛目睹過那樣一場劍的盛宴,見識過薛滿山的神威,胸中正有一股力不知該如何發泄。


    不要遲疑,殺吧!


    夕陽徹底落入遠方的群山,深沉的夜幕幾乎沒有給眾人任何喘息的時間,便當頭壓下。然而五峰嶺北麵的山林中依舊烈火熊熊,火光將所有人的臉都照耀得紅彤彤的,亦為大地披上一層爛漫的外衣。


    薛滿山自半空落下,翩然如孤山之鶴。


    可這隻孤山鶴的羽毛上,亦沾了星星點點的血跡,而他的臉龐上也布滿了凝重。接連三次的萬劍歸宗對於他來說著實有些勉強,他做出了這樣的壯舉,可也付出了同樣巨大的代價。


    有些事,一生怕是隻能做一次。雖有些遺憾,卻也夠了。


    但在一切結束之前,他還需要做點什麽。


    思及此,薛滿山提氣凝神,一劍刺入腳下土地,將全身的元力傾數灌入。


    刹那間,無數透明的閃爍著流光的劍籬拔地而起,取代了原本五峰嶺的位置,將遠方仍在奔赴而來的妖獸阻隔在後。


    待一切做完,薛滿山似有些疲憊地盤腿坐在了地上。


    一人一劍,守著這長長的一道劍籬,眉間雖有霜雪,脊背卻依舊筆直。


    “閣主!”徒有窮殺至薛滿山身側,正想問他師父在哪兒,卻聽薛滿山反問他:“你想明白了嗎?何為瘋劍?”


    “我……”徒有窮依舊答不上來。


    薛滿山也不催促,任悲憤的妖獸們從遠處撲過來,歇斯底裏地撞擊著他的劍籬,他自如清風拂麵般悠悠說道:“瘋劍,瘋的不是劍,而是你的心。”


    “我的心?”徒有窮愣怔。


    “你如何理解瘋這個字,你的瘋劍就是什麽劍。瘋,不是毫無章法、瘋癲無度,而是指隨心所欲、意隨心動……”


    薛滿山不停地說著,徒有窮從不曾聽他說過這麽多的話。可如今這麽緊急的情況下,他反而絮絮叨叨的,仿佛要把所有的東西都掰開了與他講,能講多少是多少。


    “閣主……”徒有窮心裏忽然生出一股擔憂。


    “仔細聽著。”薛滿山一次也沒有回頭,目光牢牢盯著眼前的妖獸,語氣愈發鄭重。


    “劍閣早晚要交給你們。”


    “這天下也早晚是你們的天下。”


    “記住這世上不存在什麽真正的劍道正宗,隻要是適合你的,就是正宗。”


    另一邊,兩個時辰前的神京。


    今日之神京與往日稍有不同,氣氛稍顯沉凝。來來往往的路人皆行色匆匆,哪怕是妖獸之禍剛剛出現時也沒有多加慌亂的百姓們,卻在今日顯露出明顯的驚慌來。


    就連往日最繁華熱鬧的灑金街,亦蕭條許多。


    零落的行人中,幾枚紙錢被風卷著不知從哪個方向飄來。黃色的紙錢落在青石板的路上,大相徑庭的兩種顏色互相衝撞著,更刺痛了眾人的眼睛。


    禁軍的巡邏比往日更勤快了,整隊整隊的軍士邁著匆忙而齊整的步伐不斷地從各個街巷裏穿過,叫那些個膽小的,都隻敢從門縫裏悄悄張望。


    神京出什麽事了?


    稍還聚著些百姓的水井旁,小道消息依舊在不斷地流傳。


    “據說禮部尚書也被殺了!有人看見棺材抬進去了!”


    “天啊,神京這、這是要……”


    “就在昨兒個,有人去敲鳴冤鼓求見陛下,據說被那仙君一劍刺死在宮門前,到現在屍體還掛著呐!”


    “究竟是哪家的仙君如此暴虐?”


    “可是與妖獸議和啊,真的能行麽?那仙君怕不是被氣狠了吧?”


    “……”


    “是孤山劍閣啊……”


    “悄悄跟你們說,陛下要大行啦,這天就要變咯!”


    “這天不是早變了麽?”


    “早前不是有傳聞說,孤山劍閣的那一位小師叔才是真正的聖帝轉世麽……”


    “……”


    小聲的、或隱藏惡意或充滿擔憂的議論聲從神京的各個角落裏鑽出來,吉祥客棧裏有、百花樓有,各個平民百姓、王公貴族的府中也有。


    及至日暮,這流言又變了一變。


    “據說那劍閣的仙君啊……要挖皇陵!”


    “不會吧,這如何使得?!”


    “此事千真萬確,已有人親眼瞧見大隊人馬往城外去了……”


    “真的,我親眼所見!”


    “連皇陵都保不住,大夏休矣、大夏休矣!”


    “……”


    捶胸頓足的痛惜聲,自是傳不出神京高高的城牆。


    神京城外十裏處,無數的火把蜿蜒出一條火龍,從雄偉大門一直延伸至皇陵深處,為孟七七與趙海平還有頤和公主共同照亮了這個藏在最深處的墓碑。


    這是——聖帝堯光之墓。


    頤和公主剛到神京不久,望著即將被挖開的先祖墳墓,秀眉緊簇。


    趙海平終是有些猶豫,道:“我們真的要挖墳?”


    “趙叔不必擔憂,若出了什麽事,自有小侄擔著。”孟七七心意已決,不容任何人反駁。他兀自繞著圓形的墓塚繞了一圈,而後抬眸看向頤和。


    “公主殿下以為如何?”


    頤和反問:“你確定這裏有你想要的線索?”


    孟七七道:“我不確定,所以才要挖開來看看。可你們想,季月棠都從墳墓裏爬出來了,沒道理堯光帝一點動靜都沒有啊。即便他不能死而複生,或許也為我們留下了點什麽東西呢?”


    “他已經留下了無名。”頤和握緊了手中的劍。


    “劍終究隻是劍,最重要的是人。”孟七七緩緩搖頭,“季月棠一直就在神京,護城大陣都不能殺死他,想必無名也不可以。所以,我們必須另辟蹊徑。”


    說罷,孟七七不欲多言,大袖一揮,“開棺!”


    隨行的小玉兒和蕭瀟立刻上前一步,二話不說刨開了墳墓,露出裏麵的黑色棺木。孟七七一眼便瞧出來,這棺木與季月棠睡的那個是一模一樣的。


    “繼續開。”孟七七微微眯起眼。


    趙海平與頤和公主不知道孟七七心中所想,皆神情專注地盯著緩緩打開的棺材蓋,期望能看到什麽奇跡。


    然而,奇跡沒有,驚嚇倒是不小。


    “怎麽是空的?!”頤和驚怒。


    作者有話要說:孟七七,一個挖墳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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