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濯彥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久卻也很短暫的夢。在那個夢中他甚至看不到自己,麵前隻有一個模糊的身影,耳畔也隻聽得到那個聲音——


    “立刻取出宇文刹體內的定妖釘,否則藍濯天必死無疑!你若要救她,便必先救他!”


    此後,這個聲音便一直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仿佛要這般持續下去直至永恒,讓他永遠無法擺脫這類似魔咒的束縛!他不知道這個噩夢究竟是長是短,它究竟是一個永無止境的冗長夢魘,還是一個個隻由一句咒語構成的零碎小夢,如同僧人手中輾轉輪回的佛珠,一顆顆自指間溜過,周而複始,牽引著他那顆倔強的心一步步屈服,陷入某個不可自拔的深淵……


    欲要救她,必先救他!欲要救她,必先救他!……


    救她?救他?我要救誰?


    她是濯天,他又是誰?他……他是……宇文刹!他是一個妖怪!我是上天注定的殺妖之人!可以如此逆天而為嗎?救妖怪……我要……救一個妖怪?我要救他?我該救他嗎?救……濯天……我要救的是濯天!為了濯天,必須救那妖怪!必須救宇文刹!必須!


    “嗬嗬……識時務者為俊傑,這是你們這群俗世人類的至理名言!”


    當他終於抗拒不住時,夢魘終於高聲大笑起來,一抹臉又變了另一樣貌,與適才猙獰的皮相判若兩人。他欣喜地微笑,並改變了說辭:“不錯,你必須救他!不是你願意與否,而是必須!你聽啊……可否聽得到,你妹妹此時萬般痛苦的啜泣之聲?你傷害宇文刹,也就等於傷害她……所以,倘若你想救她,就必須救他!必須!”


    “濯天……我一定要救她!”


    他猛地嘶吼起來,吼得撕心裂肺!聲音從唇畔衝殺而出,卻幾乎立即被那陣陣蕩漾之聲淹沒……於是,再一次,他聽不到自己,耳中、腦中、心中……隻聞對方的咒語——


    必須!必須!必須!必須!


    接下來,又是另一個無盡之夢,隻知開始,卻不知何時結束……


    藍濯彥夢到自己在與妖咒搏鬥,那也的的確確是一個妖咒,來自一個紫色血妖的妖咒。他半眯了雙眼,雙唇微翕,不止是在操控咒術,同時也是在報仇。


    或許宇文刹是個異類,一個對血煞一見鍾情的異類。而他,也同樣是個異類,一個經曆千年歲月,竟在不知不覺中戀上同伴的異類。血魂無論之於他,或是他,都好似無關緊要,隻是一個救命符的代稱。


    刹在他心中一直重於所有。他笑,他便開心;他受傷,他便恨得咬牙切齒,恨得便是要毀天滅地也要替他報這一傷之仇,血債血償!


    他偏激,且嗜血;隻是,刹喜歡人間,留戀紅塵,願用千年等待那人出現。於是,他便以慵懶的皮相與漫不經心的微笑掩飾本性,千年居於人間,日日聞那世上極至的肉香,卻要同他一般,平日隻以山中禽獸血肉充饑,偶爾見到幾名‘惡人’方可大開殺戒。其實這人形本就是後天修來,他並不在乎能否擁有,也不覺得這樣貌比血妖披滿毛發的矯健獸軀更為美麗。


    隻是,他愛如此,他便也學著去愛。直到藍濯彥出現,他再無法強逼自己,逼自己也去愛上這個人類,一心殺妖的人類!何況,他並不是他的血魂,而是奪命的血煞!


    就在昨夜之前,他以為自己從不曾動過凡心,有過所謂‘愛意’。因為就算是麵對彤雲,他的‘血魂’,除了欲念使然,一顆心始終清冷依舊。他以為自己重視刹,隻因他是與自己同時在天地間孕育而出、且千年不曾分離的同伴;不願他先於自己死去,隻緣不想獨自孤單寂寞。


    倘若如此繼續下去,大概他還隻會憤恨,而不會痛苦,但刹的那一吻終在千年之後結束了他的懵懂。或許,刹的初衷隻是為了催動妖珠之力,緩解藍濯彥體內的灼燒之痛,可在他看來,那一吻卻是水乳交融,纏綿悱惻到了極至!


    他擁了那人並不纖細卻柔韌的腰,那人抓了他光裸的背脊與散落的發絲,混亂中攙雜了刺激到曖昧的血腥之氣,糾纏不清……那根本已不是在救人,甚至不是一個普通的吻,那是本能,相互吸引的本能!


    那人未著紅衣,在他懷中卻仍舊如同一團烈焰,帶著平日所不曾露出過的豔!貼合著他的胸膛,**舐咬著他的雙唇,攝取了他魂魄的全部;就在那一刻,他的心幾近爆裂!痛!他從不知,妖的心也可以因情而痛絕至此!


    情動。情痛。


    情動,覆水難收;情痛,肝腸寸斷!


    他是一個妖,一個冷酷狠毒的妖!所以,他要報複!要那人還刹的血,償他的痛!他不僅要用妖咒侵入那人腦中,迷惑他的意識,脅迫他同意為刹取出定妖釘;同時,還要折磨他!讓他恐懼,讓他不知所措,將他的傲慢片片撕碎、扯爛!讓他記起一件事情——


    人可以殺妖,妖也可以殺人!而且,比一個人去殺一個妖更加易如反掌!


    “藍濯彥,你可萬萬要記好——欲要救她,必先救他!”


    最後一次,紫翊念出咒文。隨即收了妖術,在那銀色血妖破門而入之前一抹臉,隱去了布滿毛發、獠牙外露的妖麵,恢複了那張以人類看來俊美無儔的容顏。


    不過,對方仍是看到了滿室繚繞的紫色妖霧,嗅到了刺鼻的陰邪之氣。


    “紫翊,立刻收了你的妖術!”宇文刹開口,麵色陰霾,雙目泛紅,顯然已是怒不可遏。


    “已經收了。”紫翊回答,起身走向那銀妖,“看來,我的妖力終究還是比你弱些啊,刹。我以為已經夠小心,不會被你發現。”


    “紫翊,你我在一起已有千年。你的妖氣,我不可能感覺不到。”宇文刹開口,語氣依舊森然沉冷,卻已暗中斂去了凝在指尖的妖力。


    如他了解紫翊一般,紫翊也同樣了解他。見他壓下了欲要進攻的殺氣,也就放鬆了緊繃的全身骨肉:“我以為,你是前來與我動手的。”


    “我並不希望如此。”宇文刹搖頭歎息。“紫翊,我再說一次,不要逼我!你對我來說是無可替代的同伴。”


    “那就讓我繼續陪在你的身旁!繼續,永遠!”紫翊一把鉗住宇文刹的手腕,連自己都在那一瞬聽出了自己的急切。果不其然,一旦認清了心中情愫為何,就再難無欲無求。


    “隻要你不再如此處心積慮地傷害他。”


    宇文刹望著紫翊開口,紫翊卻知道,此時他心中所望著的影子並不是他……


    “我沒有傷他半根寒毛。昨夜我便說了,我隻想要脅藍濯天。隻有如此,藍濯彥才會答應為你取出定妖釘,你也不必白白耗費百年妖力將它逼出。眼下,你承擔不起這麽大的損失,便是一絲一毫也不行!你以為我覺察不出昨夜那場暴雨的動向?就算我們不是仙,無法探測前世未來,卻總還能預感到不祥之兆!那場風暴本來就極為不祥;偏偏此時來的又是一個不祥之人;此人滿身殺氣為了取你性命而來,又是一個不祥!加在一起,等於一夜之間連犯三個太歲,分明是大凶之相!”


    紫翊盯住宇文刹,不論是眼,亦或是心,一字一句,生生將他頂了回去,令他無法反駁。就在他以為自己贏了、終於將那銀色妖怪說動的時候,卻發現事實上他根本沒想反駁,因為他心中考慮的根本不是自己,仍是那個人類:“紫翊,我知道你所做一切全是為我著想,但……倘若再有下次,我絕不容你!”


    “罷了,罷了,我也不想再和你爭了,隨你去吧。”紫翊拂袖,心中惱火氣結,可麵上笑靨不變。“我已收了妖力,他現在也該醒來了。你先回房中去吧,他一定會答應為你取釘,沒準還會主動提出這個要求。倘若如此,你便接受。因為還有一件事,我若不提醒,倒怕你忘了。你這命中一雙‘血魂’、‘血煞’恰恰也是藍老道一對愛徒,他若知此事,不知又會如何反應,還是早早提防為妙。”


    “嗯,我知道你所言有理,也自有打算,一定會小心提防,你就放心吧。”


    宇文刹頷首,正要再說些什麽,紫翊卻催道:“不要再耽擱了,快點去吧。否則時間久了,我的妖力一散,那藍濯彥難保不變心思。今日這妖法是我施的,與你無關;他幫你取釘,也傷不到自己分毫,你也不必再猶豫什麽了。要是你還不肯給我這個麵子,可別怪我翻了臉口下無情,再咬下你一塊肉來!”


    出生之初,他們仍是幼獸之時,他曾為與宇文刹爭搶一隻野狸為食,撕打中自他肩後生生咬下一塊肉去。或許,就是因為他的血肉融在他的體內,他才會注定將心失在他的身上。


    萬般無奈皆注定——他如此,宇文刹亦如是。


    因為他們都是妖怪,無論居於天上人間都要遭到鄙薄的妖怪。上天定然不肯施舍下這一點仁慈,讓他們得到俗世幸福的善終。


    ***


    相思樓,相思意。相思樓內長相思。


    紫翊是個妖怪,卻酷愛風雅。他替自己在靜月湖邊造了這座宅院,還為宅院中的每一處亭台樓閣取了名字。


    這是一座紅色的樓,大紅,絕豔,但絕不俗麗。每每到了夕陽西下時分更是血色淒迷,美得令人心驚肉跳,卻又是絕頂誘惑。這座樓的四周栽有相思樹,一年四季,無論春夏秋冬,樹上總是結滿了相思果,引來對對相思鳥常年在此築起愛巢,子子孫孫繁衍不斷,相思不絕。所以,如此過了兩百年後,紫翊便把這樓的名字從芸英改作了相思。


    十分不可思議的,宇文刹從最初就對紅色情有獨鍾。所以,自然而然的,在這獨具匠心的宅院中,他最愛的便是這座大紅的相思樓。他愛,紫翊便二話不說,把樓給了他,隻要他高興時來了,便住在相思樓中。


    不過此刻,相思樓內卻不相思了。不是不再,而是不必。因為他的千年相思就在麵前。紅葉、紅果、紅窗、紅紗,映成紅霞一片,染了那人身上白袍,一時間看去,好似他仍是紅衣裹身,烈烈耀目!


    似乎,這是頭一次,他見了他,沒有立刻釋放出凜凜殺氣,揮劍砍人。這不止是由於手中無劍可揮,還是由於情勢所迫,暫時不想揮劍。便是不揮劍,他也同樣自信,那妖怪不能將他如何。他本身就銳利如劍,鋒芒似刀!


    “宇文刹,如果我答應為你取釘,你可敢對我發下一個毒誓,今後絕不再碰濯天一根寒毛?”


    他開口,又是刀劍齊發。隻不過,現在闖入的不再隻是宇文刹的雙眼,更是他的心!


    “我本來就沒有碰過她,更是從來沒有想過要碰。我不會碰她,也不會碰任何人。因為,我真正想碰的,隻有你,血魂。”宇文刹勾起一個笑弧上前,抬了手,輕撫那人的雙唇。指腹摩擦過處,絲絲縷縷,盡是昨夜那纏綿一吻留下的餘溫。


    “你的妖魅之術怕是施展錯了地方,我並非婦人女子,而是一個男人。”藍濯彥也笑。隻不過,是一個冷笑。他昂立在半敞的窗前,雙臂環胸,冷冷地綻開笑魘,用鄙夷掩飾心中莫名而來的驚惶不安,甚至忘記要擋去那隻放肆作亂的手。他的唇在發熱,熱得竟有些**刺痛的錯覺,那錯覺似乎在提醒著他某些他並不想記起的夢境,告訴他,它們記得那與這相似的溫存,記得一切!


    “我不是狐妖也並非蛇怪,妖魅之術倒的確不怎麽擅長。我也知道你不是婦人女子;但你是男人,我卻不是,我隻是一個男妖。”宇文刹搖頭,緩緩揉弄著那雙薄唇,讓它們變得豐盈灼熱。


    血魂身上又開始散發出陣陣香馥之氣了,他該是也感覺到了,這是一種最為原始、毫無掩飾的愛欲麝香。這香氣,原本不隻是妖怪獸類,人的身上也是有的。隻是尋常人類自出生起就要經過紅塵一次又一次的洗刷,待到識得情滋味時,早已沒了這天生便可吸引愛侶的能力。


    “住口!我無暇與你耍什麽口舌之利!我隻再問一次,適才所說的條件,你答不答應?”藍濯彥強逼自己堅持與那妖怪對視,暗暗屏住呼吸——便是居於劣勢,也不可輸了氣勢!


    “血魂,別忘了,這釘對我來說,還不至傷及性命;你幫我取釘,實際是為救令妹一命。憑空遭此無妄之災,你總該讓我討回幾分才能甘心。”宇文刹狡獪一笑,開口調侃,心中想的卻是不願放棄大好機會——難得他與他同時情動,那股欲念正纏繞在一起難舍難分,抗拒不了誘惑的定然並非隻有他而已。


    “你說得不錯,我的目的隻為濯天不再受苦,也不怕你如何!你若要討,便將自我身上收去的法器拿來,我心甘情願讓你報這一釘之仇!”如此說罷,藍濯彥終於無法繼續忍受心頭那陣陣狂跳,扭頭轉向窗外。否則,再強行堅持下去,他必會窒息昏厥!


    “你以為我想要報那一釘之仇?若是如此,我早就已經報了。那釘在我體內,我痛,你更痛,不是嗎?血魂……”


    “住口!”藍濯彥怒吼著打斷耳邊曖昧不明的低語,抬手推拒那妖怪幾乎與自己相貼的胸膛。


    “你太倔強了,血魂。如你所說,你是個男人,一個傲岸至極到對自己都會無情的男人,即便痛不欲生,你也不會對任何人說出隻字片語,包括你的同胞妹妹。”宇文刹指向藍濯彥胸膛左側。


    那一點,恰在那敏感之處上方;若有似無掠過,那處便在衣下凸現挺立,欲色盡現,風月無邊……雖然,此時窗外既無風,亦無月;但心念之中,那盈盈風月早已滿溢而出……


    “血魂,我要的,隻是這裏而已……”


    低歎一聲,趁藍濯彥尚未回過神來惱羞成怒,宇文刹已傾身向前,將那具修長健軀擁入懷中,不由分說索了他的唇吻。


    藍濯彥顯是毫無準備,有些驚到,一雙冷目在瞬間瞠大,兩手迅速扣住宇文刹的肩胛,反應仍可說是十分敏銳,隻是顧此失彼,心下念著下一步應當施展何等招數對敵,卻忽略了眼前‘要害’,牙關不知被何物突然一叩,就被他溜了進去,攻城掠地!


    於是越是急於閃躲,耳畔濡濕水聲反倒越發清晰強烈,曖昧難休,擾得他腦中混沌一片。偏那妖怪不知使了什麽妖術,不知不覺間,竟有一股異香幽然浮現,翻騰舞動,叫囂著鑽入他的鼻腔,啃噬他的血肉,幾乎令他不能自己!


    意念分明清醒地知道他是一個妖怪,軀殼卻完全不按照自己的意誌,沉醉般狂舐著口唇之間的甘甜美妙!


    飲鴆!這兩個字驀然乍現。他不知自己這可怕的幹渴究竟從何而來,好似魂魄即將枯竭之時縱身躍入了一泓妖潭之中!以此救命,無異於飲鴆止渴!


    飲鴆嗎?無意中窺得了懷中之人泄露的心緒,宇文刹隻是淡淡一笑。


    血魂……不知你我,究竟誰才是誰命中的那一樽毒液啊!


    ***


    “淩仙,朕錯了嗎?朕隻是不希望,無修與那小妖為伍。”


    初無極背了身,立在露台邊。無須回首,他知道,那無聲而入之人是藍淩。


    “無極,你沒錯。”藍淩答道,笑得虛無縹緲。“隻是我突然有些奇怪,你當真如此討厭妖怪嗎?”


    “不是討厭,而是憎惡!”初無極轉身,將麵前那道青影攬入懷中。


    “那麽當初為何救我?”藍淩笑問。隻是笑問,既不惱怒,也不驚慌。


    “你不是妖怪,而是仙人。而且當初……”話語至此,初無極似是想到了什麽,隻是搖搖頭,道了句“沒什麽”,攔腰將藍淩抱起。


    “你已不是當初的幼子了,無極。你明明知道,我尚未成仙。”藍淩輕撫初無極的發絲,任他將自己拋入龍榻。


    “在朕眼中,你就是仙人!你可知道,今日長公主對朕說了些什麽嗎?”初無極發問,掬起一縷青絲,看它們自指間散落。


    “不知道。一個五歲的娃娃,又能說些什麽?”藍淩搖頭。衣衫滑下肩頭,露出他頸上那枚穿了紅線的琥珀。


    “她問,倘若日後她成了皇上,是否就可以如朕一般,隻要她想,便可時時刻刻與你在一起。朕告訴她,她是公主,做不了皇上,隻有她的弟弟才有資格繼承帝位。於是她便說,‘那我就命令我的手下殺了他,自己做皇上!國師便是我的了’。這番話,幾乎與朕當年如出一轍。隻不過,朕並沒有當著父皇的麵直說出來,因為那時朕已是太子。朕也知道,總有一日,你會是朕的,隻是父皇他,在位實在太久了。”初無極勾挑了唇角,似是喟歎,又似沉笑,一手撈起那琥珀隨意把玩。


    “他在位並不算久,駕崩時不過不惑之年。”藍淩望了初無極,麵上仍是平靜無波。上蒼將龍種下在初氏一族的血脈之中,他們的血天生便比常人少了幾分溫度,他早已不以為異。說來,那瑾王初無修卻是一個異類,竟為了殷燮佯裝癡癲,兩日前伺機自密道逃逸了,隻留下反書一封,稱倘若不將殷小妖還他,便要另立大旗,起兵造反!


    “對朕來說,等他十數年已經夠久了。你可知,在朕登基救你脫困之前,這小妖已被無修帶進了瑾王府。說來,也難怪無修如此意氣用事。他們朝夕相處,也該有四五年的時間,無修的心魂恐怕早巳被他攝了去。”初無極說著,斂了眼眉,鬆了琥珀讓它落回藍淩胸膛。“淩仙,你說,除了放回這小妖,可還有其它方法將無修安然勸回朕的身邊?”


    “這……辦法定然是有的,隻是四王爺並非尋常之人,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我一時也難答你。”藍淩略略蹙了眉,沒來由的一陣心悸!初無極,究竟是他迷惑了這個男人,還是這個男人迷惑了他?為何以往他從未察覺,他‘專注’地望著他時,眼中總是一片深不可測,深到空茫一片……他終究隻是一個人類,莫非當真是他太過自信了嗎?


    如此,心下狐疑忐忑,難免一時岔了神,直至身下密處突如其來一陣麻漲,瞠大了雙目,見那人俯首笑問:“淩仙,你心中又在想著何事?或是,希望朕為你做些什麽?”


    藍淩略略一怔,望進那人深潭般的雙目,仍是一如既往淡淡一笑,反問道:“無極,我欠你一條性命。我隻想知道,此時,你還希望我為你做些什麽?”


    “朕貴為天子,又身處太平盛世,卻也別無他求了。有你在朕身邊,助朕守護這片天下,不被妖孽所禍,朕已十分滿足。”初無極輕歎,與身下激昂強悍的律動形成鮮明的對比。


    或許,他以為已經做得天衣無縫。不過,有那麽一瞬,他的眼神又落在那枚琥珀之上。隻有一瞬,短得不能再短的一瞬。但對藍淩來說,一瞬卻已足夠,足夠他窺得麵前之人的真心。


    “太平盛世嗎?”他眯起雙眼,抬了臂,輕撫那人的麵頰,開始迎合他的**。“無極,不可掉以輕心啊。我助初氏奪取天下時,前朝亦是太平盛世。”


    “前朝……是啊,淩仙所言不錯。”那人聞言,仍是笑著。“不過,朕是一心信你的,無修之事,朕也隻會相信你一個人。”說罷,降下身去,含了他的唇吻,無盡纏綿。隻是,唯獨少了那顆心。


    相信?為何相信?藍淩笑擁了那副精壯的軀體。


    他今日才知,初無極為何相信他,他果真是個極端聰明的男人。便是他,有生之年看盡俗世凡人千姿百態,如此聰明之人也是寥寥無幾。他必然已經發覺了自己那一瞬的動搖,卻依舊陣腳不亂,不動聲色。倘若他也如凡人一般有情,恐怕也難保不將一顆心陷在他的身上。


    險,好險!情之一字,仍是萬禍之首!這可怕的人間俗世,總是要盡速掙脫了去的……他隻需再等,再待心等待一些時候……


    ***


    又是一日清晨,朝霞慘紅,霞色如血。


    “人呢?”紫翊皺了皺鼻,卻嗅不到半點人氣。


    “走了。”宇文刹答道。他身後榻上,攤了一襲紅衣。“昨日他替我取釘後便向我討那些自他身上搜走之物,我也就全數還了他。本想消耗了那麽多功力,他總要睡上一晚方可恢複精神。誰知,夜間便悄悄去了。”


    “你看到他去了,卻未加阻攔?我以為,你會趁此機會將他留下。”紫翊皺眉,總覺越發難以猜透他的心思。


    “留是要留,不過,並非將他留在我的身邊,而是我要留在他的心中。至少,他走前未再說過要取我性命。”宇文刹望了那襲紅衣,如同望著那人。有什麽自眸中閃過,如焰火,卻比火柔;如水波,又比水烈。那人用自己的一滴血施法為他取了釘,他也同樣還了那人一滴血。此時,他們便是彼此心尖那一點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不說,是因為他不敢。不敢說,也不敢做——”


    紫翊開口,正要反駁,卻忽聽耳邊傳來叮叮當當一陣脆響。


    “有人來了?我在門前施個法咒原本隻是為了好玩,想不到真會有人送上門來,也不知是何人如此大膽。”


    “不論是何人,總要先去看了再說。”宇文刹邊道,邊一抖袍袖,化作一陣白霧去了。


    紫翊見狀,也不再多言,隨之消失在房中,隻餘紫煙嫋嫋。


    待到了前麵院中,尚未顯形,二妖卻都愣了一愣。原來這摸進紫翊宅中的不是別人,正是那殷小妖的“血魂”初無修!但不知為何,這堂堂四王爺竟是蓬頭垢麵、破衣爛衫,形容淒慘,狼狽不堪,此刻正沒頭蒼蠅一般亂撞,口中不斷高聲呼喊:“宇文刹!出來見我!我知道你不在自己宅中,必在紫妖這裏!”


    “他怎麽會變成這副模樣?莫非是癡癲了不成?”


    紫翊口中道著,宇文刹已顯了形,落在初無修身後,一把捉了他的後領捉住,試探問道:“初無修,你可認得我是誰?”


    “宇文刹!”初無修見了宇文刹,居然幾近眉飛色舞起來,倒好似見到了上神仙君,“宇文刹!我就是來找你的!怎麽會不知道你是誰?”


    “找我?找我做什麽?”宇文刹見初無修還算清醒,便一鬆手,暫且將他放開。“不要說是你沒有看好殷小妖,又被她惹出了什麽禍事來!”


    “不是我沒有看好燮兒,也並非她在外惹出禍事,是那藍老道無端闖來抓了她,將她封在一枚琥珀當中——”


    初無修聞言,慌忙開口辯解,隻說到一半,便又被已顯形落在宇文刹身側的紫翊打斷,“不管是什麽原因,這件事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也休想我們幫忙救她!你明知那藍老道專門收妖,難道要我們自動送上門去等著被他收不成?”


    “不救?為什麽不救?你們是血妖,燮兒也是,為什麽見死不救?”初無修看向紫翊,轉而捉了他的袍袖,慌亂地慘白了一張俊臉。


    “我們是妖,不是人。妖眼中隻有同伴,沒有同類。何況命數如何皆是上天注定,倘若我們隨意出手,破了這人間俗世原本的輪回平衡,可是犯了天條,要墮入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紫翊冷笑數聲,輕輕彈指,便將那糾纏之人推開四、五尺,看他踉踉蹌蹌跌倒在地。


    “好,我不求你,隻求宇文刹一個!”初無修爬起來,又衝上前:“宇文刹,倘若我拿一個秘密,一個與藍老道有關的秘密與你交換,你可願幫我救出燮兒?”


    “藍老道?”宇文刹一皺眉,心中一動,且聽初無修究竟有何說辭。


    “不錯,藍老道!而且不僅是藍老道,還有、還有藍濯彥兄妹!”


    初無修急急喊道,生怕話未說完,已被趕了出去,一雙眼直瞪瞪地盯了宇文刹,直等他開口。而事實卻不若他所想的那般艱難。有了“藍濯彥”這三個字,對那妖來說已是所有——


    “好吧,你先說出是什麽秘密。倘若這個秘密值得交換,我自會出手幫你設法救出殷小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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