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小宮女屈膝行禮,小聲道,「麗妃沒了。」


    上位之人眯著眼,眸色有些許空洞,好半晌才開了口,「又是個不中用的東西。」


    精致的護甲劃過懷中貓兒的絨毛,燭火明明滅滅,映著她的側臉。乍一看,是個難得的美人,可細細看去,卻是美人遲暮。


    明太妃靠在椅榻上,輕柔的撫著貓,麵色卻陰鬱不善。


    葛家的獲罪,讓整個前朝後宮都籠罩在一片緊張的氣氛中,朝臣宮人一個個都愈發小心翼翼起來,行事謹慎不說,還都極為細致低調,生怕出了什麽大意。


    在這風聲鶴唳之中,謝昭昭卻十分意外的過上了鹹魚一樣的日子。蕭淮說了,有了身孕的事情還得裝下去,雖不打清楚這男人葫蘆裏到底買的什麽藥,可謝昭昭心中清楚,麗妃大抵應該和平氏一樣,不過是個棋子,她想揪出真正要害她的人,便隻能放長線釣大魚。


    而且孕婦的日子實在是太舒坦了,好吃好睡不說,為了演戲效果逼真,蕭淮還讓元寶去內務府親自撤掉了她的綠頭牌,也算了了她的一件心事。


    投桃報李,謝昭昭在裝孕婦這件事上,也格外上心起來。每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除了處理些後宮的雜事,便是窩在寢殿裏看話本子,偶爾去菜地裏轉悠轉悠,日子過得著實逍遙自在。


    自上一回被她在禦花園發現了紫羞草,又出了麗妃的事情,謝昭昭每每路過禦花園,瞧著那些貢蘭,心中便覺得發悶。


    她後來特意找人弄來了那碗墮胎藥的藥渣,袁嘉瑞說這藥的藥性其實並不霸道,甚至還算一個尚可的保胎藥方。可是其中一味藥卻與紫羞草相克,有了身孕的女子一旦接觸過紫羞草,再服下這藥,輕則滑胎,重則要命。


    謝昭昭唏噓,馮家為了弄死麗妃肚子裏的孩子,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碧荷,去內務府找些人來,就說本宮瞧著這園子裏的貢蘭不爽利,統統刨了。」


    「刨……刨了?」碧荷以為自己聽岔了,這些蘭花可都是西域貢品,價值千金,怎麽說刨就刨了呢。


    餘光瞥見樹葉掩映中的一抹異色,謝昭昭抿著唇,裝模作樣的護著小腹,「都刨了,沾染了晦氣的東西,還留著做什麽。」


    碧荷不知娘娘怎麽突然就不高興了,但娘娘說刨,就要刨,別說價值千金,便是萬金也要刨。


    「奴婢遵命,這就是內務府尋人來。」


    「嗯,順便找幾個會種菜的小太監,咱們宮裏還有些菜種子,讓他們幫著種在這裏。」


    演戲嘛,自然是要做全套。


    碧荷一聽,更是糊塗。好端端的貢蘭刨了便是了,怎麽還要種白菜,可娘娘喜歡,她自然照辦,爽利的應了聲,便樂嗬嗬的往內務府去了。


    柳絮念的書多,心思也比碧荷細些,估摸著自家娘娘這突然的舉動必然是有所計較,當即便順著謝昭昭的話繼續說下去,「今時不同往日,娘娘是要愈發仔細些才是。」


    說著,便扶著謝昭昭往禦花園的另一邊去了。


    主仆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說著說著,便說到了鍾國公的壽宴。


    「老國公生辰,娘娘可是想好了要準備什麽壽禮了嗎?」


    提起鍾國公,謝昭昭的心情便明媚起來,這位老爺子的脾性實在是很合她的胃口。


    「那是自然,今年是外公八十大壽,我怎麽會含糊。」


    事實上,早在數日前,謝昭昭就已經托了鍾景祺為她在宮外為她尋一柄好刀。老國公半生戎馬,最愛的物什不過三樣:粗茶、烈酒和大刀。


    「也不知道鍾二那小子準備的怎麽樣了,可別在關鍵時候給我掉鏈子啊……」謝昭昭琢磨一下,便笑眯眯的看向柳絮,「柳絮,我記著,我已經許久都未去過諫言堂了是不是?」


    謝昭昭這麽一說,柳絮就知道自家娘娘想幹嘛,「娘娘,您難道忘了上一回……」


    她自然是不大認同謝昭昭的做法,上一回娘娘也是去諫言堂,卻突然改道去了煙雨樓。雖說是大少爺安排的,可她聽說,那日暗中保護娘娘的兩名護衛後來卻是吃了大苦頭。後來,皇上便發了話,除了諫言堂,不許娘娘再亂跑。若是再出了岔子,就全部提頭來見。


    「上一回是上一回,這一回是這一回,我保證就乖乖待在諫言堂,哪兒都不去亂跑,你幫我去國公府上知會鍾二一聲,可好?」謝昭昭拉著柳絮的袖子央求著,有的時候,她還真羨慕這些小丫頭,不像她這個做娘娘的,常常被身份所累,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柳絮被她磨得沒有辦法,隻好應了謝昭昭的央求,主仆二人一番喬裝打扮,便駕著馬車出了宮。


    ——


    大抵是因為受了葛家之事的影響,如今連諫言堂也不複往日熱鬧,聽說林文康都是每月初一、十五才來。


    謝昭昭在老位子上坐下,不多時便有茶水小食奉上。台子上,幾個讀書人在論事,說的也不是什麽朝廷大事,而是前些日子發生在關中的一樁小事。據說是關中出了一個種田大戶,一畝地裏便能種出百鬥米,當真是十分了不得。


    謝昭昭卻不以為然,一畝地出百鬥米,這明顯就是吹牛。她聽得興致缺缺,卻不經意瞥見自門外走來的一個人。


    「孟兄。」她起身便迎了上去。


    孟敬沅依舊穿著那件洗的有些發白的袍子,人也瞧著比前些日子清瘦了些。看到來人,微微一愣,又木呆呆的眨眨眼,才像是認出了人,「是謝兄啊,失敬失敬。」


    「哈哈,孟兄不必多禮。」謝昭昭連忙還禮,「多日未見,孟兄像是清減了不少?」


    說到這事,孟敬沅卻是歎了口氣,似有難言之隱。


    原來,自那日巷子裏的事情發生之後,齊家公子雖得了教訓,卻並沒有真的收斂。明麵上不敢針對孟敬沅,暗地裏卻買通京兆尹,沒少使絆子。孟家本就不富裕,這一來二去,被折騰掉了不少銀錢。明年開春便要科考,可如今眼看著,母子兩個都快要流落街頭了。


    讀書人自有傲骨,聽了孟敬沅的一番話,謝昭昭也不知道該如何寬慰,隻哈哈一笑,「孟兄不必煩擾,走走走,我請你去淩霄樓吃酒。」


    「這……」


    謝昭昭大概早將出宮前答應柳絮的話拋在了腦後,當便推著孟敬沅往外走,「什麽這這那那的,孟兄當相信小弟,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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