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掛滿雀鳥鳥籠的遊廊,他瞄了一眼不遠處燈火通明的亭閣,猜測那裏必是路近龍享樂之所。


    香風和暖襲來,風挾帶著縹緲的琵琶聲,這美妙的琴聲令他打住緩緩前行的腳步。


    琴聲時斷時續,與落葉沙沙聲相和,雖不哀婉悱惻,亦不如淒如訴,但聽在他耳裏,恰似那日他撫上蘇遙卿淚水時引發的感傷。琴色幹淨清越,操琴人的心性一辨即明,而在琴音背後,彷佛是一個嬌弱女子的殷殷盼望和求助,他奇異的能聽懂明白那一拔一弄之間傳遞出來的悲憤、無奈、痛苦。


    她在求助,也是在呐喊。


    琴聲猛然急轉而下,猶如破雲撲麵,鏗鏘錯雜的拍擊從空中降下,那是危機四伏的信號,伴和著回旋在上端的滑音,展露操琴人那已走投無路的心緒。


    旋律已如箭弦般劍拔弩張,趙冼鋒不可能再宛若閑庭信步的慢慢走。


    「你去哪裏?林縣令,不可亂闖!」路福轉頭發現他快要奔出自己的視線,連忙追了上去,他從沒見過如此無禮的客人。


    不理會身後的叫嚷,趙冼鋒帶著小春子疾步快行,穿過層層鬆林,一處歌台舞榭已在眼前。


    環繞歌台的小溪,倒映著熱鬧的燈光,曲水之內環座的富商鄉紳猶如惡狼一般圍繞著中間操琴的冷豔女子。


    她身披水綠綾羅,頭戴簪花,冷漠地撫著琴弦,嬌美的容貌在喧囂的歌舞場中無一絲驚懼,她隻是沉浸在樂曲裏,神魂像是飛出這座牢籠,渺渺茫茫。


    她的容貌!如一道閃電擊中趙冼鋒。那不正是日日夜夜在他眼前晃動,不肯消散的花容嗎?


    「你怎麽了?王爺?」小春子驚愕地上前扶著主子,跟隨王爺多年,他從不曾見他露出這般駭人猙獰的神情。


    趙冼鋒不語,狠狠地倒退一步,眯起眼睛,用力抓住小春子的胳膊。


    「王爺,輕點,好痛好痛,小春子做錯了什麽?哇,真的好痛!」


    小春子的淚飆出眼眶。主子最多是罰他跪,今日怎麽如此凶狠起來?


    「王爺,小春子還想伺候你十年八年,沒看見你娶妻生子,死也不甘心,小春子……」壓低聲音,雜七雜八的哭訴。


    但趙冼鋒根本聽不進小春子的哀鳴,他死瞪著場中冷若冰霜的女人。「我認得她,我認得她!雖然已過去十二年,雖然她已不是小姑娘,但是化成灰,我也認得她。」他額頭青筋暴露,危險又壓抑地低喃,複雜的哀傷情緒蜿蜒心中。


    「小春子知道,知道王爺你認得她,王爺英明過人,小春子也認得她。」管她是誰,先救回自己的胳膊要緊。小春子附和地頻頻點頭。


    「你怎會認得她?她是第一個出賣本王,而仍活在這世上的人。」趙冼鋒森冷無比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瞪著蘇遙卿,那張美豔的容貌令他想起他不敢觸碰的前塵往事……


    【第三章】


    趙冼鋒非常後悔,如果讓他再次選擇,他絕不會跟清樂侯結伴出遊,也就不會落到這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局麵。


    時序雖已立春,但江南之地仍春寒料峭,天色暗晚後,寒風更加刺骨。


    前方官道邊出現一座破廟。


    身無分文的趙冼鋒決定先暫到破廟落腳,度過今夜再做打算。


    進入廟內,他驚訝發現,廟中已有人占據。


    「小姑娘,這裏沒人嗎?」他哈口氣暖暖手,問著那神情不怒不喜的小女孩。


    「我不是人嗎?」小姑娘年紀說小也不小,大約十一、二歲上下,衣裙上滿是補丁,但就算衣衫襤褸也掩不住清秀可人的臉龐和瘦弱的身材,隻是與她外表的嬌美不相符的,是她那冷淡的態度。


    「放肆,你敢對本……少爺這麽說話?」年紀尚輕的趙冼鋒對她那不善的態度感到憤怒。在宮裏,任何女人,誰不對他恭恭敬敬的?!


    蘇遙卿打量氣急敗壞的他一眼,一臉冰霜地別過頭去,很過份地視他為無物。


    「哼,大膽刁民,你聾了嗎?」他本就一肚子吐不出的怨氣,現下更氣了。


    「看你華服錦袍,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是你走錯了地方,我亦不是刁民,是你為富不仁。」


    小姑娘整理著地上的幹柴枯枝,在為過夜做準備,瞧也不瞧趙冼鋒一眼。她的衣裳單薄破舊,照例應是低眉順目,自認卑微才是,可她的態度卻極為疏離不屑。


    「我……」他啞口無言,自己的確沒有發飆的理由。


    可要怎麽反駁她?說他從宮裏出來丟了銀子,不得不流落此地,讓這無禮的小姑娘笑話他?從未出過宮的他,的確缺少與平民女孩打交道的經驗。


    他閉上嘴,杵在一旁,而本來話就少的蘇遙卿,不願分神與他答話,努力在天黑前堆上足夠的柴火,用來取暖。


    一點星星之火,掉落在柴堆上,暖意即刻充滿了四處透風的小破廟。


    她再從懷裏掏出個冷硬的饅頭放在火邊。準備好睡的吃的,她才瞟了眼華服少年,他坐在冰冷的地上,一動不動。


    他竟然賴在這裏不肯離去。


    接下來該怎麽辦?這是趙冼鋒腦子裏唯一的問題。


    夜色籠罩大地,陰風陣陣,一日未進食的他很有骨氣地挺著胸,想著下一步該如何養活自己,肚子卻不爭氣咕咕直叫。


    「給你。」半個烤得金黃的饅頭送到他的鼻子下。微微一怔,他把視線集中在拿著饅頭的人兒身上。


    「如果不吃,你可以丟了它。」表情是淡淡的,沒有多餘的友善,但可看出她的好意。


    神情一窒,「謝……謝。」山珍海味,他哪一樣沒吃過?可這陣烤饅頭香,居然令他垂涎三尺。而跟著這饅頭變好的,還有那臉臭臭的小姑娘,她看起來可愛多了,瞳眸黑白分明,肌膚如上等瓷器般細滑。


    「你的家人呢?」趙冼鋒邊吃,邊好奇的問。


    她沒出聲。


    「你尊姓大名?我叫趙冼鋒。」他很熱情地自我介紹。


    蘇遙卿秀氣地一口一口細咀嚼著饅頭,沒有回答他的意思。


    他在內心歎口氣。小姑娘明明心地很好,為何又對他不理不踩?她一定擔心他是壞人吧?想到這一層,他就笑得更熱情地道:「你不愛說話,就聽我說。」


    「我從汴梁而來。」頓一頓,他瞄了她一眼,看她停下吃東西的動作,也將注意力分到他身上來。「你也是從汴梁來的嗎?」


    她垂眸,搖頭。


    「汴梁很繁華,有機會你去逛逛一定會喜歡。」


    「不喜歡。」蘇遙卿恨汴梁,就是汴梁的一場大水害她失去爹娘,且如今等待她的是汴梁第一妓院的大門。


    「那你從何方而來?」


    「不知道。」


    「你爹娘兄妹呢?」


    「沒有爹娘。」不能怪蘇遙卿謹慎,對於世人,她感受不到任何溫暖,難免有所戒備。


    「哦。」原來她是孤兒啊!趙冼鋒轉而說道:「以後你跟著我好了,我來照顧你。」半個饅頭之恩,他當以榮華富貴相報。


    「我不能跟著你,我還有妹妹們要照顧。」遙熏''遙筠還在汴梁等著她。


    「讓你妹妹也一起來呀,反正我家滿大的。」皇宮內院多加三、四個姑娘,沒問題的。


    「不、用。我會憑自己的力量養活我和妹妹。」他無心的一句話,令驕傲的蘇遙卿抬起下顎,跟他對視。萍水相逢之下,她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


    「甭生氣,我就說說而已。」脾氣好怪的丫頭。


    不過她的骨氣讓他刮目相看,在宮裏看多了柔順溫馴的女人們,偶然間遇上一個冷冷又傲氣的小東西,讓他覺得很新奇。


    「你不問問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她搖搖頭,興趣缺缺。


    他不以為意的徑自說下去,「我和表弟打算到臨安城的西湖遊春,半路被人扒了錢袋。」提起這事,趙冼鋒適才的興致勃勃一下子少了兩分,有些沮喪起來。


    一個月前,他十七歲生辰之際,表弟清樂侯入宮慶賀,席間,這位喜好遊山玩水的玩伴,口若懸河地大讚江南美景,西湖、曲港在他口中皆似仙境般誘人,更別說西湖裏來來往往的美人、飄著仙曲的畫舫。


    年少氣盛的趙冼鋒按捺不住對江南的向往,偷偷地跟著清樂侯出了宮,可最要命的是他聽從清樂侯的建議,甩掉太監和護衛,卻在半路與他失散,待他自個兒行至江南之地,已無半文銀子了。


    「笨蛋!」蘇遙卿毫不客氣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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