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望著孟七七閃爍著瘋狂的含笑的眼睛,陳伯衍幾乎毫不猶豫地給出了自己的答案。阿秀總是有這種魔力,隻需一個眼神,就能讓人心甘情願地追逐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破陣曲》下,琴聲突破了聲音的桎梏,直接傳入妖獸的腦海。哪怕它們已被毀去聽覺,仍然受到了影響。而此時此刻,白麵具幾乎全部陣亡,再無笛聲可與沈青崖抗衡。


    妖獸的進攻為之一滯,城樓上的軍士們群情激奮,更加賣力地敲響戰鼓,為琴聲助陣。為首一人,正是頤和公主。


    此時此刻,頤和公主仍然一身戎裝,猩紅披風在晨起的風中飄揚,雙手揚起鼓槌,再用力敲下,鏗鏘的鼓聲響徹城樓。


    “咚!”


    “咚!”


    鼓聲越傳越遠,越過獸群,越過曠野和山川,卷起漫天風雪,一路往東。


    軍士們懷著滿腔的熱血,緊隨其後。鼓聲、笛聲、琴聲,等等,無數的樂聲匯集在一處,踏著傲骨淩雲的節拍,向整個天地傳達著他們的聲音。


    遠方的天際,一輪巨大的紅日終於在黑色的山坳上露出一個頭。


    “天亮了……”戴小山看著這遲來的日光,一夜未眠的眸子酸澀無比。


    孟七七卻驀地想起了那日在城牆下悟道時看到的幻象,黑色的山脈如張開的獠牙,撕扯著紅日,將要把它吞吃入腹。


    而現在,紅日終於要回來了嗎?


    鼓聲激昂,密集的鼓點仿佛在催促著紅日的升起。放眼望去,一片狼藉的戰場上,血水與汙泥汙染了整片雪原,天地間再無一處幹淨。


    可人們還在不停地死去,倒在冰冷刺骨的淤泥裏,倒在漫無邊際的寒夜中。入目的火光裏隻有刻骨的仇恨和不甘,卻尋不到一絲溫暖。


    所以快啊,


    再快點啊!


    所有人仿佛都被這混沌世間的一抹嫣紅奪去了神魄,死死地盯著它、催促著它,一顆心仿佛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鼓聲再快、再快,還要更快!


    驀地,孟七七抽出長劍,屈指重彈劍刃,發出鏗鏘劍鳴。


    劍鳴聲就像整個樂曲聲中缺失的那一個音節,突兀闖入,卻完美融合。刹那間,樂聲大噪,而那輪紅日,就在這慷慨激昂的催促聲中,躍然天際!


    那真是一輪巨大的紅日,瞬間占據了所有人的視線。清晨的淩冽寒風從眾人張大的嘴中灌入,卻又化作淚水,溢滿眼眶。


    太陽,升起來了。


    漫天的風雪依然在,遮天蔽日,可它還是升起來了。那一刹那給所有人帶來的是純粹的感動,是這片山河亙古不變的情懷。


    頤和不由再次遙想起那一年的玉林台春宴,莘莘學子濟濟一堂,共抒壯誌,而昔年的神京,又是怎樣一番曠世盛景。


    終有一日,她要從老天手中將一切奪回,讓這片山河,重煥生機。情到深處,她不由深吸一口氣,用力揮下鼓槌的刹那,朗聲誦道——


    “美哉我大夏河山,與天不老!”


    “壯哉我大夏兒郎,與國無疆!”


    劍鳴聲與琴聲齊齊附和,風雪吹來,卻再無寒涼。因為鮮血已經沸騰,大夏兒郎當無懼風雪、無懼死亡,更無懼用雙手去開創下一個千年盛世!


    “殺——”


    戴小山長劍前指,經過半夜修整的八百餘位修士們再次衝出結界,呐喊著衝向獸群。


    樂曲聲為他們保駕護航,沈青崖十指疾彈,琴聲如瀑傾瀉,又如影隨形。


    妖獸們逃不開、躲不掉,便隻能發狂。可一旦發狂,它們便會自亂陣腳,無法再像昨日那樣形成有效攻擊。


    可最後的瘋狂,也依舊可怕。


    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敢篤定己方一定會獲得最終的勝利。


    如若妖獸中那個新的王,忽然就出現了呢?


    孟七七轉頭看向陳伯衍,陳伯衍恰好也看向他,兩人沒有說話,卻默契天成。下一瞬,孟七七拿出了那塊縮小成巴掌大小的黑玉碑,鄭重道:“準備好了嗎?”


    陳伯衍:“好了。”


    聞言,孟七七又回眸看向高處的沈青崖,借由大陣將聲音傳入他的耳中:“此舉凶險,待會兒若有不對,立刻收手。”


    “你也要答應我,不可逞強。”


    “好。”


    孟七七笑了笑,三個友人對視一眼,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時候。那時候他們並肩行走,如今更要並肩作戰,可見歲月雖無情,卻終究敵不過他們的心。


    “待此間事了,我們再一起去清平郡吃豆花好不好?”他問。


    “好啊。”陳伯衍和沈青崖答得異口同聲。


    孟七七對此很開心,心情便不由輕鬆許多。隨後他拋了拋手中的黑玉碑,深吸一口氣,眸光明亮地看著戰場,道:“那便開始吧。”


    兩人將手同時搭在黑玉碑上,十指緊握,體內元力流轉,緩緩注入碑內。


    很快,銀蓮與劍痕幾乎同時出現在兩人的掌心,一個緊貼著黑玉碑的這麵,一個緊貼著另一麵,黑玉碑上逐漸亮起的光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這是……怎麽回事?”


    “他們這?”


    “陳兄,孟前輩!”


    眾人驚疑,卻不敢隨意打擾。而孟七七二人擔心引來他人擔憂,也怕給大家無謂的希望,是以並未將黑玉碑一事公開。


    來了。


    孟七七心中一凜,一股莫大的吸力逐漸蓋過了兩人主動向黑玉碑內注入元力的力道,幾乎是狼吞虎咽地進行著吞噬。


    兩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卻並未撒手——陳伯衍是天生劍體,體內元力本就浩瀚如海。而孟七七經過數次提升後,也不遑多讓,更何況他們身後還有大陣,他們可以借由大陣源源不斷地抽取離散在天地中的元力,而不用擔心元力枯竭。


    可是黑玉碑的胃口之大,令人咋舌。


    足足半柱香的時間過去,黑玉碑上的光芒越來越亮,幾乎要把孟七七二人整個淹沒,可黑玉碑還是沒有發生任何明顯的變化。


    戴小山心焦不已,頤和亦忍不住投來擔憂的目光,可他們最終還是移開視線,握緊了手中的劍和鼓槌。


    “繼續!”


    每個人都在拚命,沒道理停下來。


    孟七七和陳伯衍亦主動加快了元力灌輸的速度,哪怕因為速度過快而引起了經脈抽痛,亦不曾停手。


    光芒,愈來愈亮,黑玉碑終於開始發燙。一股猶如熔漿般流動的光芒在碑麵的紋路中浮現,滾燙的溫度差點讓孟七七脫手。


    再堅持一下。孟七七咬牙握住,元力瘋狂灌注。


    終於,黑玉碑上傳出了一陣來自另一個空間的波動,一股撕裂般地力量隨即如猛虎般從中躥出。


    “小心!”


    陳伯衍眼疾手快,瞬間將黑玉碑從孟七七掌心撕下,以元力打入戰場。


    孟七七顧不上手上的灼痛,目光跟著黑玉碑而去,隻見那玉碑在空中劃過時,碑麵紋路似活過來了一般,浮現出一張栩栩如生的大夏版圖。


    而那塊玉碑本身,則越變越大、越變越大,直至變得如神京城門那般巨大,直直插入戰場中央。


    “轟——”四周妖獸翻飛,修士亦被震出老遠。


    巨響之下,所有愕然的目光齊刷刷落在黑玉碑上,連樂曲聲都有瞬間的停頓。而就在這萬眾矚目中,黑玉碑在漫起的煙霧和風雪中,逐漸轉化為一個幽深入口。


    “門,那是一扇門!”


    驚呼聲解釋了大家的困惑,那可不就是一道門麽!


    可是那黑黝黝的入口又將通向哪裏呢?眾人又紛紛看向孟七七和陳伯衍,可不待他們問出聲來,沈青崖的琴音就出現了變化。


    錚錚殺伐,化作溪水流淌,舒緩著妖獸的神經。


    去吧……


    去吧……


    快去吧……


    妖獸從最初的發狂,到狂躁,最後陷入彷徨,這明顯的變化看得修士咋舌。沈青崖的琴音一直不斷,直至十指被琴弦割破,汗水從鼻尖低落,也依舊不停。


    頤和公主見狀,略作思忖,便示意所有人將鼓聲停下。


    天地間,一時隻剩下幽幽琴聲,不斷地催促著。


    歸去吧……


    歸去吧……


    可是對於那個幽深的入口,和那個入口中隱約傳來的撕裂般地力量,妖獸有著天然的恐懼。他們抗拒著那個入口,便也抗拒著沈青崖的琴音。


    整個妖獸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狂躁和恐慌。


    頤和凝眸,抬手示意所有人停止動作,靜觀其變。


    戰局陷入詭異的凝滯。


    忽然,“錚——”的一聲悠揚琴音,似穿破雲霄而去,又從九天折返,比之前更空靈、更悠遠,也更具誘惑性。


    與此同時,孟七七的耳邊也響起了沈青崖的聲音。他凝神傾聽,隨即將他的叮囑借由大陣通達全城。


    下一瞬,笛聲嗚咽,如故鄉古調,催人神殤。輕緩如雨落的鼓點聲也隨之而來,整個《破陣曲》的風格為之一變,可細細品味,卻還是那個曲子。


    當世僅有沈青崖,有此譜曲大才。


    他閉上眼,凝神傾聽著樂聲,也傾聽著來自於妖獸的聲音,染血的指尖不斷拂動琴弦,於毫厘之間,窺探人心。


    又是一手撥弦而過,血珠從琴弦震落,帶來遠方的呼喚。


    眾人緊盯著妖獸的動作,終於,一人指著靠近黑玉碑的地方低聲驚呼:“看,有妖獸進去了!”


    “吼!”一隻妖獸,一頭紮入玉碑入口,便如被黑暗吞噬,轉瞬間消失於無形。


    它去哪兒了?沒有人知道。


    有一便有二,越來越多的妖獸向著玉碑衝去,與其說是歸去,不如說更像一頭撞在那兒,赤紅著眼,想撞破什麽可悲的命運。


    與此同時,正苦思於該如何逃出神京的屈平,霍然回頭看向城外。玉林台有一處密道,便是皇室也並不知曉,他從那兒逃出來,卻不經意地感覺到了城外的異樣波動。


    那種令人絕望、壓抑的氣息……


    是秘境!


    可這怎麽可能?!


    屈平驚駭不能自已,幾乎是下意識地便朝城外衝去,可是很快,他又驟然急停。


    就算他衝過去了,憑他一人之力,又能做什麽呢?


    他不由得陷入了新的迷茫,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忽然又從不遠處感覺到一陣陌生又熟悉的……來自同類的氣息。


    那是誰?


    他能感覺到那個氣息呼喚他,這種呼喚越來越強烈,並讓他隱隱生出一股臣服之感。電光石火間,他想起了同伴在赴死前告訴他的話——


    隻要你靠近他,就一定會有所感應。


    難道……屈平驀地睜大眼睛,心中冒出一個極具可能的猜想,呼吸都變得粗重。他立刻仔細辨認,發現那個氣息傳來的方向正是百花樓。


    他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立刻往百花樓潛行而去。但是百花樓內住著許多受傷的修士,不僅有金滿,更有周自橫,屈平剛一靠近便憑借妖獸的本能感應到了他們,於是立刻停下。


    不過這個距離,足以他將那個氣息辨認出來了。


    那是沈星竹,阿舟的妹妹。


    故人的出現,讓屈平再度濕了眼眶。他急忙捂住了嘴巴,避免自己發出聲來,那一瞬間,他的腦海裏想了很多。


    既然那人是沈星竹,以孟七七和沈青崖等人的性格,哪怕她是妖獸,也不會對她如何。單這一點,屈平還是信得過對方的。


    但若是沈星竹的真實身份曝光……


    思及此,屈平眸光閃爍,心中有了一個計劃。


    ※※※※※※※※※※※※※※※※※※※※


    注:頤和公主吟誦的那兩句來自《少年中國說》,我改了幾個字。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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