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病後的崔舜華變得很沉靜。本來她隻待在她那個院子,後來有一天她隱隱聽見樂音,她循音而去 ,最後停在湖畔,看著那些家伶在練舞。


    她就站在樹下看了老半天。


    第二天,連璧機靈地在湖畔柳樹下設下幾案與柔軟的雲緞錦團,舜華就堂而皇之坐在那兒聽得他們 奏曲、練舞。


    初初伶人練舞僵硬,樂師彈琴跑音,但都忍了,接著一天、兩天……捱不住了,私下紛紛懷疑這崔 舜華是存心故意,說是給他們一個重新過活的機會,卻時時刻刻盯著他們、打壓他們,給他們壓力……


    於是他們送出擅奏“有女同車”的樂師染這個犧牲品,由他轉移崔舜華的注意,讓其他人繼續練舞 。


    每天午後,其他家伶在稍遠處練舞,樂師染就坐在她的麵前,彈奏大魏的“有女同車”,當他彈到 顏如舜華時,注意到她嘴角含笑,目光比往日亮了些,就知道他們賭對了棋。


    這首曲子就一日複一日地彈奏著。


    舜華沒他們這麽多心機。她隻是單純想著,這首曲裏嵌有她的名,這令她有好感,百聽不厭。她也 不是要監視這些家樂,她隻是想,樂音能讓自己心情放鬆,不會心鬱,便出來任著徐風拂去煩惱,讓這 些美麗的音律掃去鬱結。


    隻要當過伶人的,在北瑭一律不準為官,算是中下階人,舜華以前沒有接觸過,自然不會多想什麽 ,如今,她眼裏這些人也是人,沒分什麽高低,他們彈琴彈得美妙,跳舞時也令人心曠神怡,前兩日她 不瞄到樂師裏有人作曲作到發瘋地在地上打滾,全然忘了她在這頭。都是活生生的人啊……是過去的崔 舜華,現在的絮氏舜華該保護的人啊!


    “當家,是不是該換藥了呢?”


    舜華回神。連璧正端著銀色長盤在她麵前跪下,盤上是換刀傷的藥品。


    另一側尉遲恭留下的年輕侍從英連忙跟著上前,道:


    “這藥,該是等我當家換才是。”


    連璧連看也不看他他一眼,朝舜華笑道:“當家,小人是閹人,不算男人,碰觸當家的手不會有人 說話,尉遲當家畢竟是男人,不方便。”


    舜華一怔,盯著眉清目秀的連璧看,她以為,無論如何,絕不會自連璧嘴裏說出自己不是男人的話 來,畢竟這是有損他自尊……難道這些時日她防他防到被他察覺,不惜講出這種話來?


    尉遲哥處處顧及她,怕她在崔家再受暗算,因此派遣他的親信英隨時守在她身邊,她感動也感激, 對這件事她沒有多作想法,日子就這樣過下來,但她沒有算到,在連璧或其他家仆眼裏會是什麽想法。


    “我當家日日替崔當家上藥,早就熟能生巧,不會弄疼崔當家。下頭的人,還是守著本分,別亂要 搶功的好。”英淡聲說道,同時不著痕跡地瞟向那些藥品,確認是否真是刀傷藥。


    連璧麵色不變道:“尉遲當家趁著咱們當家病榻心力交瘁時,入主崔府,也不想想我當家心儀的是 戚家大少……”


    彈奏的樂律跑調,樂師染往她麵上看去,又迅速拉回目光,專心在琴上。


    舜華忙道:“不,那個……”這些名門富戶!難怪八卦飛滿天,這些人說話都不遮一下的!


    英不以為然道:“男未婚,女未嫁。我當家不輸戚大少,何況戚大少尚有一個伊人姑娘……”


    “正是。伊人姑娘啊,不就是尉遲當家癡戀的女子嗎?怎麽幾天工夫就轉向咱們當家?伊人姑娘畢 竟是個孤女,比不得咱們當家,是不?”連璧笑著。言下之意就是尉遲恭接近崔舜華,全是選擇門當戶 對之故。


    英暗地咬牙,眯眼瞪著連璧那得意的笑。他遭了這閹人的道,居然套他說出伊人姑娘。


    舜華麵色微地古怪。“等等,連璧……剛才你說癡戀?”


    “正是。尉遲當家癡戀伊人姑娘,當家以前說過。連璧也私下注意過,確實有這個跡象。”


    “不,我是問,癡戀這兩個字是誰說的?”


    “是當家以前隨口說的,難道當家忘了嗎?”連璧笑道。


    舜華暗地詫異。尉遲恭癡戀伊人,她是在《京城四季》裏看到的,正因用到癡戀兩字,她才支持尉 遲哥。但後來……她成為崔舜華之後,從沒聽過有人用癡戀兩字來形容尉遲哥對伊人的感情。


    一陣午後和風迎麵拂來,舜華微微眯起美眸。綠湖波光粼粼,楊柳青青著地垂,琴音悅耳令人心神 怡悅,寵辱皆忘,一時間產生此生能享受此景,已了無遺憾的錯覺。


    她不由得環顧四周。她好久……真的好久沒有注意到周遭的美景了。


    小時候,親親爹爹會定時將她抱到府裏各處,看花看草看樹看著藍色的天空,甚至,在還沒擴建成 白府前,親親爹爹還會抱她到絮氏府裏的池塘旁,看著蛙跳魚遊,即使容易受風寒,仍然放她一下午享 受著自然的微風。


    白起不認同她爹的做法,認為這樣隻會搞壞她的身子,但親親爹爹告訴她,即使他的女兒會是一個 一世病著的舜華,也要讓她胸懷開闊,心思坦坦,爽朗豁達,不鑽牛角尖,不生惡心,不辱絮氏之名。


    親親爹爹走後,白起太忙,不許男仆抱她到樹下待一會兒。他特地將她的睡房擴建自成一屋,但她 心裏還有小小遺憾,尤其最後一年,她明明可以健康走出房門,去看白府的每一處,卻因被人下毒至死 沒有機會再看府裏池塘。


    現在……她又看見了呢。


    在絮氏舜華無法出門的最後一年,她又看見這樣的美景……這樣的景色流入她的心裏,在她心頭上 重新搭構出美麗的畫麵呢。


    樂師染重複彈著同一曲,當他又自起頭彈起,舜華嘴角翹起,輕輕在幾案上敲著拍子,爽朗吟唱道 :


    “有個姑娘與我同車,臉兒美得像木槿花開,她的體態嫋娜動人,行路輕盈似鳥翔,她身上戴的美 玉啊熒熒流光,薑家的大姑娘確實美麗又優雅。有個姑娘與我同行,臉兒美得像木瑾花開,她的體態嫋 娜動人,行路輕盈如鳥翔,她身上戴的美玉啊隨著她的步伐叮叮當當,這個薑家大姑娘貌美心也美,美 麗到令我難忘啊……”她唱著唱著,自得其樂地笑起來。一回神,她注意到琴音低向,彈奏者心不在焉 。她轉向樂師染,問道:“這是上回你跟我說的‘有女同車’,我誤會了麽?我記得你說,這在大魏被 視作美姑娘出嫁的好曲子。”


    “……當家沒誤會……”樂師染回避她的目光,耳根泛紅了。


    連璧輕聲說道:“當家何等身分,豈能跟低下的人一塊合曲呢?這種行為有失身分,會教人看輕的 ,倘若當家想習樂器想練舞,自可請來樂官,何必……”何必跟個亡國奴合曲呢?


    北瑭伶人屬低賤人,但伶人間也是有等級的。依崔舜華這種名門富戶,絕對可以請來背景良好的師 傅來教她,再者……連璧眼底微微產生迷惑,以前的崔舜華,僅將家樂當增加宴會樂趣的工具,沒有同 樂過。她曾說,人的地位是靠自己掙來的,行到高位時斷然不該再任由低賤的人接近。人心奧妙,跟那 些低賤的人太接觸,初初人家敬你,到最後隻會認定你的位子他也能坐。


    所以,她對低同往身分的北瑭人向來不屑至極。


    他跟了她許多年,在不知不覺中,也被她影響……


    舜華噫了一聲,問道:“她們在跳什麽?”


    連璧順著她目光看去,其他伶人正在練舞。他答道:


    “上個月是北瑭樂舞,這一次練的是南臨的舞。”


    舜華眼兒一亮,脫口道:“果然與書上寫的一模一樣。”


    “什麽……等等,當家……”連璧眼睜睜看著她朝那些伶人走去。


    那些舞人緊張得要命,結結巴巴回覆著,後來聽見她說了什麽,僵硬地起舞,崔舜華也混入其中, 神采飛揚地與她們合著舞。


    琴音嘎的一聲止住了,樂師染呆了。


    尉遲家的侍從英呆了。


    連璧更是呆到一時半刻說不出話來。


    頭半個時辰裏,舞人們身段僵直,節拍東漏西掉,後來發現崔府當家跳得不扭捏。十三歲小舞人初 來不到一年,不知以往崔舜華的狠勁,很快就與她配合無間,其他舞人也看出她樂在其中,漸漸拉回柔 軟的身肢。


    南臨的舞並不激烈,南臨舞者奉鳥兒為神,舞姿輕巧靈動中混入女子的嬌媚。這一舞,足足跳滿一 個半時辰。


    崔舜華手腳略長,體態輕盈,腰肢似柳,千般嫋娜。當她盡興而回時,眼兒彎彎,嘴角彎彎,眉目 澹蕩,光彩煥發,轉動照人,在她身上再無近日層層重重的烏雲。她遊目騁懷,最後落在直盯著她的樂 師染時,笑道:


    “以前曾有長輩教我識得南臨之好,我沒去過南臨,怎麽想像也不覺得南臨好,對它我甚是無趣, 後來我認識一個南臨人,明白他、喜歡他,才漸漸對南臨的事有了興趣。我總覺得世事不脫如此,不論 你看重的東西有多具意義,你得先讓人熟悉它,慢慢喜歡上它,對方自會想要了解它,這不挺好?這支 是南臨的袖舞,我在書上看過圖樣,果然是這樣呢。可惜今日我著西玄衣,這袖子實在揮不出去。”她 心情愉悅,一點也不在意穿著不夠細軟的西玄衣跳袖舞是不是一點美感也沒有。


    樂師染一愣一愣,直覺問道:


    “當家命令我們一月一曲,就是想讓北塘百姓了解各國樂曲嗎?”進而讓人了解小周春江曲的意義 ,讓皇上放過他嗎……這後頭的話他不敢問。


    舜華也跟著一愣,隨即凶眉怒眼地說:


    “嘿嘿,你當我人好麽?這是我刁難你們的法子!”


    她轉向還跪地的連璧,想了下,坐回錦團,深深吸口氣,伸出右手臂。


    “連璧,你上藥吧。”


    英回神,趕忙道:“等等……”


    舜華回頭看他,笑道:“我會跟尉遲當家說的,以後都讓連璧上藥。”


    連璧垂著眼,小心地拆開她臂上白布。他取過瓷瓶,抖著藥粉,一旁樂音又起。


    舜華詫異地看向樂師染,他低頭專心彈著。他不累麽?她真想問,天天都彈同一曲兒長達好幾時辰 都不用休息麽?她實在佩服這些樂師對音樂的熱情。


    “當家,這南臨東上邊就是大魏,聽說大魏舞曲與南臨相仿呢。”連璧沒抬頭地說。


    “我對大魏不熟,不太清楚。”


    連璧瞪著那些藥粉,自然地再問:“當家認識的這南臨人想必在當家心裏極為重要,要不要連璧安 排一下,差人上南臨去請來做客敘舊呢?”


    舜華微笑:


    “不必。以後……我想都感情淡了,不必再連絡。”是啊,她想她還有以後的話,白起與她,是生 疏了,畢竟白起眼裏,她隻是崔舜華。


    他與柳家小姐好事將成,既然柳葉月有心害死絮氏舜華,難保白起不會說溜,讓柳葉月再害她一次 。


    她還想保有心裏那方楊柳青青、湛藍碧空的淨土,不想一次又一次的恨上人。她見連璧瞪著自己的 右臂傷痕。“很可怕麽?”


    “……不,沒有……怎會呢?隻是連璧嚇了一跳,以為隻有刀傷,哪知連、連……”他忙著取藥灑 上。


    “剩下的是擦傷,忘了塗藥都結疤了,不礙事的。”


    “我……我有生肌藥,對,我有……可、可以好……得完全……”


    舜華瞧他說話抖得不像樣,就連防著連璧、監視著所有過程的英都覺得詭異。舜華問道:“連璧, 你怎麽了?”


    “沒……”連璧深吸口氣,朝她笑道:“連璧隻是感動當家願意讓連璧上藥。”


    舜華還見著他麵色微白,舉止已經鎮定,但還是有些微顫。她轉移他的注意,道:“春回樓那叫青 娥的,還在春回樓裏吧?”


    “是,春回樓怕連坐法,沒一個人敢讓她死。”連璧嘴角泛著殘酷。“現在就等當家下令了,她居 然敢讓當家如此受驚,不活生生剝她一層皮,隻怕難消當家心頭之恨。”


    舜華點頭。“你說得很有道理。”


    英看她一眼。他無法理解為何尉遲當家會……會這麽看重這種女人。


    舜華又沉吟片刻道:“我瞧就不如……不如趕她出京城,有我崔舜華在京城的一日,就不準她在京 城謀生,如何?”


    “啊?”


    舜華皺起眉。“太壞了?我天生就這麽壞,怎樣?”


    連璧輕巧地替她裹上傷布。在傷布合攏前,又看了她右臂一眼。他乖順答道:“主子的命令,連璧 會去辦的。連璧會差人打斷她的雙手,要她永遠無法彈琴,再趕她出京城,必定要她流落鄉間,生不如 死。”


    “……”舜華唔了一聲,說著:“這實在太無趣,打斷她的雙手讓她無法謀生,這麽快就讓她絕望 太悶了,嘿嘿,不如先讓她全身而退,她在春回樓掙了多少的銀子全讓她帶著,你不準私下差人整她。 我瞧依她本事也活不了多久,肯定被人騙財的……就讓她一天天的絕望吧。她要真有能力,以為能跟我 鬥了而重返京城,那時我再叫她從天上墜到地府去。”又補一句:“我說了算,誰都不準碰她,破壞我 的樂趣。”


    現在她想通透了。人嘛,都是一個樣兒。她再怎麽對那些人示好,還是會懷疑她別有用意,反而處 處下手害她,直到她耍出手段後,他們才想正圓夢了。這些伶人就是最佳例子,所以,她一律比照辦理 。


    她一再放過那叫青娥的女子,青娥卻懷疑她這個崔舜華會在背後搞鬼害死她,因此先下手為強。此 次再放過她,也許明天青娥又拿刀來砍她,不如真的給她稍微害一害,趕她出京城,從此不再相見,青 娥也該安心才是。


    “連璧必照吩咐……我替當家上眼下的藥吧。”


    “嗯。”她沒動。


    連璧微地上前跪直,小心翼翼地上藥。英也不動聲色地再上前一步,撫上腰間匕首。那傷口離她眼 睛太近,如果有人有意直接把藥粉灑向崔舜華眼睛,或者手指挖向她眼睛,都是十分簡單的事。他實在 不懂為何崔舜華膽大包天至此,居然讓個她曾經害過的閹人如此接近。


    因為上藥的關係,連璧離她極近,幾乎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香味。不知道是不是她天天沐浴之故 ,即使舞後微有香汗,那氣味仍是帶著皂味的好聞,與以往的崔舜華重濃鬱百種香氣完全不同。


    近距離下,他發現這傷很深。不用生肌藥,那鐵定是有道明顯的小疤,算是破相了,她怎麽一點也 不在意?


    他往她毫無芥蒂的秀眸看去,心頭突的一跳,直覺回避她的目光。他擦著藥,道:


    “當家,說起春回樓。那日聽說伊人姑娘也跟你一樣女扮男裝,混進青樓裏呢。”


    “我差點忘了,她怎樣?戚遇明救她了吧?”《京城四季》是這樣寫的嘛。


    女子的氣息微微拂過連璧耳輪,令他心裏有些古怪。從前他近崔舜華的身也沒這種感覺啊。他鎮定 答著:“聽人說,她好像被人推了一把,自二樓墜下,戚大少及時救了她沒錯,隻是……”


    “隻是?”


    “聽說她長發在掙紮中散開,才教人發現她是女兒身。”


    舜華錯愕,驚道:“那不就是……”


    在旁的英動了動嘴,沒敢接話。


    連璧點頭。“當日春回樓的客人有多少,就有多少人看了去,所幸,戚大少也在,及時將她長發束 起,又要嬤嬤不得外傳,這消息才沒外傳出去,這也全虧戚大少是名門富戶,誰都得賣個麵子呢。”


    舜華覺得有些地方不太對勁。不對勁在哪呢……


    英終是忍不住加入內幕秘辛討論會,輕聲道:“這事不能證實,畢竟在場有名望的人都不肯承認。 不過……除非是天生的富貴人家,與生俱來的尊貴讓她們在意束發問題,要不,一般偏低階層出生的女 子,尋飯吃較重要,不會很在乎是否非要嫁給看見她披發的男子。”


    “哦……你說得也對。”舜華豁然了。她找出不對勁的地方了,《京城四季》她連看六集,直到明 年春都沒有讀到書裏提及伊人嫁給戚遇明,那也就是說,戚遇明終究為了門當戶對的利益,即使看見伊 人披發也暫且擺在一旁。


    虧得伊人出身非名門,這才能忍受春回樓所有男子看見她披發。舜華本身對戚遇明沒有特別的感覺 ,但聽得此事,對他不免增添幾分惡感。


    舜華忽地對上英的目光。英的目光所透露的,似乎與她所想的有點小落差,舜華瞬間又沸騰了,她 難掩好奇地試探:“這戚遇明真精明啊。”


    “是很精明,太精明了。若論這方麵的精明,我當家是遠遠不及。我當家是會選擇心愛而非利益的 頂天男子。”英吹捧自家主子為優先。


    連璧看著她,意味深長地道:


    “當家沒看出其間糾葛麽?如果此事當真,那麽,戚大少精明在於他知道這是伊人姑娘自己動的手 腳。”


    舜華一頓,看著連璧。


    連璧微微一笑。“當家真真是有些失去往昔的俐落與精明了,這到底是不是好事呢?居然連女兒家 的小心眼都看不出來。當家在春回樓裏是名副其實地受驚,但伊人姑娘卻是有計劃而為,賭戚大少在眾 人眼前是否會親口要她過門。這真是有趣,大部分人會以為耍詐的是當家,而非我見猶憐的伊人。”


    “……伊人姑娘必是很喜歡戚遇明了。”她喃道。


    “至少,她心不在尉遲當家身上。”連璧似笑非笑地睨了英一眼。


    “你……”英怒目而視。這閹人,怎麽直往他當家身上捅刀?


    舜華忽地想起一事,連連往連璧與英兩人看去。


    兩人被她看得有些寒毛立起,連璧疑聲道:“當家?”


    舜華一擊掌,大喜笑道:“是啊,我怎麽沒想到?你倆各自跟在名門富戶身邊多年,對四大家秘辛 知曉不少。”又驚又喜,又驚又喜啊!


    連璧與英暗自對看一眼,悄悄暫時站在同一陣線。英修正道:“崔當家切莫誤會,我們隻是不小心 比旁人多了解些內情罷了,並非刻意挖掘。”


    “是是。”她哈哈一笑,笑得連璧有些心驚。以前崔舜華大笑時總是狂傲睨一世,那是名門富戶與 生俱來的天性,但眼前這崔舜華笑得純粹驚喜,仿佛真遇上什麽開心事。


    舜華沒有察覺連璧心思,她是滿心歡喜。《京城四季》至今沒有出書的影子,不,根本是沒人敢做 它,虧她尋尋覓覓……


    “那,你倆合作吧,崔家幕後出資,一月一書,絕對真實。”


    “當家,出什麽書?”連璧疑惑。


    舜華笑咪咪地,說道:


    “別人不出《京城四季》,沒關係,咱們來出。你跟英執筆,專寫名門富戶四大家的風花雪月,不 寫醜事,隻寫雅俗共樂的趣事。記得,除了尉遲恭外,絕不能讓其他家知道這是咱們幹的,咱們要藏得 妥當些,否則被發現,你倆被白起跟戚遇明追殺,我不管的。”


    ☆☆☆


    “舜華,舜華?”


    偏冷平靜的聲音在舜華耳邊響著。她動了動眼皮,一張開,發現四周添上昏暗的光芒,再一抬眼, 啊了一聲。


    崔府已讓黃昏夕輝籠罩。她不知何時托腮睡著,連璧與英靜靜守在一旁,練舞的伶人跪坐一角,練 完舞也不敢離去。樂師染還彈著那首“有女同車”,她記得她就是精神放鬆後,聽著這首令人安心的曲 兒不知不覺打起盹來。


    她連忙叫道:“別彈了別彈了。”再怎麽討好她,也用不著這樣啊!要是她不小心睡到入夜,他手 指豈不彈斷?


    琴音遽然而止。樂師染將琴擱置草地,跟著跪坐於地不敢抬首。


    “尉遲哥,你來多久了?”她問著身邊高大的男子。


    “才沒多久。”尉遲恭不經心地掃過樂師染,道:“都散了吧。”


    “對對,都散了吧。”舜華是萬分的不好意思。她一個人不小心睡著,卻教所有人不敢動彈,都要 入夜了,大家陪她在這裏吹了多久的風啊。


    她連忙起身,雙腿過麻重心不穩,尉遲恭一把抱起她,她錯愕一下,而後不太好意思地摟上他的頸 子。


    樂師染抬頭看她一眼,對上尉遲恭冷漠的目光,立即又垂下頭。


    尉遲恭抱著她離開湖畔。她瞟到他身後那些人終於有了動靜,紛紛起身,有的居然在起身時還因為 腿麻而跌了一跤,她見了真是好生的內疚。


    名門富戶規矩多她是知道的,但這麽驚懼一個當家而不敢稍作變動,崔舜華算是第一個了。


    在白府裏,男仆婢女來來去去,她也摸不清他們真正的個性。若要說,跟她最久的,非七兒莫屬。 但七兒不會這樣,七兒要做錯事,了不起吐吐舌,哀求她別跟白起說,或者,那幾日會特別殷勤,不怎 麽提柳家小姐的事。這樣想來,她這個主子算是很不錯的了。


    “別想白起。”


    舜華微地一怔,說道:“我沒有……下雨了麽?”細雨如絮,落在她的麵上,她往天空看去,正巧 對上他半垂的眼眸。由下往上看,隻覺他眼睫又黑又長,襯著他眼珠漆黑若暗潭,舜華心跳微微加快, 隻覺他眼兒似乎會說話。


    眼睛會說話這功夫她可不會。她不就跟白起對視過?眼裏拚命要求他爽快說出要訂親的事,他偏看 不懂,可見這種功夫不是每人都會的。


    她很想問他眼睛在說什麽,告訴她吧,但他忽然說了一句:


    “把傷口遮住,免得教雨淋了。”


    她笑咪咪地遮著上藥的頰麵,光是輕輕碰著都還會疼呢。她往他身後看去,連璧拿著傘追來卻始終 保持距離,沒有她或尉遲恭的命令不敢上前。


    她想,名門富戶都是這樣吧,好比現在……大庭廣眾下,他這樣抱著她走,居然沒人吭聲,想來這 極有可能是名門富戶裏正常的行為吧?


    她記得七兒有意提過,一回白起陪柳家小姐去廟裏上香,柳葉月好像腳扭傷,白起將她抱著走了一 段,七兒說起時直讚聲好,一點也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可見這種類似的情景在名門富戶裏挺常見的。


    她心緒亂飄,聽見他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別跟上來”,連璧與英在橋頭停住。舜華見尉遲恭上了 橋道後,腳步略略加快,她又注意到他抱著她的袖子側過,讓她的麵容更窩進他懷裏,避免她被雨淋。


    她的臉又微微燙起來。


    進入亭子後,她被放到桌上。她心裏頗覺有趣,以前一直努力學習成為大家閨秀,但成為崔舜華後 都得把規矩拋諸腦後,這實在是……


    尉遲恭在亭子四腳點起燈來,隨即將四麵遮風沙的紗幔放下。當他轉過身時,舜華發現黃燈隔著紗 幔吐輝,在他身上造成層層疊疊的柔和光芒。


    好個柔和感啊,她都要以為尉遲哥是故意選在這時候帶她來涼亭裏,故意點著亭子四腳的燈,故意 放下隨風飄動的紗幔。


    雖然《京城四季》裏把他描述為人很冷淡,初時相處她也覺得他偏冷的麵貌令她畏懼,但麵對久了 ,她不覺得他比白起差,甚至,在名門富戶間,可以放下利益談論錄象帶的,恐怕隻有他了。


    “尉遲哥,我居然在他們麵前睡著了。這是不是表示,我已經克服我的恐懼跟怨恨呢?”她溫柔目 光隨著他動,輕聲笑道:“以前我老覺得崔舜華的世界沒有一樣好處,現在我才知道是有好處的,我遇 見了尉遲哥,是不?”


    尉遲恭走到她的麵前,目不轉睛地凝視她。半天,他道:“舜華,我看看你藥上得如何。”他輕輕 抬起她的下巴,俯頭細細看著她的眼下。


    她直直盯著他,微笑著,忽然用唇碰觸他高挺的鼻梁。


    他目光一頓,瞟向她。


    她擔承道:“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想親親尉遲哥。”


    “是麽?”那聲音隱隱有著笑意。“隻有這種程度的親法麽?”


    她一怔。難道還有別種親法?這……她不懂裝懂,嘿笑兩聲:


    “當然還有別種,但此時此刻不宜,不宜啊。”


    “眼下無外人,你不妨用你別種方法親親?”


    她內心垮了垮,硬著頭皮道:“這可不好……這……別種方法是、是要脫衣的,再怎麽沒人……也 不能在婚前脫給彼此看,對不?”她胡吹著。


    “舜華怎會不知,北瑭富戶千金公子在成親前有夫妻之實,並不會惹人非議。事實上,若有婚約的 男女在成親前得找個機會相互脫衣,看個仔細,以避隱疾。舜華,你道咱們何時脫一脫呢?”


    舜華嬌軀震了震,傻傻看著他穿得妥當的衣物,再看看自己一身衣裙。她臉燙到都頭暈了……真的 假的?她看見他眼底笑意。是假的吧?別嚇她啊。


    尉遲恭忍笑,輕輕碰觸她的傷口邊緣,道:“再過一陣子換成生肌去疤的藥,即便留下疤,也是極 淡的痕跡,隻要再上個妝,沒有人會看出來的。”


    她定定神,沙啞道:


    “如果我任由它成為一個很明顯的疤呢?尉遲哥也會在意嗎?我聽說男人都很在意的。”


    “你聽說的事真多。”


    “沒法子,以前都躺在床上,許多事都隻能聽說。我是從七兒嘴裏說的……就是我婢女。她說男人 愛美色,所以白起愛上了柳家小姐,現在仔細想想,原來七兒在暗示我的長相……”她忽地閉嘴,麵色 古怪,連忙補充:“尉遲哥,你曾允過我,不會偷看絮氏舜華容貌的。”


    “……你形容一下你本來的麵貌。”


    “自然是貌勝牡丹,不,是天仙絕色,我怕你看見後,會對我這個崔舜華食不下咽,與其成天想著 那樣的美貌,還不如什麽都不要看見,就這麽乖乖屈就我這個崔舜華的小小美貌。”她說著說著,發現 他嘴角線條溫柔地上揚了。


    舜華心裏醉意如細泉湧入,滲著四肢百骸,讓她打從心裏的舒暢起來。


    她伸出手輕輕環著他的腰身,沒再看他,拉下發間短簪,任由一頭黑發在他麵前瀉下。


    她本想問一聲可不可以讓她親親,但她想她這樣問太含蓄了,不合名門富戶的大方,於是她主動吻 上他的下巴、他的嘴角、他的鼻梁,她心跳加快,欣喜他的配合,甚至他配合著她坐在桌邊的高度,任 好為所欲為。


    舜華心裏喜意連連,又覺有些疑惑。明明吻他吻得心滿意足,但心尖上的渴望怎麽還是一波波的襲 來?


    她又碰觸他溫涼的唇瓣,一次又一次,笑咪咪地問道:


    “親親尉遲哥,我想這樣很久了……我真的可以做其它的?”


    “自然可以。”那聲音輕輕啞啞。


    舜華又輕輕碰上他的嘴,雙手環到他後頭,摸上他的束簪。她明亮的秀眸就這麽與他的烏眸對上, 他沒有作聲,就這麽直勾勾地望著她。


    她笑彎了眼,抽掉他的簪子,他一頭黑發便直瀑而下。


    她正想笑著說“好美麗的長發,都被我看光了,我想我得負責”,嘴才半啟,她便被回吻了。


    舜華受到輕微驚嚇。尉遲哥這次回吻不太一樣啊,至少,跟她吻的方式大有不同,溫熱的男人氣息 一絲未泄地落入她的唇口間,舜華瞬間臉紅了,巴不得想鑽進洞裏。


    是她以前誤會了嗎?還是尉遲哥太過奔放?他的唇舌主動在她嘴裏糾纏,輾轉廝磨,熱度一層層激 烈地蕩過來;她初初有些退卻,但她身背整個被他掌心壓住,不讓她退後,接著,她又意識到這人是尉 遲哥,是她心裏最愛的那人,這麽一想,她心裏懼怕消失,試著淺淺回吻回去。


    啪的一聲,好像是亭子外頭的燈滅了一角,亭裏更是暗上許多,暗到她看不清他,但她滿腦滿心仍 能細細刻出尉遲哥的每一道表情。


    隻是,她覺得有些奇怪,先前她莫名的渴望被尉遲哥的吻給滿足了,但另一波波深層渴望又起,她 低聲喘息著,不自覺呻吟著,她頭微微側著,任著他吻著她的頸子,胸前衣衫被揭開一角,她體內深處 又冷又熱,想要得到眼前的尉遲哥,得到……得到……她心神恍惚著,手腳緊緊纏著他,她懊惱自己隻 能用“得到”來形容,卻無法確切地說明如何得到它。


    莫怪尉遲哥說她還是個孩子。


    他埋在她肩上動也不動,她看不清,但背上冷冷硬硬的觸感,讓她再明白不過此刻她躺在石桌上。 她想她恐怕已經紅得不能再紅了吧,她心頭激蕩一直難以平複,她下意識地以十指悄悄來回撫著他的絲 綢長發,努力調整呼息。


    過了一會兒,尉遲恭輕柔拉下她的雙手,徐徐站直,再將她拉坐起來。他輕輕替她拉妥衣領,掩去 她微露的春光,輕觸她滾燙的臉頰,他黑眸裏滿溢溫柔,以修長手指替她順好一頭散亂青絲。


    “舜華。”


    這兩個字,打破黑暗裏的寂靜。


    “嗯。”她還有些激動呢。


    舜華發現上半身被拉入他的懷裏。他拉過外袍將她緊緊環住。舜華尚感到他透過衣衫的熱度與皂香 ,滿足地笑,臉蛋埋進他懷裏,雙臂摟住他的腰身。


    北瑭少有人共食、共衣。


    男女共食已有親密之意,但如果有人拗說是過命的交情那也沒法子;男女共衣,那真真是隻有最親 密的夫妻才能做得。


    雖然她很想培養一下害羞的情緒,但此刻她滿麵是掩不住的春風笑意。她真的很懷疑尉遲哥是故意 帶她來涼亭,故意營造柔和感,故意這樣……


    “我若不小心看見白府裏的你,你會如何?”他忽問。


    她心緒一頓,又感覺他似在閑聊,遂打趣道:


    “尉遲哥要是見著白府裏的我,那保證你日思夜想,會把現在的舜華視作夜叉給踢到天邊遠去。”


    亭裏又是安靜了一會兒,她愉快地枕在他懷裏,嘴角悄悄吻上他的衣襟,他又溫聲道:


    “今日早上我遇上白起。”


    “喔。”京城四大名門富戶都有來往,除非白起一輩子住在府裏,否則相見的機會是挺多的。


    尉遲恭又道:


    “白家名下有畫樓,時常有畫師自薦。正巧,今日畫師自薦時,白起在場,那畫師自小國至北瑭謀 生,自是對北瑭畫技研究一番,他自信地繪了一張女子肖像,卻教白起看不上眼。”


    “白起……教過我繪畫。”白起是南臨沒落流亡的貴族之後,自是懂得許多文雅之物,但她想,這 是白起的私事,她不能代他提。


    “他教過你繪畫?要入白家畫樓的第一步,就是要與白家畫師賽圖,得到認可後才能入畫樓。白起 當下也畫一幅姑娘戲水圖。舜華,你曾戲過水麽?”


    “沒有啊……”畫的該不是柳家小姐吧?但柳家小姐一看也知是大家閨秀,怎會戲水?舜華想抬頭 問個清楚,卻被他緊緊抱著。


    “細眉細眼,眼角上挑,秀眸似水帶笑,嘴唇略厚,額上還有個美人尖,是不?”


    舜華聞言,不禁大聲呻吟出來。就算尉遲哥要她抬頭她也不要了!真的看見了!真的看見了!明明 有美人尖卻不是美人,這是她畢生的恥辱!既然不是每個女子有那個美人尖就是美女,那到底是去他的 誰叫它為美人尖的?


    小時候她指著美人尖問親親爹爹她是不是美人,親親爹爹笑說隻要心地美就是美人,她當下拳打腳 踢,直到她爹改口說她是美人,她才罷手。


    她記得那時白起剛到她家,看見她的舉動皺著眉頭,立誓把她改成大家閨秀。她從不問白起她是不 是美人,因為她怕拳打腳踢也改不了他的答案。


    她好丟臉啊!她想在他心裏當永遠的美人啊!去他的白起,幹嘛畫她!


    “比的是什麽?”她悶聲問。


    他停頓一會兒才道:“美人繪。”


    舜華雙肩一軟,化作一攤軟水,賴進他懷裏,不想見人了。那不用說,白起若得勝,絕對是白起故 意想以精巧的畫技繪出平凡的人物向那畫師示威。


    尉遲恭感覺到懷裏人兒的沮喪,安撫地輕拍她的背。他不想將其它多餘的事告訴舜華。


    白起留下的那張釁,圖技精妙也就罷,但明眼人一看就知下筆者傾注大量的情感與溫柔,令他直覺 猜出畫中人就是舜華的真貌。


    白起對著這樣的舜華十多年麽……


    在白起心裏,隻怕一直盼著舜華能活著下床、活著遊玩……在白起心裏他……


    “下午,我去了白府。”他又道。


    “咦?”她想了想。“算算日子,你確實該去看了。”


    “我去時,正巧你的婢女正端藥給你喝。”


    舜華聞言一怔,覺得自己所抱著的男子身軀有些緊繃。她尋思片刻,想起確實有一回尉遲哥來訪時 ,撞上她喝藥的時間。


    屏風後的他,一句也沒有吭,令她覺得他在生怒,但不知他在怒什麽,害她趕忙喝完藥,再來裝大 家閨秀來待客套套名門富戶的消息。


    原來那時,他眼睜睜看著她正喝著毒藥。每喝下一碗,她就離死期近了一步,他卻還要忍氣吞聲任 她被慢性毒死……難怪……難怪剛才他這麽……


    她輕輕蹭著他的衣,明知道舉動有些孩子氣,但她覺得尉遲哥不會討厭的。她笑著抬頭,道:


    “尉遲哥,我一點也不在意了呢。真的,如果該來的一定會來,那我就去麵對它。因為明白絮氏舜 華的人是尉遲恭,所以我開始懂得看周遭流動的景色了,對我來說,這才是老天給絮氏的最好禮物。”


    黑暗裏,男人的手掌輕輕撫著她的臉頰。


    她又柔聲道:


    “既然有些事沒法改了,我就當自己是塊臭豆腐吧。也許臭名遠播,但隻要肯來接近我,就能明白 我心裏的美好。絮氏舜華也許沒有一張美人皮,我想,她還有這麽一點美人心的。我爹為我取名舜華, 如果隻是想讓我成為一個人皮美人兒,那真是瞧輕他老人家了。”她眨眨眼,又有點不好意思道:“尉 遲哥,咱們,咳,再來一次好嗎?原來我以前都在玩小孩遊戲,這個……就這麽一次,你吻我時,想像 一下那個有美人尖的絮氏舜華,好不好?”


    男人的氣息又以迎麵而來,她連忙閉上眼,承受他憐惜的吻。


    她的嘴角翹翹同,有了一次經驗,她絕對能成為舉一反三的高手高高手。她想要仿他,掀開他的衣 領,在他肩上留下她激烈凶猛的吻,哪知他忽地吻上她的眼皮,柔聲低喃:“這是絮氏舜華上挑的眼角 。”又移吻至她額尖,慢吞吞道:“絮氏舜華的美人尖兒。”徐徐落在她唇瓣間。“絮氏舜華略厚的嘴 唇。”


    “……”


    “我初初遇見這個重生舜華時,隻覺這姑娘像孩子、像白紙。太潔白了以致什麽都不懂,太容易毀 在名門富戶裏,後來我才發現,她手裏有一枝筆,在名為舜華的白紙上不逃避地擔起每一道色彩,這個 絮氏舜華真了不起,不曾損過絮氏之名……舜華,我指頭輕輕壓著你傷口疼麽?”


    “有點。”她哽咽。


    他柔聲道:“我不壓不成,你落淚,要淹了傷口會更疼的。”


    “我不是有意的。”


    “想吻我吧?”


    “……想。”很想,雖然她唇舌間染滿他的氣味,但她承認人心是貪的,而她更貪,想要吃掉更多 的尉遲哥。


    “可先把淚止住才好。”他笑著提醒。


    她胡亂抹去眼淚,又笑咪咪地拉下他頸子。“尉遲哥,我可要吻了,這次我這個舜華,要把你這個 顏色加入我的白紙上了,你要小心了。”


    語畢,她自覺如北瑭大虎,凶猛地撲上去吻到心滿意足,吻到不管是過去的絮氏舜華或者現在的崔 舜華,她們所看見的每一幕美景都在她心裏重新流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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