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十五、十七歲,到他長到他舅這個年紀,他依舊忘不了他母親把他護在身下,痛苦地嘶吼:“阿進你為什麽就是不聽話,媽媽告訴你不能再撒謊了啊!不可以再說這種謊話了!要做個乖孩子,媽媽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背上是雨點般密集落下的拳打腳踢,起因是他自以為是挑撥離間的謊言被拆破了,他就必須承受失誤招致的暴怒痛擊。 可不該由他母親替他承擔。 即便現在,他好像已經長大,有了一定能力,那個已經墮落成老賴的父親也早就打不過他,前段時間還找到家裏來,跪求他原諒和贍養他,他已經能自如處理掉這個麻煩。 他還是忘不了,那份因為無能帶來的恥.辱。 不,他不要受人保護。 何進扔掉煙,一腳踩上去。 他也要保護他的家人! “嘶。”祈樂天小小抽氣一聲,“放手!何——” 何進一把捂住他的嘴,原來何進剛剛想著事不,慎抓疼了他的手。 祈樂天差點在這大聲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要幹什麽!”祈樂天怵這樣的何進,壯著膽子反抗,一把扯掉何進那隻捂他嘴的手,不過還是壓低了嗓子說話,“不管你要做什麽,我不奉陪了,我要離開,立刻馬上!所以快放開我!混.蛋!” 何進又像之前那樣輕描淡寫掃他一眼:“不用急,五分鍾還沒到,等他們回來再一起走也不遲。” 祈樂天氣不可遏,偏偏掙脫不開何進抓他手腕的手。 這家夥手勁賊大! 他在這裏掙紮著,使勁掰何進的手。 何進冷眼看著不遠處的火並,麵上無波無動,豆大的雨珠不斷打在身上,落在地上,濺起混雜血絲的水花。 暴力、武力,棍棒鐵棒,與血肉之軀碰撞的聲音交雜在雨聲裏,年輕氣盛的小混混們血氣方剛,宣泄著不知名的火氣。 黑色的雨幕裏,寒光一閃,那是出鞘的匕.首……第66章 氣焰 雨勢漸小, 呼嘯的警笛和急促救護車聲音, 從一中外的馬路劃過。 葉生急匆匆打出租屋趕來,和從車上下來的沈昱打了個碰麵。 不待沈昱揚眉,葉生先開口:“你去看祈樂天就是。” 沈昱便徑直向高三的教學樓去。 見到座位上正襟危坐, 麵色惶惶然的祈樂天, 沈昱不動聲色掃過他濕漉漉的鞋底,聯係班主任電話裏與他說的事,著實沒好氣掀掀唇角道:“祈樂天, 去跟老師請假。” 祈樂天乖乖去講台上跟上課老師請了假,跟出來,討好般道:“小舅, 我剛剛在窗口看到何老師了, 你不過去看看嗎?” 沈昱眼皮都不帶掀的:“不必,他能處理。與其操心我的事,不如想想回去怎麽解釋。” 祈樂天呃然,他是盼望著他小舅能去給何進他們解圍的。 怎麽也沒想到,他們沒在廢棄廠房那被人發現,快到學校了,被一個龜毛老師逮著了。 細較起來, 還是他拖累何進他們的。 現在他頂多是個擅自出校的記過, 被請家長, 何進他們已經被那個老師揪到保衛處了。 葉生今天原本因為感冒請假,在出租屋休息,迷迷糊糊中接到何進班主任的電話, 來到保衛處領人。 隻是怎麽也沒想到,他們高一的老師郝漢也在,正跟何進他們班的班主任對峙呢。 “郝老師你什麽意思,可不能空口白牙誣陷我的學生。” 郝漢那張氣死人不償命的臉嘴角一抽:“我都在學校外抓到了,還能是誣陷?” 他轉頭對何進他們說:“你們說是自習課替班上同學出去買資料,可那家書店來往學校也不用兩個多小時吧,這麽長時間,誰知道你們去幹什麽了。” 何進的班主任被這個不知好歹的郝漢氣到了。 郝漢還火上澆油,又衝學校保安說:“你們也聽到了剛剛的警笛和救護車聲音,廠房那邊有人聚眾鬥毆,性質非常惡劣,已經造成了非常嚴重的傷亡情況,這時候這幾個學生隨便出入校門,鬥毆發生時間還剛好和他們回來的時間一致,實在不能不讓人懷疑。現在派出所到處在排查問話,我覺得有必要通知他們過來一趟。” “你敢!”何進的班主任護犢子的暴脾氣上來,“郝漢老師,你竟然懷疑我的學生!這可是我們學校重點培養的學生,你知道警察來了對他們,對我們學校可能帶來的不良影響嗎!” “如果他們沒做虧心事,能有什麽影響。” 葉生在外麵聽得皺眉,拋開他們倆的個人恩怨不提,這個郝漢說是負責較真吧,又過於討人嫌。 教學工作足夠受到校方表揚,可對學生太嚴苟,落不得一句好,現在又逮著幾個即將高考的學生不放,真不知道他腦子裏怎麽想的。 不管郝漢怎樣,何進他們出校做什麽,葉生無法坐視不理,任郝漢招來警察。 葉生抬腳進門。 何進伸手扯扯他的班主任衣袖:“老師,我來說吧。” 何進和其餘三人之前穿著的雨衣不翼而飛,身上是正常的校服校褲,門邊是各自的雨傘,手裏還抱著一遝資料書。 怎麽看他們都是重點班悶頭讀書的好學生,不像是會出去惹事生非的壞小子。 保衛處的保安們都是這麽想的,何進他們出校門時還跟他們打過招呼了,就是回來時間晚了丟丟…… 就這一點,被那個郝漢老師死死抓著不放。 “準確來說,我們出去回來所用的時間是一個半小時,其中半小時是被郝老師您訓話。”何進鎮定自若道。 “那又怎樣,還有一個小時足夠你們跑到那地方去打架了。”郝漢的語氣好像是認定了他們去過廠房,完全給他們定下了罪名。 何進也沒料到他能如此衰,就回來時遇到這個較真而直覺驚人的老師。 他歎口氣:“我們之所以回來這麽晚,是因為我回了我舅那一趟,耽誤了時間,您可以去學校外麵那家書店問問,我帶著同學是先去買了資料書,再過去的。” 郝漢還是不信:“難不成你們幾個也跟去了?” 徐少康他們三點點頭。 郝漢哼一聲,譏誚:“接著呢,不會你舅剛好在,還要拉出你小舅來作證吧?” 葉生哎一聲,踏進去:“郝老師,太巧了,你怎麽知道,上午我身體不舒服,待在外頭住的地方。” 葉生摸摸何進腦袋,悄悄查看他和其他三人身上有沒有受傷:“剛好這幾個孩子過來,我留了他們烤火,要不然衣服都打濕了,怎麽回去上課。” 何進已經這麽大的人了,不好意思被摸頭,不自在的撇開眼。 他的班主任感激地朝葉生投去目光。 葉生跟他認識,點點頭致意,接著略帶譏諷地對郝漢道:“郝老師,原來你知道何進是我侄子啊,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咱們還講究一個為人師表呢,怎麽能因為我和你的個人恩怨,汙蔑學生們的清白。” “誰……!”郝漢剛要說話,葉生直接打斷他,對何進他們道:“你們先跟班主任回去上課,有事我擔著,要是警察來了,我跟他們去派出所解釋。” 何進點點頭:“好,舅,麻煩你了。” 何進他們的班主任也是不怕事的,早不耐煩跟郝漢磨嘰,謝過葉生,領著四個學生大喇喇走了。 要揪的當事人都沒了,郝漢看著一派從容等著跟他辯論的葉生,不甘心地甩袖而去,留下一句:“你們等著派出所的傳喚吧!” 保衛處的人齊齊鬆了口氣,真因為子虛烏有的事鬧大了,涉事對象還是重點班的尖子生,對他們學校的影響也不好。 也就郝漢這個拎不清的,執意要找茬。 葉生懟走郝漢,心裏卻不鬆快,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郝漢懷疑的事情並不是沒有可能。 何進並不是正統意義上的乖學生,好孩子,這點葉生以前就明白。 那時候何進七歲,葉生十三歲,何進傷了他父親,母親因毆打流產大出血。 葉生找到躲起來不見人的何進,要帶他上縣城找住院的何大姐。 兩人身上都沒有一分錢,幾十裏地,一路走,一路歇,何進這個年紀更小的沒倒下,葉生先因體力不支和低血糖暈倒。 何進嚇壞了,仿佛看到母親在他麵前倒下的那一幕,當街又找不到求助的人,他也不信別人的好心。 所以他選擇用自己的方式救葉生。 他拐了個街,花了幾秒觀察街道,這個小商店鑽進去,說了兩句話,出來鑽進另一個小商店,換換措辭如法炮製。 憑借人畜無害麵容和天真無邪的語氣,唬得兩個小商店的老板娘都以為對方在小顧客那說她的壞話,黑她賣的糖是壞的。 何進由此從兩家那分別得到了一顆糖。 雖然如此費盡心機,僅得了兩顆糖,卻不難從中明白何進的做事方式。 他大概記得,低血糖要吃能攝入大量能量的糖果。 這份心意是好的,可不該是通過這樣的方式呈現。 如果他選擇直接跟小商店的老板娘說明情況,人家未必不願意幫助他。 —— 下午放學,葉生來到何進班上,領著他回出租屋。 經過學校的宣傳欄,上麵貼著最新的公告,提醒一中學生不得隨便外出,惹事生非,以及注意安全,不要和社會小混混來往。 大概的事件陳述是:上午在郊區廢棄廠房發生了一起性質非常惡劣的聚眾鬥毆事件,領頭人是技校的趙陽和社會青年黑魁,尚不知兩派人起爭執的主要原因,但已經有三人重傷,兩人致殘,其餘輕傷者不計。 陰雨天氣,天黑得快,外麵烏壓壓的,出租屋也暗沉沉的。 葉生打開電燈,在客廳其中一把椅子坐下。 “這裏麵有你的手筆嗎?” “有。” “有幾分?” 何進站在他對麵,沒坐下:“是我一手策劃的。” 葉生閉閉眼,果不其然,何進會參與進去,也是站在幕後運籌帷幄,直接衝進去拎棍子幹,不是他的作風。 他想問何進“你這樣做想過後果嗎”,可又想他侄子這麽聰明的一個人,不會想不到後果。 便改口:“那樣做的理由呢?為了什麽?” 何進下午就想好了應對他舅的借口:“舅,你還記得我初三時,班上那個學畫畫的女生嗎。她有一次還跟其他人一起來過我們家。” 葉生記得,何進初三時他還沒去支教,在一中實習。 他記得那是個挺文靜的女生,有個在他們這個小地方很容易被人記住的名字,安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