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昱步伐仍然閑適,不緊不慢,一深一淺的鞋印卻暴露了他優雅外表下的不堪,走著走著,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他停了下來。  沈昱在想,他得到葉生後正在做的事,那就是親手將葉生調.教成他喜歡的模樣。  現在人家不樂意了又怎麽樣。  他做不來強買強賣的事。  沒有了一個何葉生,他還有陳星、劉星、吳星,大把的白紙供他渲染。  這花花世界,他還回再看不中一個人,調.教成他理想的伴侶?  誰稀罕吊死在他何葉生這一棵歪脖子樹上了。  是了,沈昱低低冷笑一聲,這世上,原就不是誰非誰不可。  ——  葉生進了火車站,不到半小時,送完於洋又出來了。  半小時前他改簽了車票。  於洋問:“你真的還要回去?”  “嗯,要跟沈先生說清楚。”他不能不明不白就這樣走了。  於洋歎氣:“不是所有人都講理的,葉生。”  葉生就說:“沈先生是有驕傲的人。”做不來強買強賣的事。  於洋生怕他這一去就回不來了。就像鹿鳴那次說是去找秦也要個說法,結果帶了一身的傷回來。  送於洋上車沒花多少時間,隻是火車站遠,一去一回就用了兩個多小時。  等他拿沈昱的強勢沒辦法,無奈妥協趕到廣場,人已經不在了。  他打沈昱電話,沒人接。  公寓也沒人,他等了一晚上,沒人回來。  偌大的房間空落落的,他越發明白自己和沈昱天上地下的階級差別。  隻要沈昱不聯係他,他根本找不到人。  郊區別墅,沈昱過去就發起了高燒,成奎叫私人醫生過來,又和別墅的傭人寸步不離照顧了一夜,總算退了點。  隔天早上,葉生接到成奎通知過來時,沈昱身上還殘留著低燒。  一聽說葉生來了,人立馬精神起來了。  沈昱不肯坐輪椅,從昨天回來後就這樣了,寧願忍著腿疼駐拐杖,也不要人攙扶。  他站在台階上,看庭下的人。  昨日的陰雨天已經過去了,現在暖融融的陽光從雲層間照射下來。  “現在隻會偷偷摸摸來找我,昨天去哪了,你還是沒按我的要求做,以為現在過來賣個乖就能混過去了嗎,哪怕你現在來找我,也不過是私下的。”  他就是認定了,葉生沒在回家和來廣場赴約之間選擇他,就是拋棄了他。  沈昱譏笑一聲:“我不需要一個畏首畏尾,不敢光明正大和我在一起的伴侶。”  他揚聲叫成奎趕人,公寓他之所以不回去,就是留給了葉生的意思,而這個別墅是他私人的地盤。  不是他的人不能待在他的私人領地,他一眼也不想多看。  在成奎做樣子的推搡下,葉生忽然揚聲:“沈先生,你連最後一次機會都不肯給我嗎?!”  葉生是故意這麽說的,他覺得自己此刻像個得寸進尺的小人。  這話仿佛逗笑了沈昱,他彎腰低低笑起來,簷下陰影裏的麵容看不清。  沈昱心想,他怎麽沒給,他一忍再忍,這輩子最大的容忍度都給了麵前這個人。  話到嘴邊,他到底沒說出口,葉生那樣說就是撇下尊嚴求饒了,他的求饒在他這裏一向很有效。  他還是那個說服自己的理由,這輩子能遇上個合眼緣,還合他心意的很難得。  廢點心也是應該的。  原諒幾次他的小孩犯錯誤也是應該的。  “明天我就會回老宅,你要敢,自己孤身來那裏找我,什麽都不要帶,隻要你一個人。”  沈家的老宅,沈昱跟他提起過,是沈昱小時候住過的地方,有他許多的童年回憶。  可那遠在京市。  這是要他不管不顧丟下一切,投奔他的意思啊。  “沈先生……”陽光暈染的光圈裏,葉生低吟 “我不是要放棄你啊……”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這是他的承諾。  沈先生啊,你知道嗎,無論你是有什麽樣缺陷的人,我都……都很認真的想跟你在一起。  可是為什麽,你不肯給我一段成長的時間呢。  葉生抬頭,神情逐漸堅毅:“這不是二選一的必然選擇,沈先生。”  明媚陽光與寒冷陰影,界限分明。  沈昱心裏嗤笑,麵上還要做出和藹可親,循循善誘的粉飾性表情,指著台階與庭下說:“葉生你看,我們之間隻有一步的距離,隻要跨出這一步,到我身邊來,昨天的事情我可以不計較。”  那完全是他習以為常的欺騙性神情,無論是下意識還是無意識流露出來的,沈昱在他麵前早已經習慣如此。  葉生簡直要被這一幕刺痛,他不僅沒有聽沈昱的話向前一步,反而後退了好幾步。  他一瞬間正色,莊嚴慈美的臉龐煥發出奪目光彩,令人目眩神迷。  “沈先生……不,沈昱,我們之間的的距離並不是這樣丈量的。”  “您……”他改口,“你應當正視我們之間的距離,正視我的存在,將我視為和你同樣高度的獨立個體。我體諒你的心情,包容你的所有,你也應該理解我的難處。當我在思考如何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以更完滿的姿態屹立於你身邊時,你要做的不應當是逼迫我一味遵從你的決定。如果你不能……你永遠無法得到我……”  說到最後一句話,葉生強撐的體麵,努力維持的堅強幾乎崩潰。  尤其是當他發現,沈昱眉眼間愈發顯現的慍怒,而不是將他話聽進去的若有所思,他心中絕望更甚,愈發悲哀的沉痛險些將他擊敗。  但他知道不能,現在不是他傷心的時候,此時此刻,他更要表現出完美的姿態,在沈昱心裏留下深刻的印象。  如此,就算他們現在談崩了,也能換得以後重逢的機會。  他一口口吞咽著口腔裏的唾沫,好像是吞咽下自己的畏懼。  “你還想用你的方式矯正我的想法嗎?”葉生問,“如果今天我答應了你的要求,是不是以後就是無止境的妥協?是的,一定是,因為我在你的影響下已經習慣了妥協。就像今天鬧這一場,你認定了我會屈從你的意誌,明明決定我今年過年回家去哪邊,並不是一個非常急切而重要的問題,你卻借題發揮,定要抬高它的重要性。如果我違逆你的意誌,我會歉疚,如果我遵從,你依舊勝利了。”  “哦。”沈昱微挑眉,“你是在怪我小題大做嗎。”  “但你要知道,人是會不甘的。”葉生沒有順著沈昱說話,帶跑偏話題。  迎著沈昱淡然的目光,他硬著頭皮說下去:“我知道我不如你優秀,沈昱,無論我如何妄想努力,以後恐怕也不能企及你的高度。但你要知道,人是會不甘的。  我生來有父母,有血緣親人作為羈絆,有親朋好友愛我,我也愛他們。無論親情友情愛情,都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即使我可以說,我的出生是為了和你今天的相遇,因為有你的存在,此前昏昏噩噩的二十年陡然照進了陽光。  但未來終究會證明,我的存在不能是為了你一人,我的生存價值也不會是為了你一人。”  “是嗎。”沈昱輕飄飄道。  成奎轉頭看波瀾不驚的沈昱,想不通他這個時候怎麽還能保持平靜。  他手裏的煙因為驚愕跌在地上,無論如何都不能把印象裏的那個軟弱怯懦,沒有主見的葉生,和麵前這個口若懸河,字字句句條理清晰的人對上號。  他聽見葉生質問沈昱:  “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麽,一個符合你期望的理想伴侶?一個百依百順的小寵物?還是一個真正愛你所有,甚至全部缺陷的人?”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沈昱話音迅速冷下來。  葉生昂首挺胸,目光坦然:“我無比清醒,我清楚自己的想法,明白自己做出的選擇,在一次次被你玩弄心理,防線潰敗,失去抵抗力之後。”  我對你根本沒抱幻想。——他想用戲劇社那天的改編台詞,淋漓盡致表達自己的心情,最後還是憋在了心裏。  我對你根本沒抱幻想。  我知道你驕傲、自信、頭腦聰明,有著世上最優秀的素質,但是我愛你。  我也知道你的心機、你的企圖,你狡詐、城府,所有完滿外表之外的缺陷,但是我愛你。  我更知道你是個斯文敗類,自私冷酷,薄情冷血,是徹頭徹尾的偽君子,但是我愛你。  每當我想到你跟我在一起是愉悅的,每當我從你的眼睛裏看到溫情,我都欣喜不已。  我盡力將我的愛維持在不讓你厭倦的限度,否則我清楚那個後果我承受不了。  我時刻關注你的神色,但凡你的不耐顯現出一點蛛絲馬跡,我便心驚膽戰。  可不知不覺,一個伴侶的權利,在我看來卻成了一種負擔。  因為我更知道,感情是兩個人生理和心理的自然反應,是靈魂與另一個靈魂的共鳴,是心與另一顆心的碰撞,不是步步為營的算計。  “你以為我沒有自己的意誌,沒有原則,沒有心,沒有感情,在你的心理戰術步步進攻下,矯正自己以迎合你不會痛嗎?不,如果我能做到,我一定要讓你,如同我現在離不開你一樣離不開我!”葉生聲嘶力竭喊出。  “這是個好主意。”沈昱聲音平淡,“前提是你得待在我身邊,乖乖的。”  葉生險些被他的冥頑不靈和疏離神態刺痛,還得緩和自己的心情,不刺.激到他:“那好,如果你無法正視這些問題,不能接受這樣的我,一個無法完全依戀和依賴你的人,我……我無話可說。隻有最後一句話,祝您回家一路順風,沈先生。”  最後葉生還是叫出了尊稱,用了敬詞,這是他向沈昱低頭求和的意思。  沈昱怎麽會不明白這一點,但是他聽不到葉生心累未說出口的話,心裏反倒無動於衷。  臉上冷冰冰的麵無表情,他早在葉生自我剖白的時候,就收起了所有偽裝的麵具。  葉生眼睜睜看著他沒有反應,心知肚明,今天的一切已經無法挽回,或者說,不是現在就能講明白和解的事。  他已經把能說的都說明白了,軟硬兼施,也給了沈昱台階下。  是沈昱不願麵對他反抗他意誌的真相,不肯退讓一步。  他隻能獨自離開。  他拿出最後的驕傲,挺直腰背,將腳下的路踩得平坦又開闊。  等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野裏,沈昱才漠然轉頭,對成奎說:“我竟然不知道,他還有這樣的膽量。”  成奎能回什麽,心裏翻江倒海,隻恨自己剛剛沒有及時離開,圍觀了一把上司的分手現場。  他忖度著如何開口——砰!沈昱的手杖甩了出去,砸在院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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